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渐渐远离的芷唯依,高地上的代理队长为自己在两时之前的决定后悔不已。

搜索队唯一的防空利器床弩现在正安然躺在山麓的几个分装袋中,无论如何都来不及取回来、组装好再对准天上的家伙射击了。

“亨特,能打中吗?”代理队长不抱期望地问她身边的同伴。

“不行,太远了,而且动的厉害。”

“唉……”

代理队长的一声叹息饱含无奈与痛惜。

为了尽早对芷唯依形成围剿之势,代理队长放弃了将床弩搬上制高点的念头,作为替代,她让两名会魔法的队员来到这里对不远处的山包进行压制,在没有对空需求的前提下,队员的魔法完全可以取代床弩。然而千算万算,一个未曾与芷唯依同行过的巴风特突然半路杀来救走了芷唯依。

那些奋力相搏却始终不能取下芷唯依人头的队友可能没有注意,但冷静旁观的代理队长看得很清楚——只差一点,就只差那么一点点……

芷唯依的速度并没有变得多么快、力量也并没有变得那么大,她仅仅是突破了意志力的限制,打开了身体机能的保险,做到了那副身躯本来就能做到的事,而且是以无视心肺负荷和散热需求为代价。

如果再给搜索队一点时间,短则数十秒,长则三五分,最多不过半刻,即使没有任何一柄利刃割开她的喉咙,芷唯依也会把自己活活累死。她的心脏会骤停、她的肺部会缺氧、她的血液会沸腾……致死的红线布满了她的周身,只要碰触一根,战神就会亲自证明她自己也不过是一个凡人。

可惜,那一对远去的背影否定了所有的“如果”,代理队长只能咽下搜索队又一次半数减员的苦果。

…………

……

同样仰望着芷唯依的还有一个人。

“唉……”

一袭蓝衣的狐人忍者橙华发出了一声细细的叹息。

不久之前,她的师傅给了她一条橙华一直在考虑,却仍然犹豫要不要实施的建议——换个山头。

从那次对话开始,橙华终于开始为自己的出路积极行动了。

她的师傅为自己提供了两种可能性,其中第二种是橙华此前未曾设想过的道路。

然而不论哪一种可能性,都不是橙华现在就可以决定的,因为橙华需要一个靠山,靠山却不那么需要橙华。在做出选择之前,橙华必须提高自己的重要性才行,也就是说,她必须制造一个能让自己在双方眼中身价倍增的局面才行。

为此,橙华把若雨等人引向了搜索队设伏的地方,并设法让芷唯依走出包围。

可惜她的精心谋划还是落空了。谁又能料到,和芷唯依形影不离的艾茵恰恰在这个时候走丢了呢?

就在刚才,看见诗姬莉的若雨等人在距离搜索队两个山头的地方调头追逐芷唯依去了,橙华借刀杀人的计策最终没能实现。

下一步该怎么做呢?橙华遥望着收拾残局、清点伤亡损耗的搜索队,心中已有了想法。

果然,还是要先于芷唯依找到艾茵才行。

挑了一个搜索队员全都背过身去的时机,橙华跳下了树枝。

在隐入山岚之时,她又想起了头儿对自己说的那句话:

——你可以选择我,又或者是……

——芷唯依。

…………

……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雨已经小了许多。

我躺在一座小桥边,我认识那座桥,桥下那条季节性河流正是黑羽聚落和东边某个聚落的界河。由此看来,诗姬莉抱着我至少飞了二十千米。

被严重冻伤的左手已经恢复了知觉,右手除了有些瘙痒之外并无大碍。

“诗姬莉?”我掀开身上的防水布,寻找把我从必死之境解救出来的诗姬莉。

“队长,我在这儿。”诗姬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谢谢你,你是怎么……嗯?”我正要表达谢意,却发现诗姬莉的表情有些不大对劲。

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神奇,有同情、有不解、有悲伤、有畏惧、有愠怒……还有某种藏在更深的地方尚未表露的情感,它呼之欲出,我却不愿深究。

“诗姬莉,你怎么了?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其实我不该问,但此时的我没有顾虑。

“队长……”

诗姬莉缓缓站了起来,她的声音中,畏惧的成分随着即将出口的问题迅速增长。

她停顿了许久,才终于再次发声:

“十二年前,你是不是杀了我的双亲?”

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我知道我曾经一直顾虑的事,今天终于来临了。

我总有一天要面对它,只是现在的时机,实在是糟得不能再糟了。此时的我遍体鳞伤,精神亦是前所未有的脆弱,最严重的是,我的魔法还没有解除。

在那个瞬间,我没有顾虑如实回答的后果,充盈在内心的只有对诗姬莉的愧疚,只有心田里生根已久而今破土而出的负罪感,以及想要从负罪感中解脱出来的渴望。

于是,我对诗姬莉说道:“是我。”

我看见诗姬莉双瞳中的情感剧烈起伏,被掩饰起来的憎恨迅速燃烧,吞没了其他情感。

“为什么……为什么是你!”

诗姬莉爆发怒吼的瞬间,弯刀已经指着我的胸膛了。

“……”

我无法给出答案,而诗姬莉也并非真的寻求解答。

“队长……我多希望你告诉我‘不是’,哪怕你是骗我!”雨水划过诗姬莉的脸颊,将眼泪藏匿在水痕之中。

我沉默地承受诗姬莉的怒火与憎恨。爪刀就在我腰带上的刀鞘里,但我从未想过将它们拿在手上。

“你一句都不辩解吗!”

我摇了摇头,然后,在弯刀举起的时候,闭上了双眼。

锵——————

我听到了刀劈头盖骨所无法发出的铿锵声响,我惊异地睁开双眼,看见了一双迎风摇晃的长耳朵。

“若雨?!”

和我一样是戴罪之身的前侍卫长就挡在我面前,弹开了利刃的薙刀直指悲愤交加的诗姬莉,那娇小的背影看起来坚不可摧。

“诗姬莉大人,望您切莫意气用事,否则请恕我冒犯。”若雨鲜红的双眼看着诗姬莉,以恭敬的措辞说着威胁的话。

“你……你……”诗姬莉反射性地振翅后跃,飞到了桥的另一端,她瞪着有如铁壁一般将我护在身后的若雨,说不出话来。

我震惊到几乎无法思考的地步,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彻底让我的大脑变成了一片空白。

一只手放在了若雨的肩上。

“若雨,你且退下,让我来。”

能用命令的口吻对若雨说话的只有两个,其一是与若雨一同沦为通缉犯的冰蓝,而现在说话的是另一位。

“黑羽大人?!”

我由衷地发出了错愕的惊呼。

漆黑的及膝长发、微尖的侧耳、还有那标志性的腰间黑翼,本应稳坐天之阁顶层的聚落之王,出现在了她最不该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