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碑上安放的那块镜子并非是一面普通的镜子。

普通的镜子会反射光线以此映射出正对方向的样子,也就是照镜子时人们都会看到自己的模样,但这面镜子不仅仅能反射物理上的光线,这面镜子更多时候还能反射出某些超越物理层面的东西,例如,灵魂,还有掩盖住的某些东西。但反射出这些东西所需要的,是“魔法”这个能量体系下的最基础构成单位:“魔力”。至于这个基础单位的度量,那大概就和这世界上与魔法一样神秘且违背科学的那些其他怪异力量一样,根本无法衡量。

“那个......谢谢你救了我。”

然,这面镜子启动的魔力需求,几乎少到可以忽略不说,过往的记忆也告诉我,启动这面镜子的魔力,偶尔也会被一些其他神秘的力量替代,例如......阴阳会创始人一脉相传的“阴阳道”,那股奇妙的力量也可以启动它。

“嗯......我还不知道您的名字?”

不过,话虽这么说,但若是什么能量都没有的普通人碰到那面镜子的话,镜子不会有任何反应,由此得出的结论,大概只有“这女孩不是正常人”的确凿事实。这也算是没有白跑一趟吧,感知到了镜子的启动讯号,却发现了阴阳会被人追杀的现场。

“称呼您为魔法师先生......可以吗?”

倒也不是因为领地被入侵之类的无聊理由,这片森林被无法驱散的永世迷雾笼罩已有上百年,我也并不担心森林里栖居的那些非人生物的安全,只是那块坟墓比较重要,即便用途已经消失,但,如果真的有盗墓者,恐怕我会把他找出来处以极刑折磨到死。

那是亵渎。

距离那座坟墓下的气息消失已经过去了十八年,我却依旧忘不了她的影子。

“谢谢您......”

“道谢太多就会显得像是阿谀奉承。”

“啊,对不起......”

我停住脚步,转身看向身后跟着自己的少女,脸上不由得露出了无奈的神色。

她粉红色长发大概只有半截身子那么长,浑身上下穿着和她一点都不般配的白色西服,西服的上衣已经被她披在身上很久,双手紧紧拉扯着外套的边缘包裹着自己,和自己对视上的一瞬间后,她似乎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的小孩子般,马上便别开视线。

“你看上去像是见过魔法师的样子,是吗?”

“是的......虽然阴阳会里有名的魔法师,大概也就只有那么几家......”

“哪几家?”

“诶?”

“还有哪几家魔法没失传?”

突然好奇起这个问题的我驻足停歇,双眼还是直勾勾的盯着少女。

“现在还存于世的......洛斯理家,爱尔兰法师协会,梅利韦瑟家,还有......阴阳会中极负盛誉的几家魔法师里,貌似就这些比较有名。”

“爱尔兰法师协会?统领者是伊丽莎白家的人吗?”

“是的......您是怎么知道的?”

“伊丽莎白家四百年前就一直都是爱尔兰地区最强大的魔法世家。”

少女鼓起勇气抬起的双眼还是被我吓退了,我也不知道自己的眼神到底有多可怕,但这样的闲聊似乎缓解了些紧张的气氛,我抬脚继续走向回城堡的路,少女在身后迟疑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一边看了看周围白茫茫的浓雾,一边快步跟了上来。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摩卡,摩卡......摩卡·卡特莱纳。”

卡特莱纳?我的记忆里没有这个家族的印象,但若真是一个无名小卒般的家族,不可能会被那帮专门暗杀阴阳会的给雇佣兵盯上。

“没听过的家族,这几年新加入阴阳会的吗?”

