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说一遍?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首领的房间里,黑羽举着狼姐留给芷唯依的字条,向芷唯依问道。

“上面写着,‘黑羽首领要把艾茵当做活祭品,在春天的祭祀中烧在祭坛上。’”芷唯依一脸认真地回答道,“黑羽,坏人!”

“你再好好看看,这上面写这么多字了吗?”黑羽拿着字条使劲抖了抖,“恩克图雅,你给她翻译一下。”

“‘艾茵我带走了,来首领家找我。’是这个意思……”狼姐有些尴尬地说。

芷唯依瞪大了眼睛,一脸难以置信的样子。她不由自主地把视线投向了正在为自己包扎伤口的冰蓝,希望能得到更多的旁证。

“恩克图雅大人说的对哦。”冰蓝忍着笑意回答道。

“难以置信!”

“难……以zhi……”艾茵也学着姐姐的语调和表情,牙牙学语。

重逢以来,艾茵一直抱着芷唯依的胳膊不撒手,好像是在害怕再与姐姐分开。

“是谁告诉你,我要把艾茵当活祭品的?”黑羽又问。

“是莱尔。”

“恩克图雅,你对这个人有印象吗?”

“嗯,据抓到的骗子交代,这个人也是骗子,但没被我们捕获,只是抄了她的家。”

“哼,因为怀恨在心所以骗了芷唯依吗……”

“要派出人手抓捕吗?”恩克图雅问道。

“我们还派的出人手吗?”黑羽回答的时候,又好气又好笑地瞥了一眼芷唯依。

经过这一夜的激斗,黑羽首领的守卫可谓损失惨重。虽然奇迹般地没有人阵亡,但近三分之一的人都挂了彩,其中有几个不幸重伤的人甚至可能要以残疾之躯度过下半生了。现在凡是没有大碍的守卫全都投入到照看伤员的工作中去了。

从惊愕的事实中回过神来,芷唯依缓缓垂下了头。

“我……对大家,做了不好的事……应该,道歉……”

道歉不能使割裂的伤口愈合,也不能让断裂的骨头重新连接起来,这一点芷唯依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你不必自责……我的意思是,这不是你的错。”黑羽以芷唯依也能听懂的措辞说道,“是我没有及时解开误会,放任你杀进来。”

“为什么?”

“因为……大人的原因。”黑羽放弃向芷唯依解释自己的意图,用忽悠小孩子的万能理由搪塞过去。

“其实我也有责任……”狼姐羞愧地说,“都是我考虑不周才让芷唯依误会的……”

“总之!”黑羽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对芷唯依说:“大家那边由我和恩克图雅解释,你不要一个一个找他们道歉了。”

“嗯……”芷唯依点了点头,虽然她还有些心结,但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只好听任黑羽她们的安排。

“这样吧。你和艾茵先去睡一觉,等你们醒了之后我有事要和你们说。”

“我知道了。”

芷唯依点了点头,抱起艾茵跟着冰蓝前往卧室。

三人走后,黑羽打了一个大哈欠。

“哈啊……当首领真是辛苦啊,芷唯依折腾了一晚上可以去睡了,我却不能合眼,还得去善后……”

这种抱怨的话,黑羽也只能和狼姐吐露了。

“是吗?”狼姐一挑眉毛,坏笑着调侃道:“芷唯依东挡西杀的时候,您可是在屋里闲坐了一夜啊,还有我们这些人给您陪酒。”

当然,也只有狼姐能和黑羽首领这样没大没小。

“呜啊……你怎么能对一个为聚落日夜操劳、现在也是为了属下们强打精神对抗睡意的首领大人这么冷酷无情!”黑羽反驳道,语气听起来就像是在很含蓄地撒娇一样。

“要我帮您按摩一下放松身心吗?”

“不了,舒服起来的话就更想睡了。”黑羽苦笑道。

“那至少……”狼姐站了起来,伸手在黑羽的头上轻轻抚摸,“您着实辛苦了,黑羽大人。”

“嗯——”黑羽眯起眼睛享受了一会儿,在被勾起睡意之前再度睁开,气色变得好多了,“不愧是你,深得我心!”

“您谬赞了。”

“诶呀呀……我得收回之前的话了。”黑羽摇头晃脑地感叹道,似乎沉浸在被摸头的余韵中。

“嗯?什么话?”

