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咲夜来讲,这个早晨真可谓是惊喜重重。

当看见大小姐和另一个自己走进病房时,目瞪口呆的咲夜还以为是永琳不小心搞错安眠药的剂量,让大脑产生了幻觉。尤其是蕾米莉亚,仅仅过了一晚咲夜就都快认不出她了,整个人瘦了一大半,面色蜡黄,脸上和手臂上到处是药贴和绷带,从派对当晚穿到现在的礼服像是发了霉一般遍布着褐色的泥点。

咲夜不知道大小姐经历了些什么,但她可以断定,这衣服洗起来得花老半天还不一定洗得干净。

“感觉好些了吗?”朔夜尽管表情不那么晴朗,但一见到咲夜,她就忍不住想挖苦一番,“但愿我做好了心理准备,八年后挨打时的疼痛感就能比你轻上一些。”

没错,眼前这个“朔夜”就是八年前的樱。当时樱在地下室里,拖着牛排刀咬牙切齿扔下的那句“那就让未来帮我们做决定吧”,意思就是她打算发动时间位移仪式,前往八年后的未来窥探自己和蕾米莉亚到底谁活了下来。

结果自然令她错愕不已。两人不仅都安逸地在这个叫作“幻想乡”的地方生活着,自己还更名换姓成为了蕾米莉亚的仆人。感到十分费解的樱决定深入调研一番,于是乔装改扮,借策划派对的名义接近蕾米莉亚,试着在旁敲侧击中知晓她和咲夜之间的秘密。

而那天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蕾米莉亚严厉地斥责了咲夜,这是极其少见的事,但又恰巧是樱第一次听得两人的交流。

这令她不得不认为是蕾米莉亚当初用什么恶毒的手段夺去了自己的自由,将自己作为卑贱的奴仆踩在脚下。

所以事实上从这时起,樱心中那杆摇摆不定的天平就微微朝杀意倾斜了。

“派对上发生的事情,樱小姐已经告诉我了,”蕾米莉亚坐在床边,沉着脸幽幽地说道,“她当时千方百计想要我的命,却都被咲夜阻止了。”

不仅如此,蕾米莉亚转头望向咲夜,你还绞尽脑汁地打圆场,只为了不破坏派对的气氛,对吗?

纸终究还是包不住火,咲夜羞愧地沉下目光,点了点头。

那股酸楚又一次升上蕾米莉亚的心头,还是那句话,如果咲夜能够健健康康的,她宁愿那场派对从来没有过。

“对不起……”两个人各自别过头去,随即又讶异地看着对方,“你对不起我什么?”

蕾米莉亚和咲夜说出这两句话的整齐程度不亚于一支专业合唱队。看得樱都忍俊不禁,捂着嘴笑出了声来,她朝这对可爱的主仆微微屈身,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樱真希望躺在床上和大小姐打情骂俏的是自己,“我因为只言片语就想当然地误会了二位,而且即便如此我也不该脑子一热对自己下这种狠手。”

“既然都说清楚了就不必太在意,”咲夜不喜欢得理不饶人,“虽然时间旅行期间以及前后的记忆都丢失了,但你的心情我理解。”

两个小吸血鬼毁了我的职业生涯,也毁了我作为一个吸血鬼猎人的信念,这种处境确实很难熬。

“我不知道你现在心里得出了怎样的答案,”因为记忆断片,咲夜感觉面前的人不是八年前的自己而是一位失散多年的妹妹,“但从我的角度还是恳请你在回到那个时空后,无论如何一定要将两位小姐救出。”

“我会的,”一个幸福美满的命运就摆在面前的病床上,樱有什么理由会拒绝呢?“不过,我在这里还有要做的事,因为穿越时间来到幻想乡的不止我一人。”

这当然不是樱的初衷。当时很不凑巧,她启动时间位移仪式的意图被索拉基察觉到了,于是这个老猎人带着雷蒙等一干手下在樱的身影消失后也跳进了传送结界,跟着她的脚步进入这个未知的世界。