“呜......是。”

少女呜咽的声音里依旧透露着她不肯卸下的拘谨。

我从没注意过自己的话语声是什么样子的,她在的时候,我曾有那么一段时间刻意去模仿那些“绅士”的说话语调,但那样也只是把她惹得笑个不停,但自从她离去之后,我便再也没注意过自己的谈话语气——现在倒是很像遇到她之前的自己。

这会让她感觉不自在吗?我不知道。

但毋庸置疑的是,那帮追杀她的雇佣兵究竟是谁,我似乎有了点头绪。

————————

被“永世迷雾”笼罩了有上百年的这片森林,要是问起这座楼的占地面积有多大这个问题,反而会显得非常失礼,事实上,有能力测量出距离的人不想去做,没有能力的人不论怎样也只会在森林中迷失方向,这个问题至今也没有答案。

这片巨大的森林好在有某些可爱的小家伙们在,常人会听到的“迷之声音”也是他们戏弄来者并把他们送回出口前的娱乐之一,托这些小家伙的福,那座在外界看来会无比突兀的中世纪城堡,也在迷雾的遮蔽与错误的指引下隐世多年,没有被人发现。

然而,这是好事吗?

但若是令人不禁联想到“若是暴露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的话,这座城堡还是会让我有种“不如毁灭掉”的感觉,比起被世人传颂或变成都市传说的一部分时增加的那些神秘感,很有可能引来的无关之人,或是图谋不轨者,那是我极力在避免的事情。

“到了。”

“好......好大......”

这和眼前这座城堡从迷雾中的幻影变成真实可见的砖瓦组合体没有关系。

那高耸的城墙仿佛像是为了防御什么大军压境似的,站在门口抬头望去,就算是堡垒中三座巨大的高塔中,有七层之高的左图书塔,也只剩了一个塔尖的细针装饰能看见罢了。至于主堡垒和另一座右塔的话,已经看不见了。

然,城墙上没有任何装饰,涂料,粉饰,墙漆,只有那座立于城堡正门方向,那扇用钢铁囚禁的老旧木门还能算是“一丝点缀”。

我抬起手,左手散发着深蓝色光辉的圆环从手心飞出,在半空中旋转的同时,木门后某样机械零件“咔嚓”一声动了起来,紧接着,遍布大门与石门框上的灰尘,如瓢泼大雨般散落在地,让人情不自禁的捂住口鼻。

“咳咳......”

貌似太久没有开过这扇门了。

“不要乱碰其他东西与乱跑,这里有很多陷阱,它们现在都把你视为敌人,如果你去招惹它们,下场我可说不好。”

“好的.....不过,陷阱也能......识别人吗?”

“魔法也是可以识别人的。”

不是吓唬小孩子的把戏,而是确实存在的东西。

“倒不如说,魔法也是靠着‘特点’去识别每个生物的区别,只要能把控好自己独一无二的特点,就算是只有魔法术式和咒文构成的陷阱,也能够识别生物与生物间的区别,并无视那些拥有这些特点的人......因为特点。”

穿过正楼,自动关上的木门在身后传出关闭的声响,我带着少女向着正对大门的城堡走去,一边继续用自己仅能做到的闲聊手段分散她的警戒心,一边在那座整齐对称的西洋风楼阁前,推开了那扇悬挂着两枚鹰头狮身徽章的正门。

“特点是......指什么?”

“就是指特别之处,那些与常人相比,能够被人大脑这种过滤相似处能力进化过头的地方所记住的特征,更通俗点说,异常的地方。”

精细雕刻的金色门把手,头顶散发着温和黄色光线的灯光毫无预兆的亮起,金碧辉煌的耀眼扶手,与深褐色木制的楼梯,内部无论怎么看都没有古堡痕迹老旧的木墙,一切似乎都诉说着这座城堡中奢华却整洁的事实。

“那是......很高级的魔法吗?”

“你刚刚说的那些家族里,就算是入门学徒也能学会这些技巧。”

但很可惜,没有任何一个家族在这种无聊事上浪费过自己的时间。

我转身走向左侧的会客室,目送名为“摩卡”的少女走进会客厅,依靠在门框旁,双手交叉在胸前的同时,紧靠着门框边松了口气。

“然而,不会有人注意到这些事。”

“诶?”