“我之前说你你离成熟的女性还差得远,我为此道歉。”黑羽也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你成熟的气质连活了三百多年的我都为之折服了,你真有长者之风!”

“您真的是在夸我吗黑羽大人!”狼姐霎时间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

“哈哈哈哈哈!”黑羽爽朗地大笑起来。

这时,送芷唯依和艾茵去休息的冰蓝回来了。

“黑羽大人……”

“免礼了,直接进来吧。”黑羽制止了想要坐下行礼的冰蓝,等她掀开竹帘进入房间里,便问道:“那两个小家伙睡下了吗?”

“芷唯依沾上枕头就睡着了。”冰蓝不自觉地露出了温柔的微笑,“艾茵也是,抱着芷唯依睡得很安详。”

“那就好。”黑羽捻了捻下巴,“若雨怎么样?伤得重不重?”

“她的伤势比芷唯依还轻些,只有一点淤青和擦伤,就是鼻子里面好像裂开了,医官已经为她止住血了。”冰蓝把医官的话转述了一遍。

“没有大碍就好,把她叫来吧。”

不料,冰蓝却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她对黑羽说:“如果可以的话,能请您不要传唤若雨吗?”

“嗯?为什么?”

“我刚才去了一趟若雨的房间,她把自己蒙在被子里……”

“害怕了?不……是害羞了吧。”黑羽猜测道。

冰蓝点了点,算是肯定了黑羽的推断。

她去若雨的房间看望的时候,只看见床铺上有一坨不动如山的被子,里面的人以被子为屏障摆出了一副听不见外界一切呼声、超然物外的假象。

冰蓝能想象到其内的若雨是怎样拼命压抑羞耻心的,她之所以用实物来掩盖表情,一定是因为已经绷不住脸了。

“没赢过芷唯依对她的打击这么大呀……”狼姐说道。

“恐怕不是因为没打赢,而是她在众人面前失态了吧。”黑羽忍俊不禁道,“她自认为不成体统的表情和言行举止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回想起来难以忍受了吧。不过躲进被子里也是自欺欺人,毕竟她羞耻之处早就被我们看光了。”

“黑羽大人,等若雨重新鼓起勇气面对被子外面的世界之后,还请您待她温柔一些。”冰蓝旁敲侧击地提醒道,言外之意是请求黑羽不要拿这件事调侃若雨。

“这可不行。”黑羽一脸认真地说,“那孩子比你想象的纤细敏感得多,要是刻意温柔对待的话,反倒会刺激到她。”

“您所言甚是。”

“好了,差不多该去干正事了。”黑羽伸了一个大懒腰,撑着膝盖站起身来,“在此之前……恩克图雅,依你之见,芷唯依她……如何?”

这是一个极其含糊的问题,但狼姐知道黑羽所问何事。

“她很令人心痛。”狼姐没有直接回答,把这个隐晦的问题以同样隐晦的方式传了回去:“并不是每一个三岁半的孩子都能做到芷唯依这样,准确地说,除了芷唯依之外的所有同龄人都做不到。”

“我可以认为你持反对意见吗?”

“从情感上来说,是的。”狼姐叹了口气,也站了起来,“但您心意已决,对吗?”

“哈哈哈,我就喜欢你这样的人。”黑羽不怒反笑,用力拍了拍狼姐的肩膀,“我的内宅里还缺一个伺候我洗澡的浣官,你有兴趣来干吗?”

“我是有家室的人。”狼姐直截了当地回绝道。

“诶呀呀,我还真是后知后觉呢。”黑羽自嘲地笑了笑,“我们走吧。”

“遵命,黑羽大人。”

…………

……

醒来的时候已是黄昏,芷唯依刚刚睁开眼睛,就被在一旁等候许久的冰蓝带到了二楼,一间有阳台的大房间里。

黑羽就坐在阳台上,倚着阳台的栏杆,有些慵懒的样子。狼姐靠墙直立,一眼也不看刚进门的芷唯依和冰蓝,仿佛根本就没有人进屋一样。

冰蓝将芷唯依引到房间中间的一个坐垫前,说了一声“请坐在这里。”就后退着从门口离开了房间并轻轻关上拉门。

芷唯依在坐垫上正坐,怀里的艾茵好像能够读懂气氛一样,十分安静地靠在芷唯依怀中,一声不吭。

“芷唯依……”黑羽缓缓开口道,“昨天晚上,你为什么要入侵我的宅邸?”

