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急忙回头去看来时的路，这才意识到在我把注意力放在民房上的时候已经跟着他们拐了好几个弯，现在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堂岩村的什么位置，连东南西北也分不清。走在后面的村民铁着脸盯住我，我不敢跟他对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向前走，拼命把走过的路记到脑子里，心里越来越慌，忍不住开始考虑接下来的打算。

这几个村民肯定是用来监视我们的，房子里的那些人也是，我们简直就像是被押送进来的一样，难道从一开始我们的伪装就被这些人看穿了？五丈原黑猫说完刚才的悄悄话之后就没有其他动作，如果真像她说的全村都是人贩子，那就说明堂岩村的状况已经比我们最坏的预想还要糟糕，为什么她会如此冷静，这里的房子可以容纳的村民远远不止一百个人，她真的以为自己能在这么多人手下逃出去吗？而这样下去就算我能找到小纱，也没有办法带她走，甚至我也会被困在堂岩村里一辈子都出不去，和五丈原黑猫说过的简直一模一样。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绝对不与堂岩村的人产生冲突。虽然我们似乎已经暴露了，但是就像我们对他们一无所知一样，堂岩村人对我们的了解也很少，我还是表现出没有威胁的样子，继续假扮扶贫办主任，一边与他们周旋一边寻找小纱，要是被拆穿了最好靠说话就能解决，只要避免动手，大不了被赶出村子，我们还有机会再来。

堂岩村里的路比我预想的还要复杂，我们脚下的路不停地改变方向，还经过了大量的岔路，如果堂岩村的道路是为了不让人逃出去而设计的话，里面应该不乏死路。我被绕得晕头转向，不得已放弃记路的想法，又走了两分钟，领头的村长老罗推开路边的一扇房门，五丈原黑猫做了一个让我先请的手势，我掀开网帘走进去，只环视了一圈，立刻感觉事情不妙。房子中央有一张粗糙的方形木桌，上面已经摆好了饭菜，四周围着长条的板凳，每一边能容下三人同坐，靠墙是一些破柜子和其他家常摆设，给人感觉就是平常人家单独的饭厅，从外面看与堂岩村别的土房没有太大区别，问题是四堵墙壁上各开着一扇门，如果在此处被四面同时突袭，各个方向的压力之下我们很难有脱身的机会。

我陷入了迟疑，不知道是否应该继续前进，这时候背后被人推了一把，五丈原黑猫拉着我到饭桌旁边坐下，隔着桌子对面就是村长老罗，他没有要开灯的意思，只在昏暗的光线中向我们微笑，旁边的村民没有上桌，分散开站到了周围，这样的场景实在让人笑不出来，但我需要展开对话为后续的行动铺路，不能放过现成的机会。我正考虑该怎么开口，五丈原黑猫已经吃上了，我吃惊地看向她，村长老罗就笑道：“没事没事，刚好是吃饭的时间嘛，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我自作主张准备了点粗茶淡饭，主任您也别嫌弃，这凉菜咱们先吃着，边吃边说，热菜正做呢，好了就上，您看怎么样？”我哪里有心思吃东西，忙说好好好，心里回想了一下路上做的功课，五丈原黑猫说是帮忙，实际上她总结的那几个扶贫关键词用处不大，还是得靠我自己随机应变。我就问道：“罗村长啊，咱们村那核桃经济林今年怎么样，能卖不少钱吧？”

老罗缓缓摇头，说：“还是老样子，核桃一个比一个小，主任你也听说过吧，我们村这山啊，什么项目都搞不起来。不管你种啥，树都长得还可以，结的果子没有一个能看的。都说靠山吃山，我们这山里的东西也就自己还能吃，拿去卖根本没人要，搞这么多年了还是一个样子。今年核桃也不行了，主任你说，再种点啥好些？”

“您不要灰心，”我说，“果实长得不好，说明咱们技术工作还没有做到位，我们这边再帮你们联系企业合作，继续研究品种和种植技术。其实村里要发展多样化产业，以现在的作物种类来看已经很多了，要是觉得不够丰富，下一步可以种花椒，刚才您说咱们堂岩村树长得好，那也可以种桑树养蚕嘛，还可以搞山羊规模养殖，发展畜牧业，到时候我们帮忙打通供销通道，就算水土特殊，咱们村也是可以走上致富道路的。”

老罗频频点头，称赞道：“哎呀好啊好啊，叶主任的眼界就是不一样，只要有您在，我们的前程那是一片光明啊。不过以我们村的劳动力来看，主任提的办法只能一步一步实现了，我们先把花椒种起来，养蚕和山羊就往后放一放吧，您看怎么样？”

