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莎重新将脸颊朝向卢秉杰。
在略微迟疑后。
“问吧。”
并没有拒绝。
“海利克看的都是什么书?”
“……”
第一个问题一出口,少女便毫不掩饰的投来鄙夷的目光。
“没办法,我又不识字。”
反正双方的关系完全谈不上融洽,卢秉杰也不打算遮掩什么,大大方方的说出了自己的短板。
“主要是英雄传说,冒险故事,还有一些供人消遣的长诗。”
尽管面有不屑,艾莉莎还是如实相告。
“这样啊,你还知道的真清楚。”
“普通人看一眼就能知道。”
对于卢秉杰的感想,少女做出了完全不留情面的讽刺。
究竟是内务科教的好还是亲爹遗传的好?这位公爵家的千金还真的是相当知道怎么膈应人。
拼命压制着额头上暴起的青筋,卢秉杰努力保持着表面上的平静。
“他像这样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面有多久了?”
“快5年。”
“噢?就是说海利克一变成这样起你就坚持每天催他上学?”
之前那个家里蹲王子确实有对艾莉莎说过‘这5年来辛苦你了’之类的话。
“我只回答跟海利克本人有关的问题。”
面对将话题引向自己的卢秉杰,艾莉莎脸上毫不掩饰的显露出不悦之情。
“啊,确实是我多事了。那么,换一个问题,”
意识到对方的底线,卢秉杰完全不打算死揪着不放。
“海利克从变成这样开始,有定时回过王宫,或者上街走一走之类的么?”
“除了王后殿下的忌日之外,海利克平时完全不会离开这栋屋子。”
王后的忌日?这样的说法让卢秉杰不可能不去在意。
“海利克变成这样的原因,你知道么?”
“……”
听到这样的问题,艾莉莎的表情明显变得冰冷起来。
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不愿去触及的东西,眼中所寄宿的感情不断发生着变换。
但是最终,少女还是定住了心神,用坚毅的语气说到。
“既然你是国王陛下派遣到这里接手的人,我认为你有权力知道真相,”
深深的吸了口气,艾莉莎开始娓娓道来。
“5年前,国王陛下因为公事曾经携王后殿下、公主殿下、以及时任宰相的克劳奇大人前往位于王都西面的城市进行亲善活动,但是在归来的半路上却遭遇了袭击。”
“护卫的数百名士兵活下来的不足一成,宰相大人当场殒命,而王后殿下同样身殒。而公主殿下的身体更是直到今天也没能恢复,而殿下的性命还是依靠国王陛下亲自仗剑以寡敌众才守护下来的。身为原本王国屈指可数的剑术高手,陛下本人却在那一战中遭受重创,从此变得无法握剑。”
“那一天,当幸存的队伍返回王城的那天……海利克在亲眼见到自己母亲的亡骸后,便一头钻进书本的世界里,从此再也没有出来的意愿。”
艾莉莎的说明,让卢秉杰终于多少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母亲的尸骸。
路途的颠簸和缺乏保存手段,那时年仅12岁的海利克究竟看到了怎样的场景,完全无法想象。
“关于袭击的……”
对于少女的说法,卢秉杰在意的不得了,但是话说到一半又强行憋了回去。
毕竟这似乎和海利克并不相关。
艾莉莎显然是有留意到自己心境的变化,视线扫向这边,在微微沉吟之后再度开口。
“袭击者作为事件的一部分,我原本就没打算略过,”
如是说到。
难得对方这么认为,卢秉杰自然是竖起耳朵打起十二分精神。
“对于袭击者的身份,国王陛下一直缄口不提。民间的说法各种各样,但是身为公爵女儿的我非常清楚,一切都是半兽人所为!”
说到这里,艾莉莎紧咬银牙,双手发出止不住的震颤。
“那些无耻的叛徒们伏击了陛下的队伍,即便是王后那样毫无还手之力的女子,甚至连刚满9岁的公主他们都不曾放过!不可饶恕!我绝不会原谅他们野蛮卑鄙的行为!”
一向高傲而又带有一丝冰冷的少女,此刻就像被火引燃的酒精一样剧烈的燃烧起来。
淡紫色的眼瞳里蓄积的,是刻骨的仇恨,不带丝毫的掩饰与伪装,艾莉莎任由这样的情感向周围散发开去。
而卢秉杰只是静静的看着。
少女的话语,让很多东西都变得清晰起来。
海利克窝在房间里沉迷于书本的原因自不必说。
几天前,头一次遇到艾莉莎的时候,当奥斯出现的那一刻她所显露的充满厌恶的神情,其深层缘由也变得容易理解起来。
当然不仅仅是艾莉莎。
身为青梅竹马的她都对海利克的遭遇感同身受,那么身为海利克兄长的威尔逊呢?
