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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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乱的人群，不知方向，不知对策，不知去留，不知敌我，他们像是狂风中的乱流，又像是乱流中的木舟。
卫兵们慌忙地指挥着方向，但是大多数努力都像是对牛弹琴。
一个人影逆流前行，他的一身华丽衣服尤其显眼，比起身边的其他人，他要镇定许多。他费劲挤到一名卫兵身旁，抓住他的袖子，大声说道：
“去支援北边的守卫，集中力量我们才有机会！”
卫兵回过头来，他正感到烦躁，本想抱怨两句，看到来人是谁马上镇定下来：“男爵大人，北边没有出口，我们应该把人手集中到东边！”
“你们想跑？逃跑是没有用的！你没看到那个巨大的怪物和魔女吗？就算我们出了镇子也跑不掉，它们可以顺着队伍把我们一网打尽！”男爵一反高傲冷峻的常态，变得有些激动。
“那怎么办？”
“抵抗！赛弗涅那丫头不是做了很多安排吗，为什么现在不执行？她给你们做的盾牌呢？她安排建设的工程呢？”
卫兵脸色有些难看，他说道：“我也不知道长官她在哪里。”
“那就听我指挥，按我说的去做，”男爵挑了挑胡子，“把人手集中到北边，缩短防线，增大密度！”
“可是北边没有我们的工事啊，我们造的墙没有连到那么远的区域。”
男爵顿了顿，说道：“北边有我的住宅，你们可以去保卫那里。”
卫兵正准备答应，转念一想，眉头就皱了起来：“您的住宅？你所说的‘集中力量’，就是指在大家都有危难的时刻，让我们只去保护您的‘住宅’？”
“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卫兵提高了音量，就算不能对男爵恶语相向，他也有他表达不满的方式，“都到了什么时候了，您还在介意囤积在家里的那些宝贝吗？安铂镇现在正在毁灭的边缘，大家的生命岌岌可危，您懂不懂啊！”
“不懂的人是你！”男爵被激怒了，被这恶意的冒犯和揣测彻底激怒了，“男爵是一个守财奴，一个目光短浅、心如铁石的铁公鸡，这就是赛弗涅给你们灌输的东西吗？！”
男爵长久以来的克制和忍耐此刻竟然不见了，他粗暴的态度吓了卫兵一跳，周围人也纷纷关注起这边来。
“可是……”
男爵一把揪住卫兵的衣领，看似瘦削的男爵竟然一把就将对方提了起来：“可是什么可是！你给我闭嘴好好听着，我的爵位不是用钱买来的，这片土地也不是我霸占的，这份资格是我的家族用世世代代的努力争取来的！我决不会轻易放弃这里的一草一木，也不会对你们的生死坐视不管！”
卫兵手足无措地僵在半空中，脚尖轻微地晃动着，脸上滴下了汗：“但是您说……”
“我说的错了吗！你们的那些破墙根本挡不住那头怪物，它们喷口火就能把木头烧干净，这座镇上唯一一座没有用半点木头当建材的建筑就是我家的宅邸！把老弱病残护在屋里，男人和卫兵轮番值守抵抗，再加上我家里的物资，我们至少还有抵抗的可能性！我慷慨地把继承了数代的宅院借给你们当战略据点，你竟然胆敢揣测我！！”
男爵一松手，卫兵立刻狼狈地跌坐在地上，他摸着喉咙茫然地仰视着男爵，在这个人身上散发出的霸气，此刻丝毫不逊于赛弗涅。
“呼……”男爵呼出一口气，整了整自己的衣袖和头发，算是平静了下来。
“刚才是我失态了，抱歉对你动粗，起来吧。”
他伸出手，把卫兵扶了起来，后者仍然有些战战兢兢的，他的身体重心不自觉地偏向另一边。
“尽快按我说的行动起来，如果见到镇长和他们家的丫头，带过来见……”
话音未落，巨大的火光和轰响盖过了男爵的声音，守着这个路口的高墙在烈火中倒塌了，一个巨大的可怖狼头从中探了出来。
“魔兽啊啊啊啊！！”
人群立刻在尖叫中乱成了一锅粥，人们撞在一起，摔倒，再被后面的人踩在身上。
卫兵愣了，但是男爵还保持着冷静，他抽出腰间的细剑，一推卫兵命令道：“行动起来，护送他们到北边去，我来断后!”