我附和道：“一切以实际情况为准嘛，我也是纸上谈兵，要出详细的计划还是得先进山里实地考察，只可惜今天太晚了，天气也不好，只能下次再找机会。今天就多谈一谈贫困户的问题吧，您看能不能叫村委会过来，这么一桌子菜，就咱们三个人有点冷清了，他们要是有空，就过来一起探讨探讨。”

老罗抱歉地说道：“真不巧，书记他们都有事，出村忙去了，您也知道，我们村产业搞不起来，只有往外走才能把整个村盘活了。主任您要是提前打过招呼，今天保证该在的都在，好好给您陪着，就算有天大的事，也抹不了您的面子，村里的事跟我说就行，等开例会的时候我再给他们传达精神。您要说贫困户倒不要紧，我们村啊有点事不好解决，您看能不能帮一下？”我本来打算尽快绕过农业生产，通过贫困户的话题从村官们嘴里打探村里买老婆的事情，结果不仅见不到人，话也被这老罗给带偏了。我让他接着说，老罗就神秘地一笑，往我这边凑过来，说：“主任啊，咱们的驻村干部，能不能多派点女干部过来啊？老派些大老爷们，也不好做村里女同志的工作啊。”

我知道老狐狸开始露出尾巴了，推脱道：“这不太好办，我们的女干部也不多，就算派过来，山里的条件不好，女同志坚持不了多久又要走，我们还是白忙一场啊。”“这个主任您不用担心，”老罗笑道，“只要来了我们就有办法把人留住，可是您说女同志不多，今天不就带着呢么？”

我楞了一下，然后才意识到他说的是五丈原黑猫，她已经停下了筷子，桌子上多出两个空盘。这也太离谱了，我和那老罗一口没吃，说话才说了几分钟？表现得太引人注目，难怪会被人盯上。“小方，注意影响。”我用责备的口气说道。五丈原黑猫没有理我，问老罗：“还有能吃的吗，有就快上。”除了那两个空盘子，别的菜她好像动都没动，像是不合口味。

老罗哈哈大笑，对旁边的村民道：“你们去把做好的菜拿过来。”几个人应声走出门外，不到半分钟就回来了，手里分别端着西红柿炒蛋、炒土豆丝和白菜炖粉条，冒着热气摆上桌，就让我感觉这些菜是不是早就做好了，只是舍不得给我们吃。“热菜上了，吃吧，主任也饿了吧，多吃点。”老罗说。我看西红柿炒蛋的色泽很对胃口，就伸筷子去夹，手刚一动就被五丈原黑猫按住了。我莫名其妙，怎么就许你吃不许别人吃了？五丈原黑猫看着端上来的菜笑了，说：“老爷子，您这就不地道了，我说要能吃的菜，您拿这些东西出来，见外了吧。”

屋外空中响起一声闷雷，老罗眯起眼睛，不说话了。我问五丈原黑猫怎么回事，她平淡地说：“全都下药了，别动。”我一听背后就开始冒汗，虽然不清楚五丈原黑猫是怎么知道的，我还是默默地放下了筷子。老罗哼了一声，道：“年轻人，把这个女的留下，我让你活着出村，今天的事就当没发生过。都是文明人，我不想动粗，你也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伴随着老罗傲慢的声调，外面的雷声越加频繁，五丈原黑猫扭头问我：“怎么样，想不想走？机会难得，想走的话就是现在了。”她说得很轻松，就好像这事和她没什么关系一样，我可是要决定是否出卖她来换取自身的安全，但她的眼神里却没有任何的动摇。

我对着老罗坚决地摇头，拒绝了他的提议，这种看似忠厚老实，背后跟人贩子有牵连的老人，必然奸诈狡猾，他的保证不可信。对方的人数比我们多出太多，现在两个人分开无异于自取灭亡，不管是出村还是寻找小纱，和五丈原黑猫待在一起绝对比我单独行动要好。老罗不耐烦地砸着嘴：“我以为这年头不识相的人少了，怎么还有你这种傻子。”他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发出巨响，四扇房门应声打开，瞬间涌进来十几个村民。

外面传来稀疏的雨声，我紧张地站起来，抓住五丈原黑猫的胳膊，试图找到突破的方向，我猜到外面可能有埋伏，但是眼前的人数比我预料的只多不少。五丈原黑猫甩开我的手，伸了一个懒腰，体内的骨骼发出一连串的咔咔声。“你坐好不要碍事，”她笑道，“让各位老乡在外面吹了那么久的风，多不好意思，我也该招呼招呼你们了。”雨水逐渐频繁地砸在窗户玻璃上，发出的声音急剧增大，老罗鄙夷地看着我和五丈原黑猫，挥手对旁边的人大喊：“给我上！”

一道闪电照亮了整个房子，在扑过来的人群形成的阴影中，五丈原黑猫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