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姆斯本来不该失手的。

自然他没办法在刚上车时动手。城里人多眼杂,一旦按耐不住自己,之后出了什么差错,就无法弥补了。

但深山老林也不安全。大多数绞刑人都会避开黑山脉,或至少进入圣西尼境内。一旦在山里见血,枪声容易引来匪帮不说,光是得手后怎样处理尸体都是很棘手的问题:绑在马背上会吸引太多不必要的目光,也难保有其他更年轻精干的绞刑人盯准这条大鱼。一旦走到那一步,互相争夺的情况出现,詹姆斯很可能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绞刑人对绞刑人最残忍,所有人都知道。

如果将尸体随便悬在黑山呢?看上去很安全,但最近的警局有两天路程,警局通知最近的吊墓区要一天左右。再等验尸人跑个来回,要么自己先饿死,要么尸体消失在没有编号绞架可寻的偌大森林之中。

但幸运的是,圣西尼从来不缺绞刑架。只要他耐心等到红林镇,就必定经过政府划下的第七吊墓区。对手不过是个毫无防备的前绞刑人,而自己不但抢占了先机,也有很大概率能得到验尸人的帮助。胜利的天平看似无限向詹姆斯倾斜。

但詹姆斯还是失手了。问题出在他那颗充满表演欲的心:莱娜已是瓮中之鳖,没有任何机会逃脱,那么为什么不再给这胜利一些戏剧效果呢?尽管这只会让猎物生。已经踩进陷阱的狐狸再狡猾,也只能装腔作势。

但问题正出在看似完美的陷阱上。所有猎户都清楚,当猎物认清自己是猎物时,狩猎就将进入不同的阶段。而身为颇有名声的绞刑人,詹姆斯理应知道自己的结巴和手舞足蹈会带来怎样的结果。

逃跑了。在吊墓区,在猎场的正中心,在詹姆斯的手心儿里。逃掉了。毫无疑问,詹姆斯没预料到那一枪,或至少没预料到那一枪会这么早;他更没预料到马匹受惊后居然冲进沟里。车翻了,莱娜的膝盖紧紧卡住他的喉咙,詹姆斯用尽将死的力气把手伸进大衣,摸到左轮,开了枪。

子弹划过莱娜的左肋,穿透了木板。女人大叫一声向后倒去,但詹姆斯错过了机会,因为他差点就窒息而死,在第二声枪响滞留的嗡鸣和模糊视线中,他看到莱娜捂着伤口钻出马车。

詹姆斯很可能瞬间失去了知觉,但他还是用最快的速度追了出去。辕木把他绊倒在地,等他爬起来时,莱娜已经割断了束缚马匹的绳索,崩了另一匹马的头之后绝尘而去。

这就是詹姆斯失败的经过。面对着一匹还称不上死利索了的马,和一个昏迷的会计师,詹姆斯承认了自己的失败。

不幸中的万幸是,事发在吊墓区内,有人看守。而负责巡视的验尸人也在数分钟后赶了过来,五六个人,装备齐全。他们都是认识詹姆斯的。黄牙鬼,这是詹姆斯的外号。

“我们听到枪响,是您吗?”

验尸人见惯了这种场面。因为大部分绞刑人为图方便,都会将动手的地方选在吊墓区附近。这样做更方便验尸人支援,也更方便领取赏金。尤其是对詹姆斯来说,他已经是这条路的常客了。

“是我,她……她跑了。不用找了。”

验尸人没有问下去,反而开始恐慌起来。他们注意到了詹姆斯身后的马车残骸。“那个不会是……”

“是,是,是。是运输马车,傻逼,看就知道了。”詹姆斯燃起火柴点了支烟,他发现自己的手在抖。

“省省吧,别说了。想杀车夫这件事有多严重我还是清楚的,但也没办法嘛,谁让他们的车夫值一千块。”

詹姆斯打住了验尸人。而验尸人也知道这不是和对方耍道理的好时机,双方冷静了一会儿,决定先把倒在车里的会计师拖出来确认一下死活。

“没气儿了。”看上去最年长的那个验尸人从会计师的尸体旁站了起来,“脑袋被锁砸了。”

“死了?”

“死了。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我怎么知道,难不成是我杀的人?老子杀人就够了,不想操心尸体。”

詹姆斯骑上某个验尸人刚牵过来的,他之前寄放在这儿的灰头马,“翻翻衣服,知道他是谁就送回去吧,不想送挖个坑埋了也行。”詹姆斯浑浊的眼珠转了转,“多死一个和少死一个没区别。”说完他便作势想驾马离开,但突然停下了动作。

“诶,小子。脖子上挂照相机的那个,”詹姆斯指着那个年轻的验尸人,“把我帽子拿来,就掉在马车后面。”

“那,车夫的事您应该会和局里面通个风吧?”趁着捡帽子的功夫,刚才检查尸体的验尸人问。

“会,当……当然会。砸了车夫的买卖不是开玩笑的。八成还要再去工会里解释解释。”

“去车夫之家?”验尸人吃了一惊,“我听说他们从来不听解释。”

“保护政策嘛,大家都懂的,”詹姆斯俯下身接过帽子,拍了拍尘土,稳稳地戴在头上。“他们当然不会给人开这种先例,有我一个就有第二个,那帮老家伙扛不住的。”

“那为什么还要去?”

“流程,流程。好了,我该走了。”詹姆斯敷衍了一下,但他在离开前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俯下身去询问老验尸人。

“灰狗……有动静了吗?”

验尸人摇了摇头。

詹姆斯那张皱纹密布的脸回到了还在车上时面无表情的状态,他思考了一会儿,便策马往红林镇的方向去了。此时他尚不清楚自己将卷入怎样的混乱之中,就和那蜷在窝里,避人耳目的某只老狗一样,没有任何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