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克尔法大陆一隅的大草原上,一名年幼的猫人正从背光的角度打量着一个打断她报复行为的陌生人。

尽管那人并未对自己表现出敌意,但其出现的时机让猫人本能地警觉,自己的右手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扼住,无法自由活动,猫人觉得也是此人所为。

“我没有恶意。”那人以平和的语气说道,随后,束缚猫人右手的力量便消失了,“我听到了婴儿的哭声,你们在做什么呢?起争执了吗?”

猫人还没回答,她身后的山羊人失声大叫了起来:“请救救我!这个人要杀我!”

来者皱了皱眉头,其实她已经看出来了,否则也不会阻止猫人,而山羊人声泪俱下的喊声极有可能刺激到猫人。

“她给我妹妹,下毒。”猫人把山羊人的角往后按下,山羊人就因吃痛而叫不出声音了。

“下毒?”来者不解地问。

猫人点了点头,说:“她在奶里,下毒,还想,让我也,一起吃。”

“我……明明是……好心……”山羊人委屈得连死的心都有了,不顾疼痛,硬是从喉咙伸出挤出来这么几个字眼。

“你的妹妹就是她吗?”来者指了指还在地上哭闹不止的婴儿,问道。

“是的。”

“我可以看看她吗?或许我能治好她。”

“真的吗!”猫人放开了山羊人的角,一步蹦到了来者的面前,“请,救救,我的妹妹!”

山羊人四仰八叉地仰趟在地,然后捂着脖子满地打滚。

来者愣了一下,她本来是在一个自以为安全的距离上与猫人对话的,没想到猫人竟能一瞬间跳到自己眼前。若是刚才猫人带着杀意,自己甚至无法在被扭断脖子之前反制。

与此同时,猫人也看清了那人的面容和身形。

她是一个狐人,脸蛋圆润、肌肤光滑、五官精致,一双略带吃惊的金黄色大眼睛正在看着自己,狭长的眼眸中倒映出自己茫然脏兮兮的小脸蛋。狐人淡紫色的发丝垂了下来,随着微风轻轻搔动着自己的鼻尖,隐隐散发出一种草药的淡香。刚才看到在她身后晃动的条状物,是她蓬松柔软的尾巴,一共有七条。

狐人来到婴儿的身边,俯下身查看婴儿的肌肤,不一会儿就转头问猫人:“你身上带着干净的水吗?”

“有!”猫人冲到背包边,把水袋拿了过来。

狐人接过水袋,使劲摇晃了几下,然后将水袋里的水倒了一些在手心。仔细观察后发现水里没有什么杂质,这才解下自己腰带上的一个小竹筒,打开塞子,里面是米黄色的液体。狐人倒出一半儿左右的液体,又用水袋里的水将其添满。

“要做什么?”猫人半是好奇半是紧张地问。

狐人没有立即回答,将竹筒里的液体缓缓倒在婴儿的身体各处,再用一块干净的布轻轻为她擦拭。

身上被淋了水的婴儿被风一吹,本能地缩起了手脚。猫人想要把婴儿重新裹起来,却遭到了狐人的制止。

“不要用这个。”狐人把婴儿抱了起来,在婴儿的背上反复用竹筒里的液体涂满并擦拭,“你闻闻那些布。”

猫人照狐人的话捧起拆开的襁褓,凑过去吸了吸鼻子,马上就把脸扭开了。

“好臭……”

“是吧。”狐人微笑着说,“这孩子出生之后就没好好清洗过,襁褓里也没有尿布,看起来也没换过,早就脏的不行了。而且啊,怎么可以用粗麻布来做襁褓呢?婴儿的皮肤是很细嫩的,会磨破的。现在你妹妹身上起了痱子,还有水泡。”

猫人听不懂狐人说的这些症状,但本能地意识到自己的妹妹身体出了状况,急切地问道:“那,怎么办呀!”

