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的喧闹过后,黑羽聚落迎来了黎明。

烧了一整夜的大火渐渐平息下来,如火如荼的救火作业也已经接近尾声,守卫们开始收治伤员、统计损失,外院的守卫总长托着下巴构思等会儿见黑羽首领时要说的汇报词。

尽管大半个外院都被烧得面目全非,而且出现了不少伤员,但总算在没有人死亡的情况下保住了居所。因此,忙碌许久的守卫们虽然个个面露疲态,但多多少少都表现出了安心的神情。

然而在一墙之隔的内院,气氛却是截然不同的紧张与肃杀。

相隔不足十米,芷唯依与最后的敌人对峙着。

楼阁的大门口,手执薙刀的侍卫若雨正对芷唯依怒目而视。自始至终,若雨都不相信入侵宅邸的敌人只有芷唯依一个。在她的设想中,应该是有人欺骗了脑袋里空空如也的芷唯依,让她作为诱饵打进宅邸,制造混乱,而那些真正的恶徒再趁守卫们的注意力都被芷唯依吸引的空当,对黑羽大人不利。因此,若雨在派出部分守卫抓捕芷唯依的同时,对楼阁的防卫也丝毫没有懈怠,然而从结果上来看,部署于楼阁中的守卫,只是枉然警醒了。

直到现在,若雨仍没有改变她的想法,只是在看到满身鲜血、身上却没有与之相配的伤口的芷唯依后,若雨确信了一点:即使有其他敌人在暗中伺机而动,他们的威胁也不及芷唯依的万分之一。

若雨的身边还有三名楼阁侍卫,她还可以从楼阁里获得更多支援,不过她的矜持与尊严不允许她这么做。

“拿下吗?还是说……”一名侍卫晃了晃手中的箭矢,问道。

她是在问要抓活的还是直接杀了,显然在得知了墙外二十名内院守卫被芷唯依一人全灭了之后,还是这么有自信。

“勿留情面。”若雨冷冷地说。

“明白!”

侍卫走下了台阶,从屋檐的阴影下现身。她也是一名弓箭手,不过和被芷唯依压在身下的那个不一样,她不喜欢躲在同伴的后面——在她开弓射杀敌人的时候,最好不要有同伴在前面走来走去。

“尔等跟上。”若雨对其他侍卫下令道。

“是!”

剩余两人也纷纷走出来,一个重甲持盾的侍卫在前,另一个轻装的在后。

芷唯依的视线仍然只是指向阴影中的若雨,在短暂的对视时间里,芷唯依已经在内心给这几个人排好了威胁度的顺位,若雨排在第一。

弓箭手向前走了几步就停下了,那个敌人用佩剑撑着自己,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有些时间了,似乎真的累到站起来都困难的程度了。

面对强弩之末的敌人,弓箭手着实有些提不起兴致,她竖起硬弓,搭箭满弦。射击眼前那个静止不动的目标,弓箭手根本不需要花时间瞄准。

箭矢笔直地飞向芷唯依。

锵——————

石刀一挥,弹开了直冲面门的箭矢。直到这个时候,芷唯依才将视线从若雨那里转移到弓箭手身上。

弓箭手觉得自己受到了挑衅,她跑动起来,一口气从箭篓里抽出了四支箭,两支用无名指和小指勾着,箭头向下备用,另外两支则搭在了弓上。

“……”

在芷唯依看来,弓箭不是一种适合面对面单挑的武器。因为无论弓箭手的技术有多么高超,在箭矢离弦的瞬间,它的轨迹就无法改变了。或许有人可以通过缩短两次射击的间隔来让对手措手不及,但迄今为止芷唯依还没遇到过对自己来说足够快的弓箭手。

弓箭手蹬墙起跳,跃入空中。正如芷唯依预料的那样,这名弓箭手就是打算以两个波次的急促射击让芷唯依无路可逃,为此她开特意跳得很高,以免芷唯依利用内院里的假山怪石作为掩体阻挡射界。

在拉开弓弦的瞬间,弓箭手露出了一个芷唯依一直在等待的破绽——为了让箭尾的凹槽准确地卡住弓弦,弓箭手必须低头看一下。尽管这个动作很快,但在芷唯依面前,短短一秒也显得太长了。