丝毫没有对会客厅里雕刻精美的桌椅感到惊讶,名为摩卡的少女自然地坐在了那柔软的沙发上,看上去丝毫没有“不适应”的样子,反倒是比起外面,在会客厅里脱下紧紧包裹上身,如同羽茧般保护着自己西服外套的她,现在反而比较自然。

“魔法师的脑子里也不知是什么东西作怪,对于未知的东西拥有的并非恐惧心,而是充斥全身的探求欲。但是,构成‘求知欲’的前提是知晓自己‘未知’的领域,这本身就是个矛盾的过程。既然一开始就不知道那件事的存在,那么要如何明白自己‘不知道’某件事?更不用说去研究,了解,分解,剖析这些事,更是无稽之谈。”

“......听不懂。”

“啊......这种事果然只能你亲眼目睹时才会明白。”

跟一个外行人说这些,似乎有点太过强人所难,明明本来这些也都是与其他人无关的想法,但我也不知是何种奇怪的想法作祟,即便心里明知道对方不会懂,但自己的嘴上依旧在啰啰嗦嗦说个不停。

我在做什么?

“你有电话吗?就是外面称之为......‘手机’的那种东西。”

“啊.....请稍等一下!”

摩卡慌慌张张地搜寻着上下身的所有东西,但即便她找遍了所有兜,依旧还是没能找到手机的样子。看着她脸上渐渐面露难色,我走向会客厅里转盘电话机前,从柜子里拿出许久之前记载着部分电话号码的笔记本。

但愿号码没有更换过吧。

“魔法师先生.......”

“叫我瓦瑞安就行。”

说起来也是,我还没有告诉过她我的名字。

“瓦瑞安......瓦瑞安·安德里斯?”

“你知道我?”

电话机旁的我侧过头去瞥了粉头发的少女一眼。

“曾经......听说过,在阴阳会里的魔法师名录中看到过,似乎是从阴阳会创始就一直存在的......难道说......”

啊啊,果然,她是能够接触到某些普通阴阳会成员一辈子都无法触及之处的重要人物,怪不得会被盯上,怪不得会被追杀。这样一来,追杀她的究竟是什么人,我也总算能够确凿的妄下断言了。

但,在那之前,还有一件事必须要做。

“瓦瑞安·安德里斯只是个代号。”

“......诶?”

“这个名字代表着魔法师中‘破坏’里最强的名号,所以,不论是谁,只要有着相同的能力,就都可以是瓦瑞安。瓦瑞安·安德里斯必须存在。”

摩卡情不自禁地瞪大了双眼。

“......这样,吗?”

“就是这样。”

如果说要掩盖自己的特征,却又要不被深究的话,精神象征是个不错的选择——我按照笔记本上的记录转动拨号盘,电话铃声沉寂着,被拨号中的空洞声响覆盖过之后,我听到了电话被接起的声音,但却没有马上听到回应。

“报上名号,闯入者。”

“瓦瑞安·安德里斯。”

“......”

电话另一头突兀的沉寂着。

“安德里斯先生,呵......很久没有接到过您的电话了,现在还好吗?”

“闲聊就免了,我有正事。”

刚刚还一副严肃且果断的粗鲁声音,马上便放缓了不少。

“有个叫‘摩卡·卡特莱纳’的家伙......还是名女性,你有听说过这个人吗?”

“......”

“拜托,别马上就来沉默这套,听说过就说听过,没有就说没有,我可不像阴阳会高层里的那些长老一样有足够的耐心。”

已经有足够多的印证表明了身后那名少女的身份十分重要,这点的印证已经不需要了,反倒是电话另一头犹豫不决的声响,令我十分不快。

我最讨厌的就是这些死要自己的面子,还在这种时候重复着没意义的掩饰,明知道自己在掩饰的事情都已经暴露,却还死不承认的家伙了。

“她现在在您那里吗?”