“听起来是个鲁莽的举动,但这鲁莽可不仅仅对他们来说是危险的,对我们也是,”樱说着,眉头渐渐警觉地锁在一起,“索拉基·范克狡猾得像只狐狸,面对任何难题都能将收益提到最高,将风险减到最小。”

她们事实上已经见识过了。早在几年前,索拉基就尝试着钻研黑魔法用来对付吸血鬼,在外界这当然是件难于登天的事——

但在幻想乡就不一样了。令人感到脊背发凉的是,索拉基在幻想乡待了才两天,关于它的知识几乎都来自那本《幻想乡缘起》,而他立即就领会到了最关键的要点:幻想乡处在一道“非常识”的境界之下。黑魔法可以轻易具现化并掌握。

索拉基的附魔铁尺,雷蒙的魔咒,安德森的暗炸弹,蓝琴的蛊虫,这些吸血鬼猎人获得了梦寐以求的武器,昨晚要不是永琳出面阻止,蕾米莉亚很可能已经葬身在铁尺之下了。

在来到幻想乡的第二天,索拉基等人和樱有过一次会面。樱对他们偷渡时间线的行为表示了强烈不满,索拉基则一如既往地对这些指责充耳不闻,自顾自地向樱开出了一个条件,

如果樱能够借与蕾米莉亚有一面之交的便利将她刺杀,那么索拉基会张开双臂欢迎樱回到他的团队,并且回到原来的时间后,把心脏交给协会所获得的报酬全归樱一人所有。

若否,那么樱就将成为另一只猎物。

现在看来,索拉基没有把条款说清楚。他或许是料到了樱对自己有所猜忌,可能会干些多余的事,于是将那个装有毒虫的盒子交给“人之里”地下魔法铺的老板——倘若樱真的打算算计自己,那么肯定会循着他们的踪迹来到这个地下魔法铺,同时也等于她无意中心甘情愿往死路上走。

樱倒还真的有自己留一手的念头。然而好死不死,那天咲夜和射命丸文刚刚好先一步通过“土人仙”怪谈追踪到了地下魔法铺,和店老板一起替樱挡了枪子儿。

到今天为止的结果就是,无论是樱还是蕾米莉亚都依旧安然无恙地活着。

这肯定不是索拉基愿意看到的。

“那老混蛋不会善罢甘休,”樱暗自有些惊异,自己一顺口竟会这样称呼师父,“你们也看到了,蕾米莉亚小姐在红魔馆,他就去红魔馆找麻烦;蕾米莉亚小姐在永远亭,他就来永远亭找麻烦。”

简直是个目中无人的疯子不是吗?说不定蕾米莉亚就地自杀,他还会劫持三途川的船夫追到彼岸去。

为了不引起别人——尤其是天狗的注意,樱暂时留在永远亭的病房里照顾咲夜,蕾米莉亚一个人先行回家,事到如今她有些不放心妹妹。出门前,蕾米莉亚恳请永远亭的人不要把樱的事情透露给其他人。

然而看样子永琳还在为昨晚两伙人在自己家门口聚众火并的事情恼火。她强调道,蕾米莉亚等人今天能进到永远亭里仅仅因为她们是病人以及病人的亲属,永远亭没有义务保守什么穿越时间之类的秘密,

当然,连知道这些秘密的义务都没有。

很高兴听到您这么说,蕾米莉亚深深鞠了一个躬,这一反常态的放下威严令永琳一时有些措手不及。

走出竹林,蕾米莉亚张开了太阳伞。豁然开朗的田野上铺满了金灿灿的阳光,在这天气渐寒的时月,花草都伸长了脖子试图接住从天而降的一丝丝暖意。小土路上,一道车辙自脚下延伸到了远方的地平线,土地有些硬,分辨不出车辙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就好像岁月的一开始它就在那里了一样。

