是治愈魔法。

大家都以为女儿以死明志,血溅男爵府时,女儿却躺在垃圾堆里,拔出了剑,用魔法为自己疗伤。

她紧蹙双眉,嘴唇惨白,浑身都是冷汗。

沃德尔看着这位少女,突然产生了一丝好奇。

她的行为目的很明确。从结果来说,她逃脱了被男爵侵犯的下场,也为家里获取了收益。

如果只是拔剑自尽,或许沃德尔也就把她当做是可怜的傻子女孩了。但……

她在为自己疗伤。用魔法。

就像是,她对这一连串事情都有所准备。

不像是一个傻子。

但如果不是傻子的话,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沃德尔很好奇,所以他用掉了自己身上时常准备的治愈魔法卷轴,给少女疗伤。

作为“鸦”组织的首领,作为一个情报组织的首领,组织内每天使用通讯设备的消耗就是一个平民难以想象的数字。毕竟在这个年代,魔导通讯设备的消耗可不算小。一张五十金币的中级治愈卷轴,对他来说,只是一个消耗品而已。

淡到发白的金光渗入少女的身体,刺剑形成的深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但光属性治愈魔法会消耗受术者体内的能量进行快速治愈,这让女儿的脸色变得更差了。

嗯,大概就是几顿饭就能回复过来的程度。

女儿很快就醒了过来,她用疑惑地眼神看着沃德尔,她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帮了自己。

“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沃德尔问,“作为报酬,我请你吃饭。”

于是,女儿就被沃德尔拉起来,腹部破损的衣服和鲜血诉说着先前的遭遇,但她确确实实是站起来了。

这一切都被路人们看在眼里,“死掉的傻子女孩复活了”、“镇上来了教廷的大主教”,这些传言悄然传开。

在人们忙着传播谣言的时候,沃德尔带着垃圾堆捡来的少女走进一家饭店。途中,给她买了一件简单的袍子,好歹遮住腹部的血迹。

“你的魔法,是从哪里学的?”

点了几个菜,沃德尔把等餐坚果推到少女面前,问道。

“我也不知道。”少女摇摇头,“有一次,被村里的孩子们推到泥坑里,磕破了膝盖,觉得好疼,想着要怎么才可以不这么疼,就自然而然用出来了。”

她有着这样的天赋。被欺负家里人却一直没有发现的原因,就是因为在回家之前,受到的伤都被她自己治好了。

沃德尔不清楚这些事,他只觉得口齿清晰,说话流利有条理,不像是傻子。想起围观时旁人说起的话,他又问:“为什么他们要说你是傻子?”

“呜……因为我干不好针线活,学了好久还会扎到手。”

“就因为这样?”

“可能……吧?父亲还说,我每次都傻笑,看着就生气。”

“呃……”沃德尔的表情有些奇怪,“怎么个傻笑法?”

少女咧开嘴,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

这叫傻笑吗?

因为这个,就被叫成傻子了?

难以置信。

少女想伸手拿坚果吃,被沃德尔拍了一下,然后递给她一张手巾和一个勺子。

“别用手,脏。”

“哦。”

少女乖乖地用勺子把坚果送进嘴里。

“那么,你刚刚为什么要在男爵府前闹呢?”

“呜?因为……我也说不清楚,但就是这么做了。我……做得不对吗?”

“不,没事。”沃德尔挑起眉,对于这个回答很不满意。“还有一个问题,你明明可以把剑刺进男爵的身体里,为什么要捅自己呢?”

“如果我那样做的话,父亲会生气的吧?”少女眨眨眼睛,理所当然地说,“那样的话,父亲会赔医药费,会被男爵府的人为难,甚至以后再也没办法来镇上卖东西了。对吧?”

沃德尔没有回答,但他心里知道,少女说得很正确。一个招惹了贵族的农村商人,什么时候死在郊外,都没人会在意。

“所以我刺了自己。这样的话,男爵就会赔给父亲钱,父亲就会高兴了。”

……满分逻辑。虽然难以置信,但确确实实让少女和她的家人双方受益。而这一切是她一开始就计算好了的。

“你对自己的魔法很自信吗?”

“不,我不知道能不能治好这么深的伤。但是剑是我自己刺的,我知道不会伤到要害。”她摸了摸本该被刺破的腹部,“村子里的屠夫说,动物的肚子其实离脏器有一定的距离,我看见他们杀猪的时候,一刀剖开肚子,里面的东西就哗啦啦流出来,没有被划伤。所以我想,人也是四只脚一个脑袋,只要不刺地太深,应该也没问题吧?”