“先告诉我她是谁。”

“抱歉,这件事我不能说。”

“就算我说现在我随时都能杀了她你也继续坚持这句话吗?”

身后静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的少女下意识的浑身一颤。

“......没错。”

“切。”

果然我还是喜欢不起来阴阳会这种连自己人都不信任的组织。

“她现在就在我家里,马上派人来接她吧,再晚一点我就要收你们租金了。”

“等等,瓦瑞安。”

在确认自己传达到的话语已经足够仔细之后,我刚想挂下电话时,电话的另一头的焦急叫喊声却让自己半空中的手下意识停了下来。

“事先说明,我只是偶然间发现她而已,袭击她的人不是我。”

“不,那件事要等调查之后再下结论。”

电话的另一端轻咳了两声,虽然听上去貌似是想说什么正事的样子,但我只感觉这种十分做作的样子有点可笑。

“那到底是什么事?”

“护送她的两名保镖是‘巨蟒’与‘蛮熊’,但就在刚刚,有报告称两人都在迷雾之森外的环山路上被杀,两人似乎都是为了掩护她而死。但你知道,‘巨蟒’和‘蛮熊’都不是好对付的家伙,他们却都被人以一击毙命的方式杀死了。”

“一击毙命?”

“放射性金属与水银混合打造的特殊子弹,还有专门用于假设重型狙击枪的三脚架痕迹,很遗憾,虽然执行狙击的家伙是个还没法熟练到用两脚架就解决一切的精英,但使用的子弹却是货真价实的启示录级圣教军武装。”

“还没灭绝吗,圣教军。”

“当然没有。”

和预计中的一样。

纵使现如今已经过去了三百多年,圣教军依旧还存在着。看这架势,似乎圣教军还在执行三百年前的遗愿。或许这比起阴阳会的存续更让我感觉不可思议吧,一帮认为非人生物是亵渎神的狂热信徒竟然能延续至。

如果说包容异类的阴阳会存续下来是“无可奈何”,那么圣教军的存续就真的可谓是“神的奇迹”了。

“圣教军此行的目标是她吗?还是说,圣教军早就......”

“之前并没有这样的事。”

我能听到打火机点烟的声响,我也能听到电话另一端无奈的吐息声。

“‘仙猴’长老已经准备离开这座城市了,原计划中的会面也因此而取消,这座城市已经不安全了,现在我也抽不出人手来保护她,所以.....”

“喂,给我等一下,你该不会是想把她留在我这里吧?”

“反正你现在也是一个人住不是吗?既然这样,不如找个一起住的人?我也会以阴阳会的名义给你报酬。”

“......”

不,这已经不是报酬的事情了。

我需要钱吗?我曾需要。当我踏出城堡,回到人世之后,我曾因对新事物的好奇而想买个手机,或者但当我意识到留给自己去亲自动手的时间几乎无限时,我选择了自己去做,作为打发时间的消遣和娱乐。但不尽人意的是,手机还是没能正常启动。

我闭上双眼,深深地朝电话听筒叹了口气。

那个手机为什么没能启动呢?我曾经反复检查过每一块主板和电子零件的位置与完整性,但即便再怎么努力和更改,我所制作出来的手机仍然没法正常地启动,我无论怎么反复检查,重复拆装,到头来努力着的自己也只是原地打转,即便我是那样迫切的想看着手机正常启动的那一刻,那兴许是个好的开始。

从再度离开城堡,从一部组装好的手机开始,再度开始的新人生。

不,那并不是手机的错。

一边如此思考着,我咬紧了牙关,片刻犹豫之后睁开双眼。

“给你一天时间,明天晚上前把她带走。”

手机本身是正确的,若是正确组装且正确开启的话,手机就不会有任何异常。但即便如此,手机依旧无法启动的原因,那大概就是我自己了。

“等等,瓦瑞安,你有听我说话吗,就算是......咔哒。”

我自己不想让它启动罢了。

电话彻底挂下的瞬间,会客厅里的气氛也随之跌倒了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