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山穷水尽不过如此,这是我没法打倒的敌人,事到如今,连害怕的必要也省了,要么他已经发现了这个洞,那我就死定了,要么就是他在使诈,根本就是在玩弄心机,不管怎样,我只能是被动的一方,尽管身体诚实地颤抖着,眼睛却已经开始在支撑洞顶的木棒里面挑选最粗的那根了——我不会坐以待毙。

该死的,他并非从远处返回,恐怕这男人根本没有上岸,一直站在溪水里听我的动静,雨声同样成了他的掩护。我得做好最坏的打算,那就是他已经在安静地朝我潜行了。我也在安静地听,雨水一刻不停地落在草地上、水面上、树的枝叶上,当然也落在那男人的头上、肩膀上、冰冷的刀锋上,那一定是有区别的,快点,快找出来啊!

我要怎样做?在他掀开遮蔽的一瞬间狠狠揍他的脸么?这里面的空间甚至不够我站直,棍子也很难挥得起来,最好当成剑直刺出去,如果能伤到眼睛,那就是我唯一反杀他的机会了,然而,只要不是傻瓜,谁都不会用脸来探路的,他那把细长的刀会先于他的人进来,直接在我的胸口开个洞,我会像那个倒地的男人一样,在自己的血泊里一动不动,那才是正确的结局,不论推演几次。

在他进入能探测到的范围之前,我一咬牙,从洞里窜了出去,转身就跑。比起可怜的战斗力,我还是信赖这双腿吧。

至于转身就跑的原因——那个男人离我只有几米远,看来这就是那些鱼给我带来的好运气,我赌对了,如果让他再逼近几步,逃走的角度就会被彻底封死。可他并没有输,他已经把我逼到走投无路,他的同伙就在山坡那面等着,看到我兔子一样被撵回来时,马背上的家伙露出了一个古怪的微笑,那是连我也绝不会羡慕的笑容。毫无选择地,我跑向另一边的少女,我在岩石和树丛间窜高伏低,勉强避开射过来的数箭,我注意到她的马不知何时被手弩射穿了喉咙,卧倒在积水中,她孤零零地站着,在满天满地的雨水里看向我,用那双明亮的红色眼睛。

身后追逐的男人停下了,我听到他的脚步声戛然而止。是的,不知为何,他们忌惮着眼前的女孩,我不需要知道理由,我只需要躲在她的身后就好。

这并不光彩,但我要命,要命就不能要光彩,我几乎没有和她对上视线,就匆匆站到了少女身后,这样就不会被他们的箭射中了,至于接下来要怎样做我完全不知道。我放弃了思考,只是死死盯着那两人的一举一动,等着对随时可能到来的攻击作出反应,脑子里是一片完全的混沌,唯一的希望是自己能当场融化在水中,鱼一样从此地溜走。

然而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那个。。。我,让我躲一下。”我不得不开口,这种不过脑子,毫无诚意的解释也只有我能说得出了,用这充满少女感的声音恳求帮助听起来合情合理,可真正的少女就在我眼前,这算什么呀。。。我真的在指望她吗?就算有心不让无关者卷入,她又能做到什么呢?所以说啦,这是毫无意义的废话,我根本不该说,可我还是很敷衍地说了话,而不是沉默着咬住嘴唇——她的眼光太怪了,不知道是因为眼睛的颜色,还是里面深重的忧郁感,被她那样盯着看,我突然从心里生出一种内疚,仿佛我才是应该伸出援手的一方,我该从这两人手里救出她,而不是躲在她身后,等着被她保护。虽然我不会就这样简单地被鼓舞,但如果不说些什么,我就真的无法忍受了。

“呐,接下来我说的每一句话你都要照做,这样我们才能活下去。”

“啊。。。啊?哦。。。嗯嗯!”

我见识过她对那两人冰墙般冷硬的态度,下意识地觉得她一张口就会吐出寒气,而此刻她却像个挺身保护弟弟的姐姐,明明面对着巨大的危险,连自己也恐惧不已,却把最后的温柔留给了我,我感觉到心里立刻温暖起来。

“你保证?”

“保证保证。”

“你来不及了。”有一个声音说道。

那个追捕我的男人从马鞍边抽出一根黑色的长棍,不慌不忙地用手解开系绳,一下将其撑开,原来是一把漆黑的大伞,他在雨中打起了伞。

下雨打伞本是常理,可这男人的行为却透着诡异。他冒雨骑行至此,全身早已湿透,那把伞的意义也没有了,他要做什么?那是什么奇特的武器么?难道伞骨上安装了飞刀,转动伞柄就能发射出去吗?无论如何也解释不通,太蠢了,又可怕又蠢。

但是少女的脸色已经变了,变得非常难看。

我看到男人从怀中掏出一个玻璃瓶子,不知道那个瓶子是用粉色的玻璃做的,还是里面装的液体是粉色的,总之那是个鲜艳可爱的瓶子。我看向身边的少女,她看到那个就像见了鬼一样,眼角都抽搐起来。

“他要做什么?”

