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眼前离去的男子发出一声稍感意外的回应,停下脚步转过头。

周围七嘴八舌的讨论声也都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齐聚在大厅中的高位者们,无一例外的将视线聚焦在这个初次发声的男子身上。

“老实说我挺意外的。”

有着山羊胡子的公爵大人,丝毫不打算掩饰对于被自己贬做傀儡的男子行为的吃惊。

“是么,其实站在这里的草民同样深感意外。”

卢秉杰一面说着,恭敬的朝对方行了一礼。

“如果是你,确实可以为能够为曾经站在国王面前的经历感到自豪。”

看向自己的淡紫色眼瞳里满是不屑。

“虽然能够站在国王陛下面前确实是一种光荣,但让我深感意外的却并不是这件事。”

对于说话拐弯抹角的弗里德,卢秉杰用平静而又不失礼节的方式陪着他兜圈子,这样的说话模式也许对于这个世界的平民来说有些难度,可对于自己这个来自异世界混迹贴吧天涯的网络喷子而言还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那就让我听听好了。”

察觉到男子依靠话语将自己裹的密不透风,弗里德微微扬了扬眉毛,第一次将身体正对卢秉杰说到。

“公爵大人的想法确实很有道理,不过,我认为并不周全。”

“你!”

如果说弗里德到刚才为止还处在气定神闲游刃有余的状态,那么卢秉杰仅仅用了一句话,便成功的将他彻底激怒。

没错,眼前这位公爵大人第一次开口时所说的话语,被自己近乎原封不动的还给了他。

“在情理方面,公爵大人确实考虑的事无巨细,像草民这样天生愚钝又无一技之长的人,着实不适合去担任像男爵这样责任重大的角色。我可以毫不犹豫的断言,从情理上讲,大人的行为不愧于国之脊梁。”

然而就在弗里德将要发怒的当口,卢秉杰一顶高帽戴在了他的头上。

在满朝文武的注视之下,对一个刚刚毫不吝惜奉承自己行为的平民动去真火?身为一介公爵要是现在单纯靠着自己的身份去压制对手,那简直不要太难看。

“……”

尽管预料到男子会有下一步的动作,然而除了对他怒目而视之外,弗里德竟一时想不出任何应对之策。

“不过,公爵大人的考量,也仅限于情理之上。草民愚见,对于一个国家而言,单纯出于情理,是不是多少有些欠妥呢。”

卢秉杰不紧不慢的说着,身旁的诸位大臣再度开始了交头接耳。

“住口!你一个大字不识的文盲,竟然敢枉论国事!来个人把他拖出去!”

大声冲自己叫嚣的并不是面前的公爵,而是那位英俊帅气的王子殿下。

面对气焰正盛的威尔逊,卢秉杰只是假装有些惊慌的样子回过头看向门外,故意作出一副担心被卫兵拖出去的神情。

然后借着这个机会,将身后那名倔强少女的身形映入眼中。

惊恐、慌乱、动摇、不知所措,一直一来强撑的冷静形象荡然无存,此时的刘艺贤就像是个不小心打碎了花瓶的小女孩,将内心的恐惧毫无遮掩的展露出来。

于是,卢秉杰笑了。

原本惊慌失措的表情,在对上少女视线的那一刹那,依托于真正上位者视线的死角位置,将虚伪的假面一把扯掉。

和面对奇美拉时那狼狈的笑容不同,在切身感受到充斥此地的恶意,以及少女的孤独之后,心中暗自许下的坚定,不再允许任何事物造成身后女子的动摇——哪怕是自己本身。

瞳中映出刘艺贤愣住的样子,卢秉杰明白,自己这次真的有好好笑出来。

“慢着。”

然后,洪钟般的男声如期而至。

------

卢秉杰诚惶诚恐的回过身,脸上满是怯懦与畏惧。

“你有什么想说的,尽管大胆说出来。”

“父亲!”

“威尔逊,应该人有教过你这种场合该怎么称呼我吧?”