视线回到芷唯依身上时,弓箭手震惊地发现,芷唯依竟也举着一张硬弓、箭在弦上。

芷唯依在守卫身上跪了半天并不是什么都没干,她利用守卫的身体遮挡对手的视线,以极小的动作将箭矢搭在弓身上并对准了弓弦,这样一来,在与弓箭手对决的时候,提前做好一道工序的芷唯依能够以细微的时间优势快对手一分。

更重要的是,跳起来的弓箭手避无可避。

弓箭手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同行的武器坑害一道,愤然射出箭矢。她出手的时间比芷唯依晚了那么十分之一秒,在落地的瞬间被命中的肩膀,仰面摔倒。她感受到了钻心的疼痛,但并不影响她继续战斗。正想爬起来的时候,芷唯依已经来到了面前,一脚把她重新踢躺下,踩着弓箭手的胸口,握住箭杆直接将其拔出来。

“唔啊啊啊啊啊!”

带倒钩的箭镞让弓箭手的伤口剧烈扩大,一时间血流如注。这正是工匠如此设计箭头的初衷,只不过当它的效果在自己人身上显现时,颇有几分讽刺的意味。

一个动作就让轻伤升级为重伤,芷唯依放任在地上嚎叫不止的弓箭手不管,把那支沾满血的箭矢射向重甲的侍卫,然后扔掉硬弓,以夺来的佩剑为武器冲向她们。

侍卫举盾防御,就在盾牌上沿挡住视线的那么一小会儿时间里,芷唯依已然迫近至侍卫面前,她压低重心,一剑刺入侍卫的小腿,然后以一个低姿的鞭腿痛击伤处,将侍卫击倒在地。紧接着,芷唯依拽过侍卫持盾的那只手,将盾牌横在自己面前。

轰——————

一个巨大的火球击中了盾牌,让盾牌烧起来的同时,冲击力也让被迫为芷唯依挡下火球的侍卫折断了臂骨。

用鞋跟踢了一下侍卫的侧颈,让她停止让人心烦意乱的哀鸣,芷唯依将佩剑从她腿上拔出来,甩落上面的血。

最后一名侍卫对自己竟会失手感到十分意外,利用同伴的牵制争取调动魔力放出魔法的战术,对于初见者可以说是万无一失的必杀技。不过,侍卫没能想到,身经百战的芷唯依并不是这套阴招的初见者。

侍卫已经没有时间施放下一个魔法了,她拔出短刀迎击芷唯依。能当上黑羽首领的侍卫,除了会魔法之外,械斗的技术也得高人一等才行。

不过,如果仅仅是“高人一等”这种程度的实力,要对付芷唯依仍显不够。

…………

……

“如果沃姆聚落的战士都像芷唯依一样,我一定会相信这个世界上有这么一位名为‘马木留克’的战神。”

芷唯依与侍卫的战斗渐近尾声,观战中的黑羽不禁发出这样的感叹。

传说信奉战神马木留克的沃姆聚落战士,会得到战神的祝福而战无不胜。现在看来,流言对事实的叙述还有削弱的成分。

“您不相信神明的存在吗?”一旁的冰蓝问道。

“至少我从来没见过。”黑羽耸了耸肩,“三百年来,从未有一个神明在我面前显现,也从来没有一位神明与我对话。”

“即使目睹了芷唯依的表现,您也没有改变想法吗?”

“嗯,我认为,芷唯依并不是被冠以战神之名才得以如此勇猛善战,真实的情况应该正好相反。”黑羽咧嘴一笑,透露出些许调侃的意味,“因为芷唯依太能打了,所以才被称为‘马木留克’。”

“恐怕都不是。”冰蓝稍稍停顿了一下,卖了个关子。她从这个角度看不见屋檐下的若雨,以为她不会参战,紧绷的心弦松下来之后,甚至有兴致与黑羽交谈几句战事之外的东西。

“你有什么看法?”黑羽问道。

“据调查,沃姆聚落的方言里,‘马木留克’不是战神的名字,也不是对战士的称呼,它的本意应该是……奴隶。”冰蓝平淡地说出令旁人都震惊无比的内容。

“哦?”黑羽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哈哈哈,给战神冠名的奴隶吗?这孩子真有意思。”

