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穿过木栏,回到过夜的房间。

经过一天的奔波和各种琐事的烦扰,我感觉十分疲倦。我拖着脚步进了厨房,里面光线暗淡,所有物体的影子都被拖得长长的,老旧的灯泡发出刺啦声,电压不稳般不时闪灭着。

但就在我走进厨房的一刹,我听到里面有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人在窃窃私语。声音轻又怪,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我走进去,看见在餐桌旁蹲着一道熟悉的身影,背对着我,脸朝着一旁,耳朵俯向地面,并发出轻微的话语声,像是在与什么东西交流一样。

意识到有人来后,身影匆忙站起来,面向我。

那个身影的真面目是清子。她一见我,便显露出一脸惊慌。

清子诡异的举止使我心里生出个小疙瘩。

她娇小的身躯立在餐桌旁,手里拿了一部显大的手机,牙齿轻咬住樱桃色嘴唇的一角。

正在我想要开口问清子时,她却抢先说:

“晚饭......准备好了。我、我想打电话给、给你们的,但......”她怕受到责难似的说着。她的话才说了一半,就被随后进来的雀姐打断了。

“我的房间准备好了吗,口吃女?”雀姐看见清子就问。

“啊......准备、好了。”清子低头唯唯道。

我们相继到餐桌边就座,开始用一顿烦闷的晚餐。清子坐在我身旁,而阿蛭则坐在了我对面。

刚坐下,雀姐便若无旁人地吃了起来,好像异性效应对她根本不起作用。我和阿蛭没碰筷子,清子也一样。

我的胃里还残留着恶心的感觉,没什么食欲,而且那股如影随形的硝石味也让我生出厌食感来。

坐下没一分钟,我对面的阿蛭就从口袋里掏出烟来点上,他习惯在饭前或饭后抽一支烟————嚼口香糖和抽烟是他最喜欢的两件事,此外,能引起他兴趣的也就只有钱和女人了。在仿佛漂白了的灯影下,他那张在烟雾中稍微板起的面孔使人感到一丝厌恶,眼袋略浮肿,带几分倦意,眯起的眼角生出几丝皱纹,像是刚熬过夜一样。

少顷,阿蛭开口道:

“......我们明天就回去。”说罢,他仰脸喷出一口淡蓝的烟雾,幻化的烟雾像是一朵稀薄的云。烟雾弥散,渐渐消失在周遭的空气中。

我听了他的话,不免心中一动,他说的正是我所想的。

“这就要走?”我试探着问。

他先是缓缓白了我一眼,然后说:

“这鬼地方不太妙,还是早走为好。”他干涩的声音里仿佛也带着烟味。

————看来一向不信邪的阿蛭也觉察到了异样。

“那我们怎么离开?”我继续问。载我们来的车坏了,要是用走的,恐怕还没走出山天就黑了,况且我们还有好些行李。

“这里手机没信号,我联系不到外面,也没找到能用的座机......”阿蛭翘起腿,背部紧贴着椅背,扩张胸腔,然后重重呼气。他用夹烟的手挠挠眉毛,怠倦又明亮的眼睛始终盯着我,”不过,我在村里找到一辆汽车,也许可以‘借’来使使。”他继而补充道。

“汽车?”我挑挑眉毛。

“对,汽车......”阿蛭象征性地一举手,弥补了一个想象中的字眼。

在日常生活中,我对擅自使用他人物品的行为一向很介怀,但眼下也只能如此了,而且我自认不是什么圣人或君子,不会一味死守清规戒律。

“会不会和陨石有关?”忽然,雀姐心不在焉地说了句。

闻言,我们都将视线一齐转向她。她边捣鼓着手机边吃饭,不少饭粒漏在桌面上,吃相也不太雅观。

或许是感到了我们的注视,她从桌面上抬起扑了粉的脸来,以牵强的语气解释道:

“不是说有陨石落到这一代吗?说不定那块陨石就如科幻电影中说的那样,具有强大的磁场,所以手机才会搜不到信号嘛!”说罢,她瘪瘪嘴,耸了下肩,试图装出明智的样子来,但并不成功,看去倒像是在为某个不道德的行为辩护,

听了雀姐的“高论”后,我和阿蛭面面相觑,但什么也没说。我很高兴他没像以往那样不屑地嚷嚷。

我不知这一切是否真的与新闻报道的陨石有关,老实说,我一点儿也不在意,对我而言只要能离开这鬼地方就ok了。

a村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拿阿蛭的话来说就是不太妙————是能被人的第六感感知到的那种“不太妙”,不仅整个村子空无人迹,而且没有鸟兽,甚至连一只蚊子都见不着,但我倒是听见蝉叫了......

等等。蝉叫?蝉晚上会叫吗?

