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

“进来。”

厚重的门扉被推开,出现在那里的是有着姣好面容的17岁少女。

满头的金色卷发配上白底金线的连身褶裙,和两天前的那个夜晚的打扮几乎如出一辙。

进门之后,艾莉莎表情略有些僵硬的拉起裙摆,屈膝低头,向已经在屋中的人行着礼。

“父亲大人,皮尔茨元帅。”

重新立起身的同时,以恭敬谦卑的姿态向坐在沙发上的两人打着招呼。

现在的心中依然清楚的记得,前天晚上自己在城门守卫的护送下蓬头垢面的回到宅邸时,父亲是怎样冲自己大发雷霆的。

短短一个晚上护卫跟车夫全部惨死,因为自己的缘故让5位家臣丢失掉性命这种事情,少女自己心中自然也是充满了自责跟内疚。

所以这两天当中,自己并没有去学校,而是遵从父亲的厉令亲手操办5名家臣的抚恤工作,对于有亲人住在王都当中的亡故家臣,父亲更是要求自己亲自登门赔礼致歉。

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毕竟让他们遭此横祸的原因,归根结底全是出于自己的任性。

深夜一个人在王城游荡,对于一名女子来说,绝不是什么值得大肆宣扬的光彩事情。考虑到父亲的地位,自己这种缺乏教养的散漫行为当中透露着一股无所事事的意味,若是被熟识的人看到毫无疑问是会对父亲的声誉产生负面影响的。

但即便如此,对于平日里自己的大部分行径,父亲也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虽然口头上偶尔会责备一下自己,却从没有自己的行为有任何直接的干涉。

可是那天晚上之后,自己直接被下了禁足令——太阳落山后如果没有按时回家,会被直接断绝父女关系。

连续两天都没有跟父亲好好说上话,拜其所赐,刚才突然被侍女传召到会客室的时候,心头就好像是吊了许多只水桶一般七上八下慌得不行。

“噢?都长成这么标志的大姑娘了。”

纯白色的沙发之上,左眼被眼罩遮住的大胡子男子满脸嬉笑的冲自己说道。

“元帅大人过誉了。”

面对男子的夸赞,艾莉莎双目微垂轻轻颔首,委婉而又不失礼节的回应着。

“艾莉莎,不用这么拘谨。”

“父亲大人?”

出乎自己意料的是,有着山羊胡子跟一头金色短发的男子开口的语气显得相当的和蔼。

“事情的经过我都听皮尔茨元帅说了,是你率领卫兵保护了福利院中的孩子们跟神官,虽然我们家的侍卫和侍从因此而丧命确实让人深感痛心,不过你当时的所作所为无疑是值得称赞的。之前对你的斥责太过武断跟严厉了,还请原谅我。”

“父亲大人……”

听到这样的说法,少女郁郁难解的心头骤然变得明朗起来,就像是照进春日的大地那般,眼中原本变得灰蒙蒙的世界再度变得鲜艳而多彩。

但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这样的心情,艾莉莎的眉头便微微的皱起。

“……父亲大人,那些并非是我的功劳。”

之前回家的时候因为自己的丑态惹得父亲大发雷霆,对于在福利院中所发生的一切并没有来得及做出太详实的汇报,仅仅是将自己的随身侍卫们的遇害经过简单道出之后,便被独自罚跪在屋子里。

而当天晚上在返回到‘那个男人’的居所中后,在他的请求之下,最终决定在提交给卫兵的汇报当中将涉及‘他’跟海利克的相关部分给隐去——尽管若不是海利克也表示出赞同,自己绝对不可能答应这样的要求就是了。