“您打算什么时候制止‘战神大人’呢?”冰蓝小心地问。

“这个嘛……”黑羽看着刚刚从屋檐下现身的若雨,“等看完最后一场。”

…………

……

尽管从心底讨厌并轻视芷唯依,但若雨也希望能有一次和芷唯依一对一交锋的机会。

初见芷唯依的时候,她被自己两招放倒了,但那一场战斗自己显然是胜之不武。所以说,芷唯依入侵宅邸之事,也并非全然令若雨不悦。

在等待换班的时候被通知御敌,若雨一开始的想法是身先士卒直接杀到入侵者面前,但接下来传令员转达的命令让若雨大失所望——黑羽大人要她当指挥。听到这个命令的时候,若雨其实已经放弃希望了,就算芷唯依能以一当十,守卫也能以远超十的数量优势压到她。

不料,芷唯依不知突破了多少个十,最后站在了自己的眼前。从结果上来看,这是一件令若雨高兴的事。虽然呼吸急促、面有疲态的芷唯依不是若雨希望的完全状态,但至少这回,她的怀中没有艾茵了。

芷唯依拎着失神的侍卫,奋力一扔,丢进了内院的浅水池塘里。魔法是需要协调、调动全身的魔力才能施放的,身体处于异常状态下(比如失温)的话难以使用,这是在不杀死侍卫的前提下,防止她醒过来捣乱最稳妥的方法。

若雨等到芷唯依忙完了之后才调转刀身,刀头朝下摆出架势,走下台阶。她意图制造一个相对公平的决斗环境,但芷唯依可不知道战斗还有这种“繁文缛节”,深吸一口气,趁若雨还在台阶上、薙刀在台阶扶手之间难以挥舞的时机箭步上前。

薙刀的刀尖一翻,刺向芷唯依,而后者似乎根本没想和若雨纠缠,跃到扶手上奋力一跳,翻上了一楼的屋檐。

芷唯依不打算与若雨对抗,既然都已经到了楼阁的门前,自己要找的黑羽近在咫尺了,能避开的障碍最好还是不要硬撞。

然而还没到芷唯依在屋檐上站稳,一把锃亮的刀刃就从自己眼前升了起来。薙刀穿透了厚木板做的房檐,朝芷唯依猛劈下来。芷唯依只得蹬踢屋檐,向后空翻落地。

“不要耍小聪明。”若雨压下刀尖直指芷唯依,说道。

说者无心,但是对于芷唯依的人生经历来说,“不要耍小聪明”这句话,等同于让她去死。

“觉悟吧。”

若雨向芷唯依发出了宣言,下一瞬间,剑锋与刀刃迸溅出激斗的火花。

向芷唯依袭来的薙刀少说有五千克重,若雨却将它如同路边捡起的小树枝一样舞动如梭。芷唯依眼中,一开始还能分辨出刀身的形状,此时已然化为明晃晃的一道道闪光。

若雨和芷唯依见过的敌人有本质上的不同,不光是因为她技法高超,更是因为若雨的刀法反映出来的“风格”。与那些为了实用而锻炼出来的战斗技巧迥然相异,若雨的似乎是为了追求某种“境界”而拿起了薙刀的。

毫不迷茫的突刺与斩击,如同没有时空的束缚一般,接连不断袭击芷唯依。

这并不是说若雨的速度有多快,单论速度的话,其实还是芷唯依略胜一筹。只是若雨的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动作,其臻至完美的招式和动作,每一击都具备毙敌的威力。招式与招式之间的连接一气呵成,将收势与重整的时机压缩到最短甚至是没有,因此,若雨的攻击异常神速。即使是强如芷唯依这样的战场老手,也只能苦苦追逐若雨的刀尖移动。

无懈可击、无隙可乘,在一对一的交手中,芷唯依还是第一次遇见如此岿然不动的对手。她无数次尝试掌握插招换式的主动权,她挥出的剑刃每次都在半途被弹开,没有一次可以稍稍撼动薙刀轨迹所构筑的领域。芷唯依觉得自己好像在用剑砍一块无形的磐石,连打乱对手的动作都做不到,遑论对若雨构成威胁了。

芷唯依少见地动用了侧重招架的剑术,以在应接不暇的刀丛中获得喘息之机。

若雨是个独一无二的对手,芷唯依在庭院里遇到的那些守卫,虽然也都是个中高手,但在芷唯依过往的经历中,每一个人都能找到对应的经验,并以此为据逐一战胜。而眼前的若雨,芷唯依连如何应对的头绪都没有。

“哈!”