我不由想起了那幅怪物图像来,那个怪物不就和蝉有相似之处吗?————这个想法就如阴霾般在我心中扩散,带来强烈的不安。这时,一个念头如电光般掠过我的脑海......

“我说,你们......听说过‘蝉人’吗?”素描本上歪曲的字迹浮现在我脑中。

——硝石味——

......

“啪嗒!”

我刚说完,清子手里握着的筷子就滑落到了地上,发出珠子掉落时才有的声响。

“抱、抱歉......”她慌慌张张地拾起筷子,并低下扎有漂亮麻花辫的黑发脑袋,语气像是在忏悔罪行一样。

“你知道?”我问清子。

“不、我不知道......”她圆框眼镜后的乌瞳闪避着,左手紧捏住宽松的袖口,似乎很紧张。

清子的态度不禁使我奇怪。

“蝉人?那是什么鬼东西?”阿蛭挤起一边眉毛,语气轻蔑地问。

然而,就在我想要做一番说明时,却不料雀姐嗖地一下站了起来————

“不是说了菜里别放辣吗?!”她将筷子重重拍在桌面上,大声质问清子。她似乎吃到了辣椒。

“对、对不起,我忘了......”清子赶紧底下脑袋,唯唯连声道。

“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雀姐吃不了辣,所以对吃到辣椒一事颇为光火。

“对不起,对不起......”清子一个劲道歉。

我看了心中不悦,想为清子说些什么,但没来得及。

“真是的,不吃了!”雀姐气冲冲地一甩手,瓷手镯叮当响。她的言行活像个赌气的孩子。她一把推开椅子,抱起双臂,向客厅走去。

“你去哪儿?”阿蛭漫不经心地问了句。

“厕所。”雀姐道。

......

至此是现实与梦魇的分水岭。之前所发生的事,最多只是有些诡异,还未偏离现实的轨道,当然,也许在你眼中只是些无聊至极的事。但如果你对后面将要发生的事也抱有同感,那你就要注意了,在我认为,一个只笃信自己双眼的人,要比一个迷信者面临更多的危险,更多的黑暗,更多的未知恐惧。人应该时刻保有一颗敬畏之心,敬畏是远离深渊的最好方法————此乃我的愚见。毕竟这个世界远不像我们眼中所呈现的单纯、片面。

“是魔鬼迷惑了人心,使虚幻变成了现实。”

————我忘了是从哪里读到上面这句话的了,但用它来诠释接下来发生的事,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雀姐离开后,餐桌上陷入了沉默。之后的记忆有些模糊,我只记得些散碎的画面,经过意识刻意修补后的画面:

阿蛭无精打采地靠在椅子上,仰脸望着影沉沉的天花板,打个哈欠,不断抽着烟,一丝又一丝蓝幽幽的烟雾如幽灵般袅袅飘升,在电压不稳的电灯旁变幻、涌动。

我身旁的清子埋着脸,坐姿端正,双拳如小巧玲珑的艺术品般置于膝头,脚上那双令人印象深刻的洁白帆布鞋凌空悬着,触不到地。她像个个子不高、受了委屈的孩子,沉浸在内心的失落情绪中。我琢磨着,想说几句安慰的话,但又怕会起反效果,于是只得哑口不言。

我面前的餐桌上有五六道变凉了的菜,没有色香,仿佛只是些观赏用的精致蜡雕,以致让我想起了那些黑色块状物,以及毛发般的丝状霉菌来......

我们头顶的灯光以肉眼难以觉察的速度闪灭着,光暗交替,我的心中满是隐忧,不安的情绪从厨房的边边角角钻出来,罩在我们四周。

怪异的沉默......

————突然间,沉默破碎,一声具有极强穿透力的尖叫猛地刺穿了凝固的气氛————是那种人在受到猝不及防的惊吓时,才能发出的尖叫————

叫声消失,归于平静,但有什么不一样了,被永远改变了。

我和阿蛭呆呆对视几秒,没有动作,时间一时像是停滞了。

直至几秒后,阿蛭蹿起身体,踢到椅子,向外冲去时,我才意识到————出事了!

我慌乱地跟上阿蛭,一路摸黑狂奔,冲上二楼——只有二楼的厕所可以正常使用——打开厕所门,但里面空无一人。

就在我们不知所错时,被落下的清子赶了上来,气喘吁吁地说:

“......在、在地下室。”

我们转而冲往地下室。

地下室的门开着,里面亮着灯。

我们一进地下室就全愣住了。只见在地下室的一面混凝土墙壁上,有一个一人多高的洞,洞口处散落着大量泥土,地上有拖拽过重物的痕迹,痕迹一直延伸到黑漆漆的洞内。

有那么一星半点儿的光撒入洞口,在隐约的微明中,可以望见掉着一只凉鞋————是雀姐的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