面对奥斯出现时那股子没来由的神经质,初看的时候只是觉得他多半是个自视甚高的种族主义者,但是现在去想,作为第一印象而言真的太过片面了……
“对于刚才我所说的内容,希望你管好自己的嘴巴。陛下并不想将这样容易激化矛盾的东西公诸于世,你作为被陛下选出负责照看海利克的人,有权力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同时也有义务守住王族的秘密。”
就在卢秉杰陷入思考的过程中,艾莉莎已经从那股剧烈的情感之中恢复过来,尽管面色有些潮红,但还是以总体来说相对平稳的语气做出警示。
“我懂,放心吧。”
亦然沉浸在刚刚的思索中有些意犹未尽,卢秉杰只是简短的回应着。
“明白就好。我该走了。”
也许是自觉刚刚的表现有些失态,艾莉莎脸上的红晕仍旧没有消退的迹象,于是背身朝向卢秉杰淡淡的说到。
“噢,不送。”
既然艾莉莎背对着自己,那么行礼什么的也大可以免了吧?于是卢秉杰相当随意的顺口说到。
然而还是被转过头来的少女给恶狠狠的瞪了。
“……”
看向气势汹汹越走越远的艾莉莎,卢秉杰真心是怕了这个貌似患有公主病的公爵家的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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矗立在密林中的塔楼之上响起钟鸣,又到了上课的时间。
昨天花了一天时间在校园里面乱逛倒觉得没什么。
现在没什么新地方可以逛的了,卢秉杰这时候才深感自己身份的尴尬。
既不是学生,也不是老师,仅仅是一个陪读。
一个不识字的陪读。
而且陪读对象完全没有让自己陪着的意愿。
身为一介成年人,一把年纪也不好堂而皇之的坐到最低年级的教室里面蹭课,毕竟是件不怎么有面子的事情,更何况自己多半也不会受到欢迎吧?
在教学楼栋里面晃来晃去,每个教室窗外都就着听一会儿,结果就是之前就懂的就算不听也懂,而之前不知道的听了还是不知道讲的究竟是啥玩意儿。
切身体会过没有桌椅板凳纸笔的旁听究竟是多么的效率低下之后,卢秉杰无奈的选择了放弃。
“噢?”
转到高年级军事科的教室,意外的发现里面空空如也。
“又在上体育课么?”
昨天下午有看到他们在斗兽场一样的设施里用木剑对练,没想到今天一早又不在教室里。
想到教学楼里面的课程不怎么有趣,走起路来还要刻意去压低脚步声,卢秉杰便逃也似的溜出到楼外。
最先来到的是昨天的斗兽场,然而现在里面却一个人影都没有。
于是托着下巴思考了一下,把能塞上几百号人的室外场所过了一遍。
果然还是在那里吧?
轻车熟路的来到昨天魔法科学生们练习的沙土地。
让人意外的是沙土地一侧并没有人,而在临近沙土地的位置——那片有着蜿蜒溪流、茂密灌木、齐腰高草、参天密林的复杂地形之上,数百个身披金属板甲的人形正手持木制武器排成数个方阵立在那里。
领头的应该是教师,此刻同样披坚执锐,手里握着的是一把细长的指挥刀。
仔细看向场下那些裹在板甲之中学员们,他们所握住的武器不尽相同。
木剑、木盾、木枪、以及没有弓弦的木弓。
种类真是相当的丰富,近身战、防具、长柄武器、远程武器,虽然形状略显简陋,不过却很好的涵盖了战场上大部分武器形式。
只见那些高矮不一的学生在教师的指挥之下被分成两拨之后,先是同时遵照教师的要求排演出各种阵型,每摆好一个阵型,手持指挥刀的教师便将阵型的优劣与克制情况做一番详尽的讲解。然后由教师从每边挑选出两名较为年长学生,一位似乎是扮演主帅,另一位则多半是扮演副官,让他们一同带领自己的部下进入到森林之中,开始模拟起遭遇战来。
虽然说是遭遇战,但显然并没有打算让这些身体都没有长好的毛头小子们拼个你死我活,根据卢秉杰的观察,这里讲究的是‘侦察’。
教师每次摇响手中的铃铛,最初远隔的双方都要强制拉近彼此的距离。
利用不断派出的斥候试探对方的位置跟布置,而斥候一旦被敌方发现指明位置则直接出局。被选作主、副帅的二人,需要互相协调着决定斥候的人选,然后安排派出斥候的行动路线,最终根据斥候的反馈参照刚刚教师所讲的兵种跟阵型之间的相克原理,排出最有可能确保己方占据优势的阵型出来,
对于军事训练不怎么了解的卢秉杰看了一会儿,对这样的做法还是相当赞赏的。
立足于‘阵型’这种有着固定模板的对象,却又用巧妙的手法让学生将更多注意力放在‘情报’这种不断变化的事物之上,对于以一军之帅作为目标的这些孩子们而言,这样的培育方式毫无疑问相当的行之有效。
感受着王国第一学院派军事学府的魅力的卢秉杰。
沙沙。
身后传来青草被踩倒的声音。
回过身,眼前出现的是……
“……”
“……”
抱着书卷墨水瓶以及鹅毛笔的艾莉莎。
相视无言,真的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