“现在只能简单消消毒。”狐人把婴儿横抱过来,婴儿还在哭泣,不过声音相较之前小了一些,“我没带太多消毒水来,对婴儿用的话还得稀释,可能不够。到我家来吧,那里有……”

说到这里,狐人怀中的婴儿忽然抽搐了一下,微黄的水流划过一道弧线,恰好淋在了凑近观看妹妹的猫人脸上。

“咪!”猫人反射性地闭上眼睛,却没有躲避,这股水流一点儿也没糟践,被猫娘照单全收。

灰头土脸的猫人被浇了这么一下之后,反倒看起来干净了些许。

“这是,什么?”猫娘仰头问道。

看来这孩子并没有意识到婴儿拥有“尿尿”这一项技能,难怪她一直没有给妹妹裹尿布。

猫人一脸滴滴答答的样子让狐人感到了一丝滑稽,她半开玩笑地问:“味道怎么样啊?”

猫人伸出舌头,绕着自己的嘴唇舔了一圈儿,回答道:“咸咸的……”

“咳咳……”狐人低估了猫人的天真程度,她万万没想到猫人竟会真的尝一尝,并认真地回答自己,不由得产生了一股负罪感,“嗯……啊……是的,这就证明你的妹妹还上火了。”

婴儿上火一事,狐人已经通过观察尿液的颜色得知了,不过为了不让猫人的“牺牲”白费,狐人将这件事归功于她。

“上火,是什么?”

“就是身体状况不太好的意思。”狐人没做过多的解释,“可能是吃的东西的问题……”

狐人语毕,猫人一下子回过头去,狠狠瞪着山羊人:“你,真的,下毒了!”

“咩!才才才才不是我!”山羊人惊慌失措地辩解道,“这孩子又不止吃了我一个人的奶,肯定是其他人干的!”

“你就是,坏人……咪呀!”

猫人刚想发作,突然感到耳朵传来一阵剧痛。原因是狐人正揪住了她的耳朵,使劲往上提。

“怎么可以让小婴儿乱吃奶呢!这样能不生病吗!”

尽管都是母乳,但不同种族的人类所产出的奶水均存在细微的不同,对于发育尚不完全的婴儿来说,频繁更换母乳的种类必然会产生不良反应。

“喵!喵……”猫人顾不上回答,疼得只能叫唤了。

这一幕让一旁的山羊人大受安慰,连日来积攒的委屈与怨气一瞬间消泯了大半。她煽风点火地说:“这个猫人带着她妹妹到处抢劫母乳,强迫有奶水的人跟她走,直到找到了下一个有奶的人才肯放过前一个。”

狐人听后,使劲在猫娘的耳朵上拧了一下,薅下了不少绒毛。

“好疼……好疼……”猫人捂住头顶上的耳朵,留着眼泪蹲了下去。

“唉……来我家吧,离这里不远。”狐人叹了口气,说道。她以自己的尾巴包裹住怀中的婴儿,隔绝了外界的寒气,“我能让你的妹妹恢复健康。”

“嗯!”猫人终于露出了与自己年龄相符的笑颜,用力点头。

“那……我可以走了吗?”山羊人问道。

“不行!”猫人立即提出异议。

“没关系,我有东西给你的妹妹吃。”狐人说。

“嗯……”猫人转头看了看狐人的胸脯,在与山羊人的胸部做了一下对比之后,说:“好吧。”

狐人懒得纠正她“胸大就有奶”的认识误区,对山羊人说:“这位山羊人小姐,你若是想回去也可以,不过你的脖子好像扭伤了,最好来我家处理一下。我是医生。”

“真的吗!感激不尽!”

山羊人以左手手背贴着额头,向狐人微微颔首。这是她们聚落用以表达谢意的礼节。

“跟我来吧。”狐人怀抱着哭声渐息的女婴,从她来时的路返回。

猫人紧随在狐人身边,而心有余悸的山羊人在更远一点的地方不即不离地跟着。

“我叫紫菀。”狐人说道,偏了偏头问:“你叫什么名字呀?”