“因为,我以为,你们要拿艾茵献祭。”芷唯依并不知道从字面以外来推测话语的意思,也不会多想,如实回答道。

“你入侵得顺利吗?”

“到内院为止,还算顺利。”

“你说说,为什么会顺利?我的守卫为什么没能发现你?”

“因为,懈怠。”

“哦?”黑羽稍稍直起身子,“我的守卫每一个都是训练有素而且忠心耿耿的,你竟然说他们懈怠?”

“懈怠是不可避免的,和那些,无关。”

“何以见得?”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芷唯依小脑袋一歪,她一遇到这种正式用语就脑袋一片空白了。

“我是问你,你凭什么判断他们懈怠了的?”

“因为我放火之后,大家都以为是事故,而不是有人在制造混乱。”芷唯依甚至没有回忆的过程,直接列举出守卫们的不足,“而且,发现我之后,没有人出动搜索其他地方,都以为,敌人只有我一个。”

芷唯依的解释倒是肯定了若雨的部署,只不过“被动防御”和芷唯依要求的“主动侦查”还有一些差距。

“你说懈怠是不可避免的,为什么?”

“因为这里,很安全。”

因为这里戒备森严,所以没人对这里有非分之想,因此黑羽的宅邸经历了漫长的时光而未有忧患。这里的守卫被长久的平安蒙住了心窍,在他们的意识中,“敌袭”这个词已经被认为是不存在的事物了。

“你说的有道理,那么解决办法呢?”黑羽又问。

“没有威胁的话,不可能。人不可能永远警觉。”

“那你呢?”

“我身边,一直有威胁。”

“嗯……”黑羽得到了她想听的回答,点了点头,“来说说内院吧,你和我的守卫交手了,他们如何?”

“他们很厉害,比我见过的大多数人要厉害。”

“那他们为什么没能阻止你呢?”

“因为他们没有我厉害。”

刚刚称赞了守卫芷唯依立刻就把他们至于了自己之下,若非童言无忌,听者肯定会以为芷唯依的这番话是在嘲讽了。

“你在什么方面比他们厉害?”

“我知道打败他们的方法,他们不知道打败我的方法。”芷唯依以淳朴的字句来解释自己对“经验差距”的认知。

“你没有杀死任何一名守卫,为什么?”

“因为我做得到。”

平淡的话语中透露出强大的魄力,对于芷唯依来说这只是直问直答,但对于其他人,尤其是战败的守卫们而言,这句话所宣告的,是战神的神谕。

“说得好。”黑羽露出了爽快的笑容。

原本黑羽还想问一问芷唯依对若雨的表现是如何看待的,但为了照顾还在棉被自闭中的若雨的心情,黑羽决定先不在这种场合下询问。

“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黑羽清了清嗓子,然后凭栏起身,“如果要抵御你这样的敌人,我的宅邸和守卫应该怎么改进?”

“指挥的人应该在楼阁的高层发出命令,通过哈耳庇厄传递,不能飞的人应该事先约定记号、口令之类的交流方式,让传令的人可以及时找到;应当有一支机动队伍,在事故引起的混乱中假定有人入侵并展开搜索,这支队伍应该与最高指挥建立直接联系的手段;哨点的设置应当以观察范围为优先,大门、值班室等要害部位的守卫,应当至少处于另一处哨点的观察之中;楼阁周围应当挖壕沟并注满水,宽度至少在5米以上,深度至少在4米以上……”

芷唯依一反先前笨口拙舌的形象,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她并没有思考的过程,也不可能为先前不知道会被问及的问题准备回答。

黑羽等芷唯依把话说完,没有回应而是转过身去,俯视阳台以下,高声说道:“还有人质疑吗!”

阳台以下的庭院里,未受伤的守卫与狩猎队的成员排班肃立,他们仰视着黑羽,无人说一句话。

狼姐来到芷唯依的身边,轻抚她的后背。

“芷唯依,到黑羽大人身边去。”

“嗯。”

芷唯依娇小的身影出现在了阳台上,黑羽揽过芷唯依的肩膀,将一件绣着黑色羽毛的洁白披肩披在了她的身上,然后大声宣告:“从现在起,芷唯依就算狩猎队的领队了!”