但即便如此,整个事件当中蕾娜的付出,在自己亲眼所见的范围内是绝没有半点遗漏的。

是的,自己在整件事中没有起到任何的作用……

将那个戴着头盔的可怕男人给成功驱赶走的,是从蕾娜手边迸发而出的绚烂魔法,还有那些英勇的卫兵们握在手中的长剑利斧。

自己从头到尾仅仅只是一个旁观者——一个无能为力的旁观者。

算起来,就连那个男人在整个事件中所做到的东西,都比自己要多的多。

明明跟自己一样,明明只是个弱者……

那个,愚蠢的叛徒……

两天来无数次闪过的念头再度出现在脑海中,抑郁的神情又再度不由自主的浮现在少女娇美的面颊之上。

不过这份细微的情感并没有被房中的另外两人看在眼里。

在少女提出异议声后,弗里德与皮尔茨便不约而同的看向对方,二人隔着茶几对坐着不露声色的用眼神做着交流。

稍迟。

“艾莉莎,总之你做的不错。今天皮尔茨元帅专门过来就是将事情的原委讲给我听,之前我对你确实有些太过严苛了,我收回对你的禁足令。不过身为父亲我还是要提醒你,多注意自己的安全。”

“遵命,父亲。”

“话说开了就好,哈哈哈哈。”

皮尔茨见状放声大笑,轰雷般的笑声响彻房中。

“那么没你的事儿了,退下吧。”

“是,父亲。”

尽管有着些许的疑虑,然而艾莉莎很清楚自己那微不足道的心情是绝不可以成为浪费面前两人的宝贵时间的理由。

再度欠身行礼,少女优雅的退出到会客室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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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那个伯爵家的亚人,你怎么看?”

待到房门关上,弗里德有些迫不及待的向皮尔茨询问道。

“虽说是个元素法师,不过就是个下人。”

对于伯爵的问话,大胡子将军有些不屑一顾。

“这个我倒是有所耳闻,不过既然军队出了报告,陛下那边总要有个交代,我担心……”

“有什么好担心的?”

“报告里好像提到过法阵魔法。”

“法阵魔法?我怎么没看见有?”

“似乎是有写的,而且据说处理福利院那边水墙的时候还有不少平民围观。”

“天又黑雨又大的,哪个没长眼睛的给老子乱写?等老子回去就查他个清楚!”

听到皮尔茨的说法,弗里德便不再发问,而是举起了桌边的酒杯。

“那么有劳元帅大人了。”

“公爵大人客气了,不过是分内之事。”

大胡子独眼壮汉一面说着,豪迈的举起面前斟满红酒的水晶杯,将里面鲜红色的液体一饮而尽。

弗里德见状微微一笑,将水晶杯送到口边饮了一口。

“不过说起来,这次还真是托了那帮地痞的福。”

伸出手用毛皮大衣的袖子擦去胡子上沾着的酒水,皮尔茨微微扬起嘴角有些得意的说道。

“元帅大人这么认为的么?”

听到这样的说法,弗里德脸上显露出略有些惆怅的神色。

“平民的遭遇我也是深表同情,不过从今天递上来的报告来看,暴乱当中送命的人其实也不算多嘛。”

“……确实如此。”

皮尔茨的解释让弗里德多少有些释怀,最终表示出赞同之意。

“如果不是王城中出现的暴乱,昨天朝堂上陛下也不会那么干脆的就同意增加军费的议案不是么?”

“嗯,不过依靠这样的方式来达成目的,终究还是有些难以接受啊。”

“公爵大人,要是我没记错,达然商会在这场骚动当中并没有遭受什么损失吧?”

“确实没有。”

“那还有什么可担心的么?”

“元帅大人,”

听到这样的疑问,弗里德的声调不由得提高了半分。

“达然商会没有遭难对于我个人固然是件值得欣慰的事,但是诺丁大道的损失对于整个王城的商界来说毫无疑问是重大的打击。以我们的立场不是应该从国家的利益出发来看待这件事么?”

“国家的利益么?哼,”

听到这里,皮尔茨发出了一声冷笑。

“有点耳熟的说法呢。”

“!”

转瞬间,房间里的温度仿佛降到了冰点以下。

弗里德拼尽全力按捺住额头上的青筋,努力忍受着不要发作。

“公爵大人,有一点我可以保证。对于那个被伯爵召来的小混混心怀厌恶这点上,我跟你是完全相同的。”

“哼!”

尽管弗里德完全不相信皮尔茨能够和曾经在朝堂上当众受辱的自己怀有同等程度的憎恶之情,不过既然对方明确表态跟自己处于同一立场,也不好再为这种事情去发作。

“对了,说起来今天呈上来的报告上有件事总觉得怪怪的。”

“噢?是什么?”