“芷唯依。”猫人回答道。

“嗯,你的妹妹呢?”

“我的妹妹,叫做,艾茵。”

“很可爱的名字。”

对话就此结束。

尽管可能有些多心,但狐人对猫人的名字产生了一丝怀疑。因为如果她的记忆没有出错的话,“芷唯依”这几个音节的组合,并不是给人起名字用的。

…………

……

紫菀的家坐落于森林与草原交界处,远远望去,一座尖顶的木质建筑被盖在了溪边。围绕着房屋有一圈篱笆,里面栽种着不知名的花草。

“哇……”

到了房屋的近处,芷唯依情不自禁地发出感叹。她从未见过用草砖、夯土和木头搭建的房屋。整个阿克尔法大陆上都少有这种材质的建筑,更何况,它还是两层的。

芷唯依拽了拽紫菀的一角,问道:“这个,是什么?”

“是我的家哦。”紫菀微笑着回答。

“好厉害……”

在芷唯依的记忆中,只有一座自己曾经去过的“神殿”才有这么宏伟,她沿途所见的各种聚落,即便是首领的住所也没有紫菀家的一半儿大。

紫菀来到门前,有节奏地敲了几下,对门里说:“紫苏,我回来啦。”

轻快的脚步声从里面接近门口,门随即开了。

站在门里的也是一个狐人,样貌与紫菀十分相似,几乎可以看做是小一号的紫菀了。除了胸围娇小之外,明显的区别就只有尾巴的数量了——小狐人的尾巴只有两条。

“妈妈,今天回来的很早呀……咦?这几位是?”

“她们是客人。”紫菀伸手在自己女儿的头上抚摸了一番,“紫苏,你带这位去涂一点膏药,她的脖子扭伤了。”

“好的,请您这边来。”

“她是你的女儿?”山羊人吃惊地问,“已经这么大了,你们还住在一起吗?”

紫苏看上去有七八岁,这个年龄的狐人已经性成熟,照理来说早该独立了。

“我们的家容得下两个人。”紫菀轻描淡写地解释道。

“你只有一个后代吗?”山羊人又问,“而且你的女儿也还没生育后代?”

“是的。”

“真是……奇特的风俗啊……”山羊人本想用“反常”来描述紫菀和其女之间的关系,然而出于礼节,山羊人话到嘴边临时换了一套说辞。

“你说的是。”

多数外来者得知紫菀的情况时都会感到吃惊,紫菀已经见怪不怪了。

“请您跟我来。”紫苏又重复了一遍。

山羊人这才进屋,跟着紫苏进入了隔间。

紫菀抱着艾茵来到了另一个房间,这个房间里放着一排冒着热气的陶罐,里面装着煮沸后还未完全冷却的热水。紫菀先将艾茵放在一张床上,从陶罐中选了最热的一个取水清洗双手,又挑了一个凉热适中的陶罐,把其中的水倒入一个大木盆中,接着,将艾茵缓缓浸入水中。

入水的艾茵似乎感到了新奇,她伸展四肢,摇摆着感受水的触感与温暖。两只胖乎乎的小手撩起水花,每当有水珠落在自己脸上时,都会发出阵阵天真的笑声。

芷唯依扒着木盆的边缘,睁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妹妹,自从艾茵问世以来,好像从未像今天这样开心。一种莫名的情绪涌上芷唯依的心头,她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开心,却又不止是开心,她有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但并没有觉得悲伤,真是一种奇妙的感觉。

艾茵也注意到了姐姐的视线,她翻了个身,手脚并用爬到芷唯依的旁边。

“啊……姆……”

艾茵发出了意义不明的声音,把手放在了芷唯依的脸颊上,然后开心地拍打起来。

在芷唯依胸中涌动的感情霎时间冲破了抑制,眼泪吧嗒吧嗒地滚落芷唯依的眼眶。她有一种将艾茵紧紧拥入怀中的冲动,却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紫菀正用水清洗艾茵的身体,忽然发现芷唯依竟然哭了,眼泪和鼻涕把她那张脏兮兮的小脸弄得更花了。

“芷唯依,你怎么哭了?”