这种错觉并不少见,当蕾米莉亚回到红魔馆门前,她抬头望了望一整天没有回过的家,仿佛就有些不认识它了,就好像自建成的那一刻它就没有变过样一般。

和来到幻想乡前的模样相比,庭院里的花坛变得稀疏,立着葡萄架的小果园也撤掉了。美铃和咲夜每年都会粉刷一遍墙体,正门门板上有蕾米莉亚最喜欢的蝙蝠翅膀状浮雕,从远处看依然能留意到,二楼阳台的小茶桌上摆着一个小花瓶,一大一小两朵蔷薇花开得正盛。

可以说是改头换面,

而蕾米莉亚还是有那么几秒钟,把它看成了沦为无人区,破败不堪的斯卡雷特府邸。

“小姐,您回来了!都过去一整天多了,”红美铃像个走失了孩子焦头烂额的家长,“咲夜小姐没事儿吧?”

“没事儿,”蕾米莉亚仍然发着愣,喃喃自语般地应答道,“医生说过个一两周就可以出院了。”

“太好了……”红美铃如释重负地捂着胸口。

看门人那畅快的微笑似乎触动了蕾米莉亚心底里什么柔软的东西——我都给忘了,红魔馆的大家对即将到来的危机还一无所知。

“美铃……”似乎只有在这时,蕾米莉亚才切实感觉到自己是红魔馆的当家,“有件事跟你商量一下。”

“有什么吩咐,您尽管说?”美铃活动了一下胳膊,“咲夜小姐不在,我可得加倍努力了哩。”

“幻想乡里有没有什么地方是你很想旅游一趟的?”蕾米莉亚完全不理会美铃的干劲,“我琢磨着给你放一周假,就现在,只要你想随时可以打招呼出门。”

红美铃以为她被解雇了,几乎是跪在地上哭着求大小姐不要炒她的鱿鱼。

别多想,蕾米莉亚心不在焉地往馆里走去,只是想犒劳犒劳你,平日里辛苦了。

我是不是也得把情绪调节得不稳定些,美铃挠了挠头,才能懂大小姐和咲夜这几天在想些啥?

进了家门,蕾米莉亚来到餐厅。芙兰正闷闷不乐地坐在餐桌边晃着小腿,旁边是盘只动了一半的烤饼。

“姐姐大人,您回来了!”见到姐姐,芙兰陡然来了精神,倏地跳下椅子扑到蕾米莉亚怀里,“咲夜呢?我好想你们俩。”

“咲夜已经没事了,只是还要住几天院,”蕾米莉亚摸着妹妹的头,机械地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内容,“倒是你这丫头,不好好吃饭可不行哦。”

“吃不下嘛,”芙兰撅起小嘴,“而且,姐姐大人你是怎么了,好像比我还少吃几餐饭似的。”

这孩子,蕾米莉亚不禁会心一笑,那时还张牙舞爪要把我给大卸八块来着。

“没什么,只是有些心事,”蕾米莉亚看了看餐桌,上面只有一副餐具,“帕琪呢?你有看到她吗?”

从昨天开始就一直泡在图书馆里不见出来,芙兰回答道,晚上也不给我讲故事了,说要研究什么黑魔法。

一听芙兰的话,蕾米莉亚心里一紧,随即快步跑出餐厅,来到图书馆。里面光线和空气都很差,一排排书架就像是紧密合上的纸页,一点儿多余的气体都不留。

“我回来了,帕琪,”蕾米莉亚在亮着灯光的书桌前找到帕秋莉,努力定了定神,“咲夜在住院。你们在家里还好吧?”

