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晚秋時節，剛過6點，夜晚就已完全降臨在州清市了。不過很快，燈光一家一戶地亮起來，把光明重新帶給大地。在城北的繁華地帶，充斥着氖氣的通電玻璃管蜿蜒在高大建築的屋頂，閃爍着霓虹燈光。

東靈河將州清劃為了南北兩個部分。三座高大結實的金屬橋樑和幾條空中軌道聯結了城南和城北。闕明誠躺在空軌列車上靠窗的位子，半個城市盡收眼底。

“闕明誠，我每天坐車都會想，要是空軌掉下去，那可怎麼辦？”坐在他身旁的姚良翰說。他們兩個是同班同學，因為坐同一趟車，每天都會一起回家。

“真要是那麼容易掉下去，我們兩個早就溺死在東靈河裡了。”闕明誠搖了搖頭，說，“你還是擔心一下自己吧，馬上就要期末考試了。”

“期末考試？”姚良翰嗤之以鼻道，“你覺得我會在乎那種東西嗎？”

“還是努點力吧，下個學期就高三了。總得上個還過得去的大學。”闕明誠伸出食指擦掉玻璃窗上的水霧，想讓城市更加清晰一些。

“以前的你可不會這麼說。”姚良翰笑着說，“努力，不過是富人給窮人發明的安慰劑。”

“人在焦慮的時候總需要一點安慰。”闕明誠聳了聳肩。

“別急，這不還有高三一整年嘛。”姚良翰拍了拍他。

“我不是急這個。”闕明誠說話的語氣總是比較平靜。

“那你在焦慮什麼？想談戀愛了？”姚良翰語調上揚，饒有興緻地看着他。

“呵。”闕明誠也笑了，“有可能吧。”

“哦——”姚良翰一副“原來如此”地表情，臉上帶點奸笑，“你看那邊那個怎麼樣？”

闕明誠扭過頭，順着姚良翰的視線看去。在他們前方的第四排，隔着走廊的那個座位上，坐着一個年紀與他們相仿的女孩。女孩有着及背的黑色長發，穿着深藍色的開襟學生制服，百褶裙下露出勻稱的小腿。

闕明誠一眼就能認出，這是他們的學校——薩菲安徹中學的校服。因為校服的緣故，薩菲安徹中學曾被州清人民認為是對外來文化的盲目崇尚，是對民族文化的虛無化。但是，由於大部分學生支持繼續使用這種外國制服，最終，薩菲安徹中學沒有做出改變。當然，這也是由於6年前當局頒布的《新時代教育一致法案》提到，學生有權利對他們的受教育環境（包括但不限於校服、教室裝修、公用計算機等）作出合理的要求。值得一提的是，薩菲安徹這個名字本身也是對西方語言的音譯，它有着“智慧”的含義。

從後面的角度很難看清女孩的臉，但仍然能看到側面的臉頰和雪白的脖頸。

“這個人，我記得是……”闕明誠隱隱覺得有些熟悉。

“22班的饒真儀。”姚良翰一臉得意。

“你認識？”

“不。”姚良翰否定，“不過我知道，她是“All star”之一，排名第9。”

闕明誠有些好笑，罵了一聲：“老賊！”

“All star”聽起來有些厲害，但其實只是闕明誠班上的男生之間流傳的一個梗。他們班的一些男生，有時會聚在一起討論學校之中有哪些可愛的女孩，並把大家都認同的可愛女孩列入榜單中，稱她們為“全明星”。儘管看起來不過是自娛自樂，但每每論及此話題，男生們總會表現出高漲的熱情。

“有什麼情報嗎？”闕明誠望着窗外問。

姚良翰歪着頭想了一會兒，最終只說：“長得挺好看的。”

“這還用你說？長得不好看能被評進All star嗎？”闕明誠白了他一眼，“就沒點乾貨？”