芷唯依双手握剑,奋力挥出一记横斩,剑刃划出一道扇形,与薙刀的刀杆相交。芷唯依很少使用这样蓄力重击的招式,毕竟光是她手里的剑就有十分之一个自己那么重,猛烈挥剑造成的重心前移对芷唯依轻小的身体来说是不容忽视的破绽。

面对全然未知的对手,芷唯依必须尽快摸索出击败对方的方法,她冒险采取了强行突破的战术。

然而,这个战术失效了。

薙刀一度被弹开了,但又以加倍迅猛的速度折返回来。芷唯依奋力一击争取到的空隙,甚至连让自己克服惯性重整架势的“成本”都赚不回来。

似乎是在嘲讽芷唯依的重击,若雨的薙刀以更猛烈的势头回敬了一套连招。重量对若雨来说仿佛是没有意义的概念,斩击的力道之大让芷唯依不敢直接招架,速度之快让芷唯依觉得自己面对的不是刀舞而是带刃的怒涛。

只是防御就已经捉襟见肘,只要芷唯依还胆敢冒出一丝反击的念头,逼近芷唯依要害的刀尖就瞬间打消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

锵——————

斜向斩击芷唯依的薙刀被横置于肩膀与头顶之间的佩剑挡住,被击中的剑脊出现了肉眼可见的弯曲。

芷唯依的站姿都被这一击砍歪了,却还是咬紧牙关硬顶不断压下来的薙刀。

“嗷嗷嗷嗷嗷!!!!!”

芷唯依发出了雄壮的嚎叫,她的体力已然见底,但是肾上腺素能调动出来的爆发力是没有穷竭的。

若雨的右手沿着刀杆向前推了一点,施加在刀刃上的压力又增加了几分。

芷唯依的膝盖渐渐贴在了地上,肩膀的高度也在一点一点下降。

终于压制住芷唯依了吗?若雨乐观地想到,但很快就发现情况不对。

芷唯依在微调双脚踏地的姿势,而且也不像是被压制了那样被迫弯腰而是身体前倾。

紧接着,芷唯依蹬踢地面,以极度前倾重心的姿态冲向若雨。她不去对抗薙刀下压的力道,而是架住薙刀,从它下面钻了过去。剑刃将刀杆上的漆皮刮掉一层,直冲到切近才被若雨竖起刀身强行挡住。

芷唯依从刀杆的压迫下抽出佩剑,做了一个缠头的动作使其充分加速后横斩若雨的侧腹。

铛————

若雨以佩戴护臂的小臂拦截住剑刃,翻手一抓扼住剑格,将其从芷唯依手中夺下,远远地抛到了身后。

芷唯依失去了武器,若雨横置刀杆向前一推,芷唯依便顺势向后空翻一周,拉开距离。

想要出奇制胜的芷唯依又一次失手了,不过她发现了若雨的一个弱点。

该说是矜持还是骄傲呢?若雨的武技反应出了她的意图——无论芷唯依以何种方式与若雨交战,她都要以同样的方式力克芷唯依一头才行。

即使没有人质疑、即使不知道有人旁观,若雨也要证明,自己的武技全面优于芷唯依。而这样的欲望,恐怕连若雨自己都没注意到。

芷唯依想到了制胜之法,她拔出石刀,又向嘴里丢了一团黑色的、像是药丸一样的东西。这是芷唯依连同草香和石灰一起,从翼人祭司那里偷……或者说抢来的。芷唯依不知道这东西的药效如何,但最好能和祭司描述的一样有效。

战至此时,即使是不动如山(自认为)的若雨也对芷唯依的顽强感到吃惊,久居在芷唯依双眼中那傻愣愣蠢呼呼的气质也早已被坚毅与果决所取代。然而更令若雨吃惊的还在后面,芷唯依的身上突然闪现一道亮光,它持续的时间很短,但绝不是幻觉。

