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德斯医科大学附属医院。蜂拥的人潮里,偶尔能看见医生护士急匆匆朝医院外走去。

住院部三楼的走廊中,一位行色匆匆的护士差点撞了露西夫人一个满怀。

“艾米?”

“露西?对了,你之前交代的事情我已经弄好了,除了你说的小女孩之外还有一个胖男人……哎,不说了,你先去吧,我可能会离开一段时间。”

艾米是露西的大学同学,后来分配到不同的医院。她也是那次实验的参与者之一。她说的事情,就是魔王委托露西夫人准备病房这个事情。

“怎么了?”

“医院这边有一个大型研讨会的邀请……好像是因为送信途中出了点问题,导致晚了好几天。上午院方才收到这个消息,立马就催促我们收拾东西集合……”

小护士艾米看了看露西夫人,歪着头问:“说起来,露西不去吗?”

“放假。没叫我。”露西夫人也歪着头问,“为什么这样问?”

艾米摇摇头,被另一个路过的护士拍了一下,才想起自己要去收拾东西。

别过艾米,露西夫人带着苏西来到蒂亚尼斯和西卡的病房。在魔王救出两人送到医院后,艾米就通知了露西夫人,所以她没有问值班护士也能知道病房号。

推开房门前,屋子里的交谈声让露西夫人停下脚步。

“你……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险?”

蒂亚尼斯看着醒过来、已经能够正常交流的西卡问。

“我不是说过吗,”西卡露出一个自认为帅气的笑容,在蒂亚尼斯看来只是因为疼痛咧开了嘴。“萝莉就是正义。为了正义而战,是每个向往爱与和平的人的义务。”

“胡扯些什么……”

十八岁的合法萝莉叹了口气。她听不太懂西卡的话。

西卡转了转眼睛,“难道我的行为很难理解吗?”

“嗯。很难。”秒答。

“呃……”西卡想摸摸自己的后脑勺,但手臂酸痛得让他只能倒吸一口凉气。

为了正义而战吗……那我又是为了什么而战呢?自从移植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之后,日复一日被要求战斗,这些是为了什么呢?

蒂亚尼斯觉得自己发现了盲点——为什么安吉拉大人突然离开,这个人又突然出手相助,一定是因为安吉拉大人突然有事,拜托他来……

“肯定……肯定有人指使你来帮我对不对?”

想到对方说着“没有帮助自己”,实际上安排了人来关注自己可能受到的威胁,蒂亚尼斯就忍不住露出笑容。

对于现在的蒂亚尼斯来说,魔王就是她的天。她的一切都是在“魔王”这片天下。

“啥?”

“好了好了,我都知道了。”蒂亚尼斯面带微笑,“恰好出现在那里,又愿意救我,不可能是没理由的吧?”

对于被“命令”战斗了陆陆续续近三年的蒂亚尼斯来说,只有“命令”才会让人努力去战斗。除此之外,不会有人愿意战斗的。

大家都是好朋友,虽然大人们有点可怕,但也好歹教了自己好多东西。担心的事情不外乎只有自己的好朋友会不会成为笼子里的另一个人罢了。

……

真的是这样吗……

蒂亚尼斯有点茫然。

一定是这样的。正是因为受够了意义不明的战斗,不想与好朋友为敌,不想杀掉好朋友,才从那里逃出来的。

“所以说……我只是……”

西卡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只是用手摸了摸被子下圆滚滚的肚子。

在“为了爱和信仰”这种理由被质疑之后,总不能说“因为我是萝莉控,所以我爱萝莉,因此我拼上性命也要保护萝莉”这种话吧?

会被当成变态的。

可他的初衷就是这个啊……

一个萝莉被一群人围着,这群人明显来者不善,怎么想都不可能置之不理吧?

至于后面为什么要拼命……难道不拼命能活下来吗?

西卡知道,自己绝无可能和那位战士对抗。是死亡的胁迫和保护萝莉的信念让他战到最后一刻。

但被说成“因为谁的命令去拼上性命”,让他有些复杂。

没错,是复杂。他觉得自己的信念被践踏,犹如神对信徒说“你们都是傻逼”。他心疼蒂亚尼斯,为什么她不能相信世界上有种态度叫做“真心实意”,不相信有人会傻乎乎地去做一些浅白的事情呢?

肚子上的手,不自觉握成了拳。

“说不出话来了吧?”

蒂亚尼斯有些得意地仰起头,像一只骄傲的孔雀。

“我都猜到了嘛。没有人愿意无缘无故地战斗的。那种人一定是脑子坏掉了,绝不可能的。”

西卡的脑海里,“嘣”的一声,有什么东西真的坏掉了。

“喂……”

这声没有实际意义的语气词里,蕴含了蒂亚尼斯也能感受到的嫌弃和厌恶,把她从脑海里的幻想中扯了回来。

“为什么你觉得我一定是被谁指使,才会救你?”