“別的就不清楚了，畢竟我們班隔她們班太遠，她本身也沒有什麼很突出的特點……”姚良翰眼中閃過精光，“要不你去問問？問到了可就是第一手資料。”

“你怎麼不去問？”闕明誠反問道。

“我當然可以……”姚良翰頓了頓，笑着說，“但沒這個必要。”

聞此言，闕明誠又笑罵一聲：“姚老賊！”

一時兩人沒什麼話可接，便陷入了沉默。

姚良翰從褲兜掏出手機，玩了起來。得益於AR革命，現在的手機大都沒有電子屏幕，而是採用顯示增強的方式以方便使用者與之交互。屏幕的內容被神奇地映射在手機鏡頭的正前方約10厘米處（這個距離可以手動調整），姚良翰的手指僅僅在空中揮舞，手機便給出了回應。

闕明誠的目光飄向窗外，空軌已經跨過了東靈河，來到了城北的上空。城北的西部是資本集中的商業地段，被稱作釜圖區。那裡高樓林立，巨大的廣告屏上滾動播放着奢侈品的廣告和政府的宣傳片，龐雜的空中交通線密而不堵，即便在夜晚，那裡依然明亮似白天。不過那裡並不是這趟列車目的地。

空軌列車駛向東部的舊居住區，在這裡，舊式的居民樓和人造綠化帶相間分布，精心規劃的古典建築群錯落有致，街上過往的行人悠哉游哉。這一切對於在這裡生活了17年的闕明誠來說是如此平常，很難說有什麼好，也很難說有什麼不好。

有時，面對着白色的公寓樓，闕明誠會深深地感到審美疲勞，年輕人總會渴望一些不一樣的東西。闕明誠說不清他渴望什麼，不過他清楚，絕不是釜圖區的燈紅酒綠與繁弦急管。同學帶他去過釜圖區的迪廳，闕明誠記得那裡的景象——男男女女在紅色霧氣中扭動着腰肢，桌台上擺着復古的玻璃酒瓶和黃銅製的水煙壺，AR投影的計算機界面上寫滿看不懂的外國文字和參數，合成器合成的低音鼓和電貝斯讓人頭疼欲裂。闕明誠發誓再也不去那種地方，他寧可縮在被窩裡打主機遊戲。

“外苑路到了，下車的乘客請注意安全。”車廂里響起了提前錄好的甜美女聲。

到站了，闕明誠站起來，從姚良翰座位前的空隙間鑽過去。令他有些意外的是，前排穿着學園制服的少女，繞真儀，也站了起來，似乎是要在這一站下車。

她也在這站下，她住在附近嗎？以前怎麼沒見過？闕明誠疑惑。

姚良翰也注意到了，拉住闕明誠的胳膊，沖他挑了挑眉：“加油——”

闕明誠笑了，本想罵他不正經，但不知怎麼的，沒來由地說了句：“穩。”

姚良翰在他的背上拍了一下，以示告別。

下車和上車的人都很多，闕明誠小心翼翼地穿過人群，走出車廂。站台上設有傳送帶，闕明誠站上去，手搭在另一側的扶手上。為避免秩序混亂，傳送帶上不允許並排站立。闕明誠想看看前面的隊列，但是前方身材高大的西裝男子擋住了他的視線。

很快到了出口。由於這是空中站台，闕明誠還得乘坐電梯到地面。人很多，闕明誠側過身子，無奈地向電梯里擠，周圍的人面無表情。好不容易擠進電梯，逼仄的空間里燈光昏暗，人們的雙眼帶着疲倦。闕明誠嘆了口氣，背靠在牆壁上。

這才發現，面前的女孩正是在車廂上看到的，同年級的女生——繞真儀。她低着頭，目光朝下，前發十分整齊地垂下。闕明誠悄悄地打量她，不同於電梯上其他任何乘客，她的眼眸十分明亮，臉頰上微微帶着紅暈，似乎是在期待着接下來即將發生的事情。

她是要去做什麼呢？闕明誠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