“魔法?!”若雨不禁发出惊呼。

若雨听狼姐说过,芷唯依被骗子以“传授魔法”的谎言骗得一愣一愣的,若雨还以为芷唯依一定是不知道魔法为何物的人。

大部分魔法并不具有威胁性,但芷唯依也不敢轻易认定芷唯依不是“少部分”中的一员。

只有一把石刀的芷唯依先于对手发起进攻,在武力等级完全不再一个档次上的情况下毫无惧意。

若雨谨慎应对,芷唯依并没有同刚才的侍卫一样丢个火球或者闪电出来,那芷唯依的魔法效果就应该是提升自身能力喽?但是芷唯依无论是力量还是速度都没有本质性的变化,唯有“风格”发生了改变,由“凌厉”变为了“狂猛”。

无视武器质地和范围的极大劣势,芷唯依一次次踏入刀围发动突袭,不到最后关头绝不进行格挡。多少次若雨都以为这一击必中,却在刀刃触及芷唯依皮肤的瞬间被石刀弹开。

芷唯依到底是用了什么魔法?

若雨从这种仿佛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战斗方式中体会到一丝寒意,她不想与这样的芷唯依再纠缠下去了,用力一击将刀刃切入石刀被砍崩了的缺口中,随后翻转刀身,将石刀从芷唯依手中甩脱。

缴械成功,若雨理所当然地认为胜负已分了。意想不到的是,芷唯依又一次以行动颠覆了若雨的常识。她沉肩垂肘、含胸收腹,左手护颌右手前伸,一只脚前踏半步,另一只后撤踮起——芷唯依摆出空手格斗的起势。

在同等体型、同等水平的前提下,空手格斗所能对抗的上限是手执短兵刃的敌人,而薙刀是一把长度为两米的武器,硬要举拳相向的话,结果是显而易见的。若雨想不明白芷唯依到底是凭借什么样的勇气对自己摆出格斗势的,这已经不是“顽强”而是“愚蠢”了。

若雨抬起刀身,使出一记劈砍。

芷唯依的反应没有超出若雨的想象,她后撤两步避开刀刃。看来芷唯依并没有真的蠢到要用血肉之躯硬顶刀锋。

没有一分一毫的停顿,薙刀在完成半个劈砍动作后划过一道平滑的弧线向前挑刺。

而这一次,芷唯依采取的行动却与若雨预想的大不相同。

就伤害机理而言,穿刺伤比劈砍伤危险得多,但芷唯依却在薙刀的突刺面前选择应刃而上。她向两侧张开双手,然后迅速里合,仿佛是要来一次空手入白刃。

若雨不用推算就看出,芷唯依是无法在刀刃抵达其血肉之前停住它的,若雨的心中闪现出疑惑和犹豫,但手里的薙刀并没有因此而慢下来。

伴随着裂帛般的声音,刀尖将芷唯依的衣服刺穿,畅通无阻地进入了躯体之内。

一向果决的若雨此刻却迟疑了,纵然她的武技是经过千锤百炼才习得的,但是让自己刀刃沾血,这还是第一次。

具备优秀的体格、拥有高超的技巧、也锻炼出了坚韧的内心,但是,若雨独独缺少了“觉悟”。

芷唯依清楚地感受到了利刃刺入身体的触感,她仍没有停下动作,加速完成双手的合击——尽管它看起来已经是多余的了。

咔嚓!

薙刀的刀杆从中部偏前的位置断裂开来——芷唯依不是要阻止薙刀伤害自己,而是为了一劳永逸地解决薙刀的威胁。

之前佩剑的横斩在刀杆上留下了一道不浅的斩痕,针对这个弱点,芷唯依利用石刀的猛攻为掩护,看似迅速格挡的动作实际上是为了在不引起对手注意的情况下,利用双方武器的速度一再对刀杆脆弱的部分追加伤害。最终,那把薙刀在芷唯依双手的交叉打击之下,无法承受这样的剪切应力而折断了。

“啊?”