明明在下水道那种糟糕的环境、甚至掉进污水里也没有露出过不满表情的西卡,现在的神情竟然让蒂亚尼斯有几分害怕。

“为什么你觉得世界上,没有人会为了虚无缥缈的信念去奋斗?”

“这、这才正常吧?”想着对方不久前还和自己出生入死,蒂亚尼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惹他生了气,但还是勉强笑起来,试图表现自己的好意,“没人愿意战斗的吧?肯定……是被要求了,才会去做的吧?”

我知道是安吉拉大人……就算她不说我也知道了!所以,不用再装了……

蒂亚尼斯把对方当成“同类”,试图表达自己的好意,以此化解对方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情绪。

难道……他也是被迫的?被安吉拉大人?

不……绝不可能,安吉拉大人和他们不一样!

她使劲摇摇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后,用稍微自然一点的笑脸看向西卡:“我……”

“嗤。你可闭嘴吧。”西卡忽然冷笑一声,闭上眼睛。“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大致上能明白你受过某些糟糕的对待……但这不是你肆意揣测别人好意的理由。”

“我没有……你在说什么……发生什么了?为什么突然这样说话……我说错了什么吗?”

笑容僵在脸上。

面对自己笑脸相迎、和自己出生入死的人,突如其来的反感,令她难以接受。

他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冷漠……

“呵,从头到尾都没一句对的话,你还要问我说错了什么?”

“我到底说错什么了……”

“从刚才就自说自话,你适可而止吧。”

西卡重新睁开眼睛,脸上的厌恶已经烟消云散。不带任何表情。

“难道你有过难以启齿的过往,你就可以以此为标准,去扭曲他人的感情吗?”

像是气笑了一样,西卡从鼻子里呼出一口气。

“你这年纪有如此实力,还被那种战士追,小时候没少进行战斗吧。”西卡冷漠地说,“被迫战斗,被迫修行,有人安排你的衣食住行,你只需要在他们的要求下发挥自己的天赋努力变强,成为一个战士就好了,对吧。”

虽然说的方向差不太多,但本质上已经出现了微妙的偏差。蒂亚尼斯觉得有一点违和感,但实际上,西卡说的东西不算偏离蒂亚尼斯对自己以前生活的认知。

“哈,所以你这种小鬼才让人起荨麻疹。不知道自己生存的意义,不知道自己变强的意义,不知道自己学习的意义,连自己的未来都从没想过。对于你来说,战斗从来都是没有意义的,有的只有战斗后的结果;战斗从来都不是有感情色彩的,有的只有他人给你的命令,对吧。”

虽然说的方向差了不少,但本质上却又微妙地偏了回来。

对于蒂亚尼斯来说,除了细枝末节的偏差外,西卡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指的自己。

“我总算知道什么叫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了……”

什么……他是说我可怜?可恨?

可是……为什么我就可怜可恨了啊……

蒂亚尼斯抱紧了腿,缩成一团。这种感觉和在研究所一样。自己一无所知,但又不得不面对自己不知道为什么要展开的战斗。

我为什么要战斗?我为什么要被他讨厌?

蒂亚尼斯一片混乱。

我到底……该怎么做,该怎么样才好?

“你给我听好了。”

旁边病床上,西卡的声音伴随着床架的响声传来。

“救人,是不需要理由的。你对‘拯救与守护’这一行为做出质疑的那一刻,就代表了你根本没有一个人内心应有的光明与希望!”

“我知道,作为一个社会人说出这种幼稚而天真的话是多么可笑的事情。但你给我听好了!人,就是一种无论怎么被染黑、无论陷入何种绝望,也会心向光明、向往希望的生物啊!”

“不要拿你自以为是的认知去判断他人的想法,不要以为任何人做出的事都带着目的。有的时候,人只是一种单纯为了信仰而战的傻瓜而已。而这种傻瓜的心,不是你这种人能随意践踏的。”

“我救你,仅仅是因为我想这么做罢了。”

说话间,西卡已经拔掉了自己身上所有的插管,穿好了自己的衣服。他努力挪动自己肥胖的身躯,从病床上下来,摇摇晃晃地往门口走去。

“就这样吧。嘿,感谢你让我做了一回天降美少女和英雄救美的梦。现在,老子要重回枯燥的社畜生活了。”

只要是个美少女,不管其有什么样的思想和人格,都立马跪舔的人,不过是心理年龄不过初中二年级的精虫罢了。

但无论什么时候,单身的男性中二病,都会幻想自己有一天,会卷入一个有着美少女的大事件。

西卡忍着乏力感,一步一摇地走到门边。

现在,梦醒了。明天还要上班。

打开病房的门走了出去。

西卡刚走到墙后,就两眼一黑,倒了下去。

妈的。果然帅不可能过三秒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