“喵……我也……不知道……喵……”

芷唯依左右开弓地抹着眼泪,为了不吓到艾茵而拼命忍耐着声音。

可怜的孩子,一定受了不少苦吧……紫菀心中暗忖。

为艾茵清洗完身体,紫菀用一根骨针小心地挑开艾茵身上的水泡,在上面涂上药膏并用干净的布包好。此时,在水中玩闹了一番的艾茵累得又睡着了,而一旁的芷唯依还在哭个不停。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紫苏在房门外问道:“妈妈,我可以进来吗?”

“进来吧。”

得到答复后,紫苏打开了门,和脖子上缠着布的山羊人一同进来。

“妈妈,已经为这位女士处理好了。”紫苏说。

“非常感谢二位。”山羊人再次行礼并道谢,“我该如何报答呢?”

“好意心领了,您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是要回去,还是在寒舍休整一阵呢?”

“我要回聚落去了。”

“那我也不挽留您了,我会让紫苏为您准备一些食物和水,祝您一路平安。”

“实在是感激不尽,那我就……”

“啊,还请您稍微等一下。”紫菀叫住了转身要走的山羊人,然后转而对芷唯依说:“芷唯依,你得向这位女士道谢。”

“道谢?”芷唯依歪了歪头,不解地问。

“因为她帮助了你,帮助了你的妹妹,所以你要向她道谢。”比起之前,紫菀的语气稍显严厉,“你也看到她刚才做的了,芷唯依的聚落里也有礼仪对吧?会行礼吗?”

芷唯依想了一下,说:“见过,别人行礼,有几种……”

“那你选一种你觉得最合适的吧。”

芷唯依点了点头,然后盘腿坐下,双手后背,弯下腰将额头贴在地上,开口道:“谢谢你,帮助了艾茵。”

虽说大大小小的聚落各有各的风俗,行礼的方式也千差万别,但有一条是大同小异的,那就是动作幅度大的行礼方式通常代表最大的敬意。芷唯依现在的姿势难以起身,并且低头不看对方,是一种一旦在行礼过程中被对方攻击无法防御和反击的姿势。以紫菀的认知,这种礼仪不仅代表敬意,更有一种“交付性命”的含义。

也就是说,芷唯依认为帮助了自己妹妹的恩情,是值得自己献上性命的程度吗?尽管她可能不了解礼仪的意义,但从她选择了最高规格的礼仪来看,芷唯依的妹妹对她来说确实意义非凡。

“不、不用谢……”山羊人生硬地回答道,她的心中对芷唯依还存留不小的恐惧,不想与之对话。

“芷唯依,你还要道歉。因为你强迫别人做了对方不愿意做的事。”

“道歉,是什么?”

“说‘对不起’。”

“对不起,强迫你,做了,不愿意做的事。”芷唯依保持着行礼的姿势,说道。

“我原谅你。”山羊人有些不情愿地说。

紫菀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对紫苏说:“送送这位女士吧。”

“好的,妈妈。”

直到二人离开,芷唯依还是没有抬起头来。

紫菀对芷唯依的看法改观了一些,在刚见面的时候,她所表现出的野蛮与不讲理,或许只是因为在此之前没人对她们姐妹俩伸出过援手。

“芷唯依,可以起来了哦。”紫菀说道,可眼前的芷唯依纹丝不动,“芷唯依?你怎么了?”

又叫了几声,芷唯依还是如此。紫菀俯下身查看,不由得露出了苦笑。

在芷唯依幼小的身躯中不断积累的疲惫终于到达了临界点,只见芷唯依合上了双眼,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她睡着了。

---------------------------------------------------------------------------------------------------

注:

废案封面之二,紫菀与芷唯依

其实当插图也不错,只是没有合适的情节了w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