若雨手上的重量一下子轻了许多,如果单论长度的话,这把武器的大半部分还在若雨的掌握之中,但从其他任何方面来讲,若雨手里的东西和名为“薙刀”的武器已经是另一种存在了。若雨第一次乱了阵脚,对芷唯依来说,这样瞬时的破绽,足够芷唯依取回战斗的主动权了。

芷唯依拔出刺入身体不深的刀头,握着仅剩的那点儿握柄砍向若雨,若雨架起木棍防御。

刀刃被木棍架住,芷唯依不为好不容易取得的武器所牵绊,松开刀把,一手紧抓若雨木棍的中部,以防若雨转动木棍,以其两端抽打自己,另一只手攥成拳头,照着若雨的面门一拳招呼上去。

若雨不是没有受过以拳脚相搏的训练,但在芷唯依没有技法可言、一味凭借狠劲儿穷追猛打的野蛮打法前,竟找不回自己该有的沉稳和冷静。

“喝啊!”

不断借由呐喊诱使肾上腺素的爆发,不顾撕裂伤口的疼痛施展的上段踢,在若雨的小臂上炸开鲜红色的痛楚。

这到底是什么招式?

若雨努力地思考,却无法得出破解的妙招。

不……连招式都不算,只是单纯地殴打而已!

夺走了若雨的武器,以毫无章法的方式,硬是一拳一脚地砸开了若雨磐石般的伪装。

“无耻!”

以怒骂的标准来衡量过于文雅的娇嗔,显示出若雨着实被激怒了。她奋力一挥,将木棍以薙刀的招式打击芷唯依的侧颈。芷唯依只是一抬肩膀,以大臂肉厚的部分硬吃了这一击。

木棍作为打击武器来讲不太合格,刀刃和木棍以同样的动作作用于人体上时,前者是必须闪避的,而后者则不需要太在意。

仅凭疼痛是阻止不了芷唯依上前的,若雨后撤躲避,但她毛茸茸的长耳朵没有完全跟上身体,落在了前面。芷唯依一把揪住若雨的耳朵,几乎要将耳朵整个从若雨的头顶上扯掉。若雨不得不停止后退,却又被芷唯依抓住另一边的耳朵,两手一起用力把若雨的脑袋往下一拽。迎接若雨低下的脑袋的是一记猛烈的冲膝,膝盖与脑门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若雨保留在手里的半截木棍已经成了废物,她扔下无用的武器,抓住芷唯依的手,五指扣进指缝强行把它们从自己的耳朵上掰开。但是芷唯依的阴招可不止拽耳朵这一种,她反手把若雨的手臂拉近,张开嘴“咔噗”一声咬了上去。芷唯依的尖牙,或者说只是稍小一些的獠牙,深深嵌入若雨的肌血之内。

“啊啊啊啊啊啊啊!”

原以为一生都不会发出这样不雅的声音,若雨在芷唯依的啃咬中让这个小小的自豪灰飞烟灭了。

若雨的嚎叫不是因为痛感,而是因为愤怒。

“你这个……小人!!!!”

没有芷唯依一样的尖牙,若雨以她能想到的最粗鲁的动作——头锤,向芷唯依还以颜色。

这是被兔人强壮下肢的爆发力加持过的头锤,在芷唯依脸颊上奏响的声音,绝不比若雨在自己身上听到的任何一声轻微。

咔嚓嚓————

若雨仿佛听到了自己身体里有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或许是她的理智,亦或许是她原本刚强的内心。

视野被染成了灼热的赤红,若雨一直压抑着的某种混乱的情感一下子迸发出来。很长时间以来,若雨一直对这样的情感束手无策,只能拼命压抑在心中,直到今天,若雨猛然间发现了一个极好的发泄对象。

“幼稚的家伙!”

挥出一拳,芷唯依没能做出反应,脸颊被拳头轰中了,她几乎是双脚离地打着旋儿飞了出去。

“任性!”

踢出一脚,脚尖追上了想要逃离的芷唯依,被命中的腹部剧烈弯曲。

“口无遮拦!”

又是一记头锤,这回被芷唯依使出的摆拳击中了侧脸而偏离目标,但若雨非但没有不甘,反而觉得畅快淋漓。

从小受到的教育,让若雨找到一两个用来咒骂的词汇都很困难,但她倾注怒气的方法,也足以让看见这样身姿的人感受到若雨的情绪。

这一刻,无论是战技、经验、目的和心境都截然不同的若雨与芷唯依,采取了完全相同的策略——完全无视对方的打击,向对方的身体奋力殴打。

“把艾茵……还给我!!!!!!”