2
“快呀，快呀！”
几个卫兵躲在敞开的钢铁大门后，他们紧紧贴着门板，随时可以将门一口气关上，但是此刻他们却没有行动。
其中一人将头探了出去，强烈的火光几乎刺痛了他的眼睛，他尽力在可视的范围内搜寻着自己的要找的那个东西，这个过程并没有花费很长时间。
他找到了，很轻松地：“男爵大人！”
因为有一个巨大的参照物点明了方向的缘故。
“嗷嗷嗷嗷嗷！”
“第二波火焰要来了！”这名卫兵喊道。
大门之后立刻冲上来几人，每人手上都拿着一堵由铁板和木头制成的双层盾牌。他们分成两组，一组蹲在地上用盾牌保护下盘，另一组就将盾牌架在第一组的上面，组成一面简单的盾墙，刚好挡住打开的大门缺口。
“呃啊啊啊啊！”
一个人影从火焰中冲了出来，倒在盾墙上，卫兵立刻偏转盾牌将他滑到一边。火焰随即到来，冲刷在盾墙和铁门上，仿佛是高温的洪流。大门后的卫兵则面目狰狞，他们挤出身体里的每一丝力量推动大门，使这个巨大的铁块缓缓移动起来，火焰能泄进的缺口越来越小，直到最后消失在密不透风的门缝中。
卫兵们立刻瘫倒在地上，他们的手臂上是高温的灼伤，而另一个人则更加严重。
“水，医生！”
几人拖来水桶泼在这个人身上，将火焰熄灭之后医生立刻上前，他被从这人身上窜起的黑烟呛得咳嗽了两声，但还是第一时间用刀具割开了衣服，开始检查伤口。
“这……不行，太严重了，左半边身子几乎全部烧伤，小腿膝盖以下的肌肉全部深度受损，我需要助手！有没有会一点医疗知识的，算了，随便谁都行！”
这个从火中逃出来的人，就是男爵。他执意要断后，随着卫兵支援的减少，战斗的压力很快超过了他所能承受的上限，他硬是顶着远超自己水平的攻击活到了现在。
“男爵大人，男爵大人！你还醒着吗？！”
医生呼唤着他，希望他能保持清醒，如果现在昏过去搞不好有生命危险。
“呵……不过如此……”
“什么？”
男爵尽力睁开自己没有受损的那边眼睛，断断续续地应道：“魔兽…不过如此嘛，连我…咳…这样的三流剑士都搞不定。”
“你在说什么啊！要是再晚几秒钟，你可就变成一滩焦炭了啊！”医生一边熟练快速地处理伤口，一边责怪道。
“那又怎么样……咳，”他突然直起身子，将医生吓了一跳，“与权力相对应的是责任，呵…呼……‘贵族’也不是吃软饭的！”
“是是！但是你既然把命保住了那就好好珍惜，不管是贵族还是庶民，在我这里都是病人，是病人就听话一点！”
医生一把将男爵按回了地上，他是少数几个在男爵和镇长这样的人面前也不需要低姿态的人。
随着大门紧闭，偌大的门厅里暗了下来，只有几个高高的窗口泄下一点外面的火光。火焰像是饿极了的猛兽，挣扎着想要从每一个缝隙里钻进来，但是对这座石头的宅邸无能为力。
出乎意料的，挤在这大厅里的人们竟然安静下来，一反在外面时混乱的状态，他们一组一组地缩在一起，眼帘低垂、了无生气。
也许是因为经历了太过分的惊吓和奔逃吧，他们累坏了，无论是精神上还是肉体上。
这里是男爵的宅邸，整座院子不是一般的大，作为主建筑的大宅也透露着一股和安铂镇不符的豪华气息，单层的居民小屋甚至可以完整地塞进这个大门厅里来，可见当年初代男爵建造此地时的财大气粗。
然而现在，这里不过是一个避难所而已，一个已经处在倒计时中的避难所。
“医生……”男爵小声说道。
医生甚至没有正眼看他，只是不断重复着清理、擦药、包扎的动作：“我不是说要安静一点吗？”
“那两个人，在这里吗？”
医生愣了一下，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扬起脑袋环视了一圈，随即又低头专注于自己的工作了。
“在这里，别担心。”
男爵露出舒心的笑容，这个冷峻的男人竟然也可以露出这样温柔的表情。
他很幸运，但是很多人并没有这样的幸运，活着逃到这座宅邸里来的人，还不及出发时的一半。男爵和卫兵们很奋力地战斗了，但所能做到的也仅仅是延缓部分人的死亡而已，而在其他守备薄弱的地方，恐怕伤亡更加惨重。