大胡子将军见气氛变得有些微妙,于是将话题岔开了去。而弗里德也毫不犹豫的选择接下了话头。

“有个武器店的老板死了。”

“是么,这还真是让人难过。”

听到这样的消息,公爵的脸色变得有些凝重起来。

“不过更奇怪的是,这个人全家都死在了暴乱当中,他的妻子还有两个孩子没一个活下来。”

“……”

“更稀奇的是,他正好有个弟弟在军队的军需处任职,而且在暴乱发生的3天前突然就失踪了,失踪的同时居然从军训处私自盗走马车军马,还顺走了几百件的兵器。”

“几百件的兵器?”

“不错,”

对于弗里德的疑问,大胡子独眼将军也是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

“按报告的说法,那个遇害的武器店老板以前也在军队里呆过,从军队退下后才在城里开的店,据说他一直凭借军中的关系搞些受管制的武器出来卖。”

“哪里都有蛀虫呢。”

弗雷德不禁皱起了眉头。

“确实如此。不过那个拐走福利院娃娃时候用的马车,经过确认正好是被从军需处窃走的那辆。”

“你的意思是?”

“要我说,军队中失窃的那些武器,可能是被这辆军车给运进城了。”

皮尔茨给出的说法让弗里德变得警惕起来。

“运进城了?那个武器店现在是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跟周围的商铺一个德行,值钱的东西全都被抢的精光。”

“几百件,不是个小数目啊……”

“确实,可要是被那些黑帮给攥在手里的话,还真没什么办法。”

说到这里,大胡子将军直接摊了摊手表示爱莫能助。

管制类的军械在黑帮发生械斗的时候毫无疑问能够起到巨大的作用,对于活跃在王都的地下势力而言,是足以打破平衡态势的大杀器。

然而即便是想将这批武器寻回,现如今却无异于大海捞针。让那群黑帮乖乖把吃进去的东西给吐出来这种事,想都不要想。

费时费力却又不讨好,除了置之不理外再也没有其它的办法。

“……”

咚,咚。

就在弗里德陷入思考的时候,房门再度响起。

“进来。”

得到应允之后,一个身穿侍从装束的男子出现在门口。

在向屋内的人行过礼后,男子径直来到弗里德身边伏下身对着他一番耳语。

“……知道了。”

待男子说完,弗里德微微点头示意对方出去。

房门被再度关上。

“伯爵那边有动作。”

“你是说?”

“记得他昨天在朝堂上向陛下说过的话么?”

“啊,确实是说‘会指派合适的人选去筹集军费’。”

“不错。根据刚刚商会的线报,如果我没有想错,那个人已经出发了。”

“哦?动作相当快呢,具体人选呢?”

“除了他的女儿外,还能有其它人么?”

“确实,”

对于弗里德的观点,皮尔茨也点点头表示赞同。

“不过那个小丫头真的会认真去筹集军费么?”

“虽然她那天在朝堂上表现有些稚嫩,不过假以时日必定会变得棘手起来。”

“所以我才担心她跟她父亲一样说一套做一套。”

“确实。有必要让人去盯紧她,确保那个丫头有在好好履职呢。”

“难道说公爵大人准备亲自去监督么?”

“怎么可能,”

对于皮尔茨的疑问,弗里德轻笑着否认到。

“我可不打算放任伯爵在陛下身边随意进言。再说,既然执行这项工作的只是一名小姑娘,我就更不方便出面了。”

“那么究竟……”

说到这里,皮尔茨眼睛微微一亮。

“元帅大人,似乎心中有了答案呢。”

“搞了半天刚才的会面另有深意啊。”

“小女让您见笑了。”

弗里德微笑着将二人面前的酒杯斟满,然后举起杯来。

“哪里哪里,能够一睹郡主的美貌,今天还真是好运。”

水晶杯轻轻碰在了一起。

“说起来元帅大人还没有婚娶?”

“公爵大人也知道,女人对我来讲只是消耗品。”

“确实,元帅大人决不是普通女人能够配得上的。不过人生大事,有时候还是要善加考虑。”

“谨记。”

相视一笑。

“为了扫除肮脏的亚人。”

“为了军队的威严。”

两人共同昂起首来将水晶杯中的酒液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