单纯地嚎叫已经无法让力竭的身体振作起来,芷唯依向自己的“欲望”攫取力量。

芷唯依是为了艾茵而来,她不知道艾茵身在何处,但只要无形中连接姐妹二人的“欲望”还在,芷唯依就不会在阻碍的面前倒下,哪怕那道屏障的名字叫“若雨”。

冲入若雨的怀中,顶起她的身体摔在地面上,又被她双脚蹬开,然后在她起身之前冲回去飞扑将她撞倒。

如果是刚才两人手中都有武器的时候,对战就像一场优雅的双人舞,现在的芷唯依和若雨就像是两只会说话的拿玛哈难看地撕打一样。

“哈哈哈哈哈哈哈!”下到一楼观战的黑羽已经笑得直不起腰了,“若雨……若雨那孩子也会变成这个样子啊!啊哈哈哈哈!”

“黑羽大人,请您快点阻止她们呀!”陪同的冰蓝已经急的快要哭出来了,一遍遍催促黑羽别再袖手旁观。

“好好好……我、我即刻……噗哈哈哈!”黑羽对冰蓝僭越的行为不以为意,忍着笑意向里面招了招手。

与此同时,内院的大门突然被打开了,外院守卫扑灭了火灾,终于发现了这里的异样。地上躺着伤情不一的内院守卫,任谁都能一眼看出大事不妙。

一部分守卫紧急收治伤员,另一部分则打开大门冲进内院。

然后,他们就看见了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

两个小孩子在内院中互殴,其中一人还是守卫楼阁的侍卫若雨,她的脸上是守卫们从未见过表情。气急败坏、恼羞成怒、七窍生烟……这样的形容词似乎与守卫印象中的若雨无缘,但今天用在若雨身上再恰当不过了。

只不过,除了愤怒之外,守卫们从若雨时不时勾起地嘴角上,似乎还能读出一丝喜悦之意。

从短暂的诧异中恢复过来,守卫们纷纷上前——要帮助哪一边是显而易见的。但是守卫们立即就被拦住了。

“站住!别再往前了。”伸手拦住守卫的人义正辞严地说。

“恩克图雅大人?!”守卫奉命止步,疑惑地问:“恩克图雅大人,她们是在做什么?庭院里……”

“我们都知道。”狼姐点了点头,“这是黑羽大人的命令,你们不用妄自行动。”

“姐姐……姐姐……”狼姐的怀中,有人发出了呼喊声。艾茵奋力扭动着身子,想从拘束中挣脱,她朝芷唯依的方向竭力地伸着手。

仿佛听到了远方的呼召,芷唯依发昏的意识重新清醒过来。她与满面怒容、嘴角却有笑意的若雨交错视线,彼此默契地冒出了同样的想法——最后一击,干掉她!

“给我闪开!!!!!”

“休想过去!!!!!”

吼叫着为自己的拳脚授予猛力,为终结对手而使出了重击。

弹出的铁拳击中了若雨的胸膛,飞起的脚尖嵌入了芷唯依的下颚。

若雨短暂地离开了地面,然后又拥抱了上去;芷唯依倒是没有移动,她双臂垂下,跪在地上。

“到此为止!嗯……好像说晚了。”狼姐出声制止的时候,芷唯依和若雨都失去了意识。狼姐俯下身,将艾茵轻轻放在地上,说了一句:“快去吧。”

艾茵摇摇晃晃地迈开了脚步,尽管走得不稳,但对不满六个月的婴儿来说,这已经算得上是健步如飞了。

十米,说不上近,也说不上远。在令人揪心的几秒过后,艾茵没有摔倒,径直扑进了芷唯依的怀里。

“姐姐!姐姐!姐姐!”艾茵抱着芷唯依的脖子,急切地叫喊着。

猛然间,芷唯依的身体像是被电击了一样打了一个激灵,刚刚翻到眼眶后面的瞳孔一下子翻了回来。

在视力恢复之前,芷唯依就一把抱住了艾茵,忘我地大喊:“艾茵!艾茵!艾茵!”

“好了,现在还给你了。”

听到这个声音,芷唯依警觉地抬起来头,瞪着来到近前的黑羽。

“那么,现在能解释一下你干这些‘好事’的缘由了吗?”

带着笑意的黑羽,环抱着双手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