灾难真的不是能轻易避免的东西，赛弗涅、艾洛恩，这般优秀的人这般努力地奋斗，也没能推迟灾难哪怕一天。
“男爵大人，”一名卫兵走了过来，“你接下来有什么计划吗？”
“病人需要休息。”医生抱怨道。
“医生，现在可不是静养的时候，那头怪物还在外面，随时都可能有危险。”
“你说得对，”稍微有些恢复的男爵轻声说道，“我们不能放松警惕，但是现在，我除了在这里‘静养’拿不出其他方案。”
“可是这样不就相当于……”
“没有什么相当于，我们根本没有选择，这里是唯一相对安全的地方，”男爵仰头看着吊着水晶大灯的天花板，“这块大门是我祖辈从外面运来的文物，坚固程度不亚于普通城门。我早就在家里储备了粮食和水，只要这座宅邸不被摧毁，我们就有可能撑到圣骑士殿前来支援的那一天。”
“那外面的人呢？”卫兵皱了皱眉，“他们要是赶不过来怎么办？”
“那是最好了。”
“什么？”
男爵轻声笑笑，几乎就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我们是最大的猎物，魔兽在这里多和我们周旋一分钟，外面的人就多一分机会，以家庭为单位分散逃离比一大队人排队离开安全多了。”
卫兵显得有些失落：“您也觉得，放弃安铂镇才是最好的选择吗……”
“这是废话，留在这里不是送死吗？但是，我并没有说要放弃安铂镇，安铂镇不是一片土地，”他咳嗽两声，深吸一口气，“安铂镇是人，安铂镇的居民所在的地方就是安铂镇。这里叫做安铂镇不是因为这里曾有一片废墟，而是因为那个叫约瑟夫的男人挣扎着保下了火种，即使自己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也要将安铂镇的血液传输下去。”
“但你是男爵，是这里的主人，安铂镇不应该属于你吗?”
“瞎说！”男爵瞪了他一眼，“我从来没说过安铂镇是我的这种话，我拥有的是土地，是安铂镇脚下的土地，我是这片土地的男爵，不是安铂镇的男爵！真要说的话，铂西亚家族才是安铂镇的主人，这也是为什么我尊敬镇长的选择，他才是安铂镇的延续者，我只是碰巧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的有钱人而已。”
“那你，不打算离开安……‘这片土地’吗？”
“不打算，”男爵呼出一口气静静躺着，虽然浑身烧伤的剧痛让他眼皮直跳，但是没吭一声，“你们想走当然可以，我会尽可能提供帮助，但是贵族的尊严大于一切，丢下土地和头衔逃跑，不如让我去死。”
“瞎说什么！”医生一掐男爵的右边大腿，疼得他疯狂眨眼睛，“生命才是最重要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是是是，你说的是！”男爵伸手把医生的手轻轻推开，“……所以说，你只是一介庶民啊。”
“你说什……！”
医生正要发怒，一声巨响突然从四面八方响起，整个宅邸都在摇晃一般，天花板上的灰尘纷纷落下，撒了一地。女人孩子都在尖叫，男人们也吓得不知所措。
“怎么回事？！”
“是那魔兽，它在冲撞这里！”卫兵抽出剑，看着男爵，“我们怎么办？”
男爵也吓得直起了身子，但是没有急于行动：“别急着动，它是无法摧毁这道门的，不要轻举妄动。”
话音未落，第二下又来了，这次比第一下更加剧烈，隐隐的破碎声从墙壁里传了出来。
“男爵，看那里！”
男爵顺着卫兵抬起的手臂看去，一道细小的裂缝出现在大门旁边的墙壁上。他心中的警钟随即鸣响了起来，大门也许承受得住，但是墙壁的强度则逊色很多，虽然已经加固过了，但看来还是达不到安全的水平。
“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