沃德尔轻轻倒抽一口凉气。

这是何等的智慧和魄力啊……虽然并不严谨,但这个少女确实是通过逻辑思维计划好了一系列的行动,最重要的是……她居然根本不懂人体构造,就敢这么做。

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超乎寻常的果决?

这个少女,绝不是傻子。甚至某种程度上来说,超乎寻常的聪明。

令沃德尔疑惑的是,少女……对自己的事情,几乎避开了。

比如说,如果刺了男爵,她自己会怎么样之类的事。如果她杀了男爵,害怕男爵府的报复,那么首当其冲的就是她这个始作俑者,而不是她那个不尽责的父亲。但对此,她竟然连提都没有提,似乎并没有考虑过。

作为一个情报工作者,沃德尔对于这些事十分敏感。

一个人说话的内容,彰显了这个人的心理和性格。

她不愿意说自身的事情,可能是因为她有什么重大的秘密,潜意识里在避开有关自己的事情,也可能是因为心机深沉,想要表现一种处处为他人着想的假象。还可能是因为她本身就是一个缺根筋的人。

前两种可能性被沃德尔迅速否决。如果是这两个可能性,她就不会沦落到被送去当礼物的地步。

缺根筋,但很聪明?

什么奇葩。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打算?”少女一脸茫然,“我不知道。我还没学会缝衣服,母亲说我一辈子都没用。”

“……”

她是真傻还是假傻啊?明明语言逻辑清晰有序,竟然还能说出这种吓唬五岁小孩的话?

沃德尔不是什么好人。相反,他的手上沾了不少血。救她起来,纯粹是因为好奇。事实上,少女的说辞的确让他觉得那张中级治愈卷轴花得够值。

“如果让你再回到当时的情形,”沃德尔一边斟酌词句,一边问道,“你可以再做一次选择,把剑刺进男爵的心脏,同时你的家人也能够得到钱,也不会被男爵府为难,你愿意把杀了男爵吗?”

“愿意。”

少女从店员手中接过一盘炸薯角,脸色毫无波澜地这样说。

这副姿态,犹如在对店员说谢谢。

沃德尔再次露出感兴趣的神情。

“为什么?”

“因为他不是好人。”

“你为什么说他不是好人?”

“因为父亲去贩卖东西的街道在镇东,而男爵府在镇西;父亲在这里做了数十年生意,从来没有发生过尼奥撞人的事情。尼奥是一匹温顺又沉稳的马,是不会被吓到的。”

尼奥就是马的名字啊。

“我听说男爵从来都不会主动到那种小贩遍地的街道走动,也知道男爵不过三十就有三个妻子。他用镇子的税收去寻欢作乐、讨好山贼,保证山贼不会攻击男爵府……”

女孩的神情有些落寞,声音也有些低沉起来。

“八年内,镇上的税率涨了三成。男爵就是八年前继承爵位的。他不是一个好人。如果再有一次机会,能确保父亲和母亲不会被欺负的话,我愿意杀掉他……只是愿意而已。”

身为一个情报工作者,沃德尔自然能从少女这看似零碎的话语中找出关键信息。简而言之,男爵是一个好色贪财、忠于享受之徒,却没有承担责任之志。不去组建卫队,却通过钱财买来安宁,又反过来压榨镇民。同时,关于少女被送去当礼物这件事,在少女看来,并不是一个巧合,而是有根有据的,男爵为了得到她策划的阴谋。

这样一个逻辑缜密的少女被说成傻子,确实有点暴殄天物了。

不过相比于少女的思维,沃德尔更在意她最后那句话。

“只是愿意而已?”

“嗯,我……不能杀掉他。就算家人不会出事,我依然会把剑刺进自己的肚子里。”

“为什么?”

“因为我杀掉他,也没有任何意义。相反,小镇上群龙无首,必将陷入混乱。而那些失去了男爵打点的山贼盗匪也会因为没了固定收入而袭击村镇……虽然我想杀了他,但我不能杀。他是一个坏人,就算以命相抵,我也愿意杀了他,但……镇子需要这个坏人。”

女孩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沃德尔听见一声吸鼻子的声音。少女用那件沃德尔买的袍子擦了擦脸,又把头抬了起来。

这一次,她没有用手擦眼睛。

“我很奇怪。为什么这个世界上需要坏人?他们做着坏事,这个世界却需要他们的存在。很不合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