唰————

楼下的守卫和猎人整齐划一地单膝跪地,向聚落中仅次于恩克图雅的武官垂首行礼。

芷唯依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披肩,有些出神。

这样的披肩,自己好像在哪儿见过……

这时,冰蓝打开拉门,跪坐在门口说:“黑羽大人,您派去芷唯依家的人回来了,有情况要汇报。”

“让她进来。”

“遵命。”

冰蓝让出门口,一名守卫长走进房间。

“免礼,有什么事就直接说吧。”黑羽不等对方屈膝就说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是的……您让我将芷唯依大人家里的东西搬过来,但我去的时候,发现家中的贵重物品全都不见了,家门大敞着。我认为是失窃了,就让其他人搜查,我自己先回来向您报告此事。”

“芷唯依,你出来的时候锁门了吗?”黑羽问道。

芷唯依摇了摇头。

“你有怀疑的人吗?”

“嗯。”这回是点头,“应该是莱尔,我在门口碰到她的。”

“骗你来惹事的那个吗……”黑羽无奈地说,“我们都被她骗的团团转啊。”

“是否增派人手搜捕?”守卫长问。

“所以说没那么多……嗯?”话说到一半,黑羽忽然眼前一亮,她看着芷唯依说:“你能把莱尔抓回来吗?”

芷唯依抬头心算了一下,回答道:“需要一天半的时间。”

黑羽顿时笑逐颜开了。

…………

……

两天后的清晨,刚刚在侍者的伺候下整冠束带的黑羽就得到了芷唯依归来的消息。

移步到谒见的房间里,芷唯依已经在门口等候了。

“直接进来。”黑羽喜出望外地说。

芷唯依先把她的“战利品”呈给了黑羽——两个被反绑双手、堵住嘴巴的人,其一就是骗子莱尔。

“这就是莱尔啊,和供词里描述的一样。”黑羽看了看被扔在地上的莱尔的脸,点了点头,“侍卫!把她带下去关起来!那这边个人是?”

“我回家的时候,他在我家里东张西望。”芷唯依说道。

“闯空门的啊。”黑羽冷哼了一声,“把他也……”

“请等一下!”芷唯依上前一步说:“黑羽首领,请你原谅他。”

“哦?”黑羽诧异地问,她没想到芷唯依竟然也会替人求情,“为什么啊?”

“他太可怜了,一定是因为没有吃的才来偷东西的。”

“这不是理由哦,芷唯依。区区饥饿不能让偷盗的行为合理化。”

“他不一样,他都饿到喝屎汤了!”

“啊?”

“呜呜呜呜呜!”

地上的人,也就是卖咖啡的店长突然剧烈挣扎起来,眼睛盯着黑羽,似乎急切地想要诉说什么。

“把他嘴里的布拿掉。”

“好。”

芷唯依刚刚取下堵嘴物,店长就撕心裂肺地嚎了起来:“我才没有喝屎汤啊啊啊啊啊啊啊!”

“卖屎的,不许叫!”芷唯依把耳朵盖下来,皱着眉头说。

“我也不是卖屎的!那是咖啡豆!咖啡豆啊!”店长不顾是在黑羽首领的面前,翻滚着诉说自己的冤屈,“我也没闯空门!你买了东西忘记拿走了,我花了两天才打听到你家在哪儿,我是给你送拨浪鼓去的啊!”

“有这回事吗?芷唯依。”

被问到的芷唯依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你呀……”黑羽走过来狠狠揉了揉芷唯依的小脸蛋,“快给他松绑。”

“嗯。”

芷唯依解开店长身上的绳子,又将他扶了起来。

“呃咳……”黑羽清了清嗓音,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对店长说:“我的家臣误会你了,之后我会派人奉上赔礼的。”

“对不起。”芷唯依也低头道歉。

“不不不!这种小事实在不需要您施恩!”店长慌忙俯身施以大礼。

“没关系,你收着就是了。”黑羽拍了拍店长的肩膀,脸上是极为温柔和蔼的表情,“以后对自己好点,别再吃那种东西了……”

“我不是!我没有!”店长泣不成声地哭喊到。

那一天,这位店长失去了尊严,却赢得了所有人的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