“不太好,”帕秋莉听出蕾米莉亚语气和用词有异,于是如此回答,同时观察了一番蕾米莉亚的神色,“天花板漏水的时候美铃在睡觉。你和咲夜不在,芙兰差点把我的书都给撕了。”

果不其然,知识与避世的少女从红色恶魔脸上读出了很多东西,我说“不太好”的时候面部肌肉紧缩,瞳孔变小,表现出了极度的紧张,后面随口扯牢骚的时候又陡然松弛下来。

“还真是,咲夜不在家哪儿哪儿都不方便,”蕾米莉亚也意识到自己从神态上流露出太多东西了,赶忙故作轻松地苦笑了一下,“要不要这段时间去爱丽丝家借宿几天?”

“不要,”帕秋莉的眼神和她额头上的刘海一样平直地挂着,“人偶师都是有恋物癖的精神病。”

“那魔理沙家呢?”

“也不要,那地方一股子蘑菇腥味臭烘烘的。”

“那博丽神社呢?”

“更不要,要是被杀人巫女退治你们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帕秋莉观察到,蕾米莉亚弯曲手指开始挠桌子。

“那帕琪挑个地方吧,整天窝在图书馆里对身体不好。”

“我哪儿也不想去,而且窝在图书馆里这么多年了也没见身体有更不好。”

“别这么无趣嘛,”蕾米莉亚丝毫未察觉到帕秋莉是有意在激她,不依不挠地发动攻势,“就听我这一次好不好?我相信你一定会爱上外面的。”

“我就是这么无趣,”帕秋莉从头到尾表情都没变过,“而且我记得你前几回也是这样忽悠我的。”

蕾米莉亚终于克制不住自己,猛地一拍桌子,帕秋莉手边的杯子被吓得颤了颤,像活火山喷出熔岩一样将几滴红茶甩到了纸上。

“叫你去你就去,哪这么多废话!”她几乎是尖叫了起来,“搞搞清楚谁才是这里的老大!”

“连实话都不跟下属说,有这样当老大的吗?”帕秋莉不紧不慢地拿过纸巾将污渍擦干净,“咱俩闺蜜这么多年,就别演了。说吧,是不是遇到麻烦了,而且还是私人上的?”

蕾米莉亚自知被帕秋莉看穿心思,像只斗败的公鸡一样颓坐在桌边,烦躁地捂着额头。现在不是演不演的问题,最困扰蕾米莉亚的是,即便帕秋莉已经觉察到端倪,她还是鼓不起勇气说出事实。

见蕾米莉亚心烦意乱,帕秋莉也不再紧逼下去,她叹了口气靠在座椅上,

“我猜,刚才那一大堆废话,你跟美铃和芙兰也提了一遍吧?”

蕾米莉亚像个做错事情正被老师训的幼儿园学生,顺从地点了点头。

“那她们答应了吗?”

摇头。

“这不就完了,”这一串说得帕秋莉都口渴了,她端起茶杯呷了一口,“好在她们没和我一样多疑,不然要知道蕾米只是想找借口把自己支开,肯定伤心透了。”

“我也不想这样,”蕾米莉亚撇着嘴,声音小得像蚊子在叫,“只是不希望你们因为我身陷危险当中……”

“你不希望我们遇险,难道我们就希望你遇险了吗?”帕秋莉放下茶杯反问道,“说一千道一万,不道出实情,不仅保护不了任何人,还只会平添误解,让结果更糟。”

本就哑口无言的蕾米莉亚更加无地自容了,她恨不得找个地洞赶紧钻进去,彻底摆脱这些闹心的麻烦。

我不是想为难你,蕾米,帕秋莉拉起好闺蜜的小手。我们都需要尊重对方的想法,你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大家一起商量,由你做决定,

如果到时蕾米还是执意要独自解决问题,我愿意去恋物癖或是蘑菇狂人甚至是杀人巫女那里避风头,绝不说半个不字。我最看重的,还是蕾米能坦坦荡荡地对家人说实话。

蕾米莉亚使出了吃奶的劲不让眼泪流出来,对不起,帕琪。她一把扑到那件宽大的袍子怀里。

图书馆足有数十平米大,而在零星的灯光下,它却显得十分窄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