“这是。。。妈妈的。。。”少女的声音在颤抖。

男人拨开雨幕向我们走来,那把巨大的黑伞护住他的全身,除了鞋底,再也没有一滴雨水能触碰到他,他走得很慢,很小心,手里的瓶子已经打开了盖子,他的身体周围笼罩着粉色的烟雾,每走一步,他都要静待片刻,让雾充满伞下的空间。雨水不断将停留于原地、无法跟上男人速度的烟雾洗去,男人重复着毫无效率可言的行为,以可怕的执着心一步步逼近过来。

“我们快走!啊啊啊啊啊?!”我拉住少女的衣角,不管那家伙要对我们做什么,躲远点就是了,照这样他根本追不上,瓶子里的东西一会儿就会耗光。可少女突然抓住我的两手,以惊人的力量和速度将我甩到身后,我这边还没站稳,就听到“嚓”的一声响,一支箭直射在我们脚边,回头看去,原来就在我的精神集中在撑伞男人身上时,另一个已经绕到了我们身后。显然他射的是我,他的偷袭虽快,但少女的反应更快,迫使他百忙中压低了手弩。

已经没有时间惊讶了,现在我面对的是撑伞而来的男人,而少女在我背后牵制着另一个,我们两人手无寸铁,唯一的倚仗是少女的“大身份”让这两个家伙投鼠忌器,但现在靠这已经抵御不住了,我很清楚那个男人为何要过来,那粉色的烟雾一定是他唯一“接近少女”的方法,这样想来,身后的少女也根本不是普通人,她还留有某种我无从知晓的足以防身的手段,听从她的指示才有生路。

“你叫什么名字?”少女问。

“阿尔德隆,不,栋,叫我栋。”

“栋,后背贴住我,身子低一点。”

“知道了。”我挪了挪身子,与她的身体紧密贴合,她的曲线犹如我那些诞生于臆想的画作。冰凉的雨水顺着她的发丝流入颈间,似乎带上了若有若无的温度。

“还有多远?”

“十多步,差不多,他越走越慢了。”

“因为风,你看,雨水现在是斜着落下的,干扰他的还有风,明白我的意思吗?不光是雨水能带走烟雾,那个烟雾保护着他,而他用伞保护着烟雾,对他来说只有“伞的里面”是安全的,他会把头藏在那里面,在足够接近我们之前,我们的动作只能由同伴告诉他。”

“你的意思是。。。”

“他现在就是个瞎子。”

“是吗?你们已经被固定住了,我瞎不瞎又有什么关系。”隐藏在伞下的男人说道。趁我们说话的功夫,男人已经将距离拉近到了十步以内,这个事实让我目瞪口呆,他一直保持的缓慢速度难道是为了让我们放松警惕心么?就在我几乎要大叫出来提醒少女时,他再次回到了那个稍微让人安心的速度。

“圣女哟,我可是一口气走了五大步呢,请你说说,我为何能毫发无损呢?是那个男孩让你分神了,忘了对付我么?还是说,你的能力在雨中一样无法施展?哈哈哈哈哈哈!”男人狂笑起来,但是身体纹丝不动,并不敢露出一点脸皮,显得古怪至极。

“你大可以验证一下。”少女冷冰冰地回答道,但是这次连我都听出了她的心虚,我正担心这会不会被那男人察觉,少女低声说出了最后的指示。

“栋,你要听好。”

“第一,你绝不可以到那把伞的下面去,绝对不可以,如果你被他捉住,我们就输了。”

“第二,风停止的时候我会从后面攻击他,这是唯一的机会,你要保护好我。”

“我要怎么保。。。”

“唷!我听出你慌了!我要过去了!安德烈,给我看住他们,她敢动就射另一个,趁她还没成功!”男人放弃了最后的试探,脚下趟起大片水花,想必身后那一个也朝我举起了手弩。

“第三。。。。保护好自己,别死了。”她停顿了一下。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荣耀就在眼前!圣女由我巴尔戈捕获了!”耳中是已然掌握一切的雄叫。

“脸转过来,栋!”她大吼道。

面前是大踏步冲来的、不惜将我这个无关者杀死的恶徒,那把黑伞是我必须躲开的东西,这两者正在极速接近,目光移开一秒都是生命危险,然而我还是转过身去,因为不相信她是不行的,靠我自己什么都做不到,我明白。

少女一把将我的头压在她的胸口,此处的肌肤自然柔软温暖,但我根本无心体会触感如何。

“把雨水喝掉,来不及了,快记住我的味道啊啊啊啊!”

鼻端是花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