“非、非常抱歉,陛下……”

国王用一成不变的语气说着,而英俊王子的脸上则是不断有冷汗析出。

“你说吧。不过要是说的不好,你无故顶撞弗里德公爵的罪,我还是要治你的。”

“遵命,陛下。”

得到了国王降下的发言许可,卢秉杰向王座郑重的行了一礼。

“公爵大人的观点,是从我个人自身的客观条件出发,站在领民的立场上做出的充满了…慈爱之心的发言。”

装出故意斟酌遣词用句的样子,实则绵里藏针的反讽弗里德刚刚朝向刘艺贤时那一脸的虚情假意。

“……”

听到这样的暗讽,面前的弗里德整个脸都变得铁青起来。

“虽然在我看来,这是一件非常高尚和值得赞扬的行为,但却并不符合整个王国的利益。”

没错,利益。

所谓的政治,归根结底和买卖是一类东西。

看似高深莫测,实则简单到近乎野蛮。

虽然初来乍到完全搞不清楚这个房间里的具体情况,但从面前公爵大人、王子大人、元帅大人等一众大臣的反应来看,自己的出现毫无疑问是触动了他们中一部分人的利益的。

具体是什么,现在不得而知。

是土地?还是名望?从那个公爵似乎是刻意针对路迪逊跟刘艺贤的样子分析,自己成了派系斗争牺牲品的可能性也并不是没可能。

虽然受到时间跟空间的限制,无法立即搞清楚,不过要排除眼前的阻碍,依然是有办法的。

这些人所看重的利益,如果没猜错,多半是存在于某个人或者一部分人之中。

而自己需要做的,也仅仅是拿出凌驾于他们一己私利之上的东西就好。

“王国的利益?”

听到自己的说法,王座上的国王也因为好奇而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

“是的,国王陛下。虽然是在下的愚见,不过在我看来,王国对于一个人的封赏,并非是单纯对于个人所作所为的奖励,更为重要的是,对于广大民众行为的引导。”

“…行为的引导…接着说。”

得到了国王的许可,卢秉杰再度深深行了一礼,接着说到:

“刘艺贤郡主之前所呈报的沙坎战事,在我看来可以浓缩成相当简短的内容。”

“噢?怎么讲?”

“沙坎是王国的屏障,在遭遇一场大败之后,沙坎就地强征了6万民兵,然后成功击溃了敌军主力。差不多就是这么回事。”

自己话音一落,纷纷扰扰的讨论声立刻充斥在议事厅之中。

“而我想说的是,”

略微提高声调之后,陡然停住,这让刚刚变得吵闹的大厅又再度回复到一片静寂的状态。

“这场战役的核心,是被强征的民兵。”

“哼,无稽之谈,按照刚刚她的汇报,那些民兵压根就没参加过什么战斗!”

威尔逊对于自己的言论显得嗤之以鼻,伸出食指指向卢秉杰身后的刘艺贤恶狠狠的说到。

而卢秉杰则是满脸微笑的看向这位王子,向他点头示意的同时悄然移步,将身后的少女与他那凶巴巴的眼神给隔开来。

“确实就如王子殿下所说的,民兵并没有参加过多少战斗,”

圆滑的接下对方发出的质疑。

“但整整6万人的生命被绑在沙坎命悬一线这样的事实,并不会因为他们有没有亲历战斗而发生丝毫改变。国王陛下,”

说到这里,卢秉杰将陷入思索的王子大人直接晾在那里,转而朝向国王本人。

“草民斗胆想向您提一个问题,不知能否获得您的许可。”

“……你问吧。”

面对卢秉杰的主动进言,国王略加思索后表示准允。

“请问在您看来,治国的根基是什么?”

“身为王族的威望。”

“衷心感谢陛下的答复,”

再度向国王躬身行礼。

“不愧是国王陛下,敏锐而又一语中的答案。”

卢秉杰完全懒得管他有没有道理,一记马屁先招呼上去再扯别的。

“王族的威望,在草民看来有两种形式去维持,威严与恩德。”

说到这里,卢秉杰直接止住了话头。

王座上的国王陷入到了思索当中,而面色难看到有些吓人的公爵则同样忙着推敲自己话语的含义。

“只要展示出足够的军力,人民自然会臣服在脚下,这是毫无疑问的!”

威尔逊似乎很快就明白过来,抢先一步去否定卢秉杰的意图。

“是的,军力确实能够使人臣服,”

对于眼前这位显得略有些中二的帅哥,卢秉杰用稍带怜悯的目光看着他。

“但无论是威严还是恩德,事实上需要考虑的不过是达到相同效果之下成本更低的一方。举个例子,当再次遇到需要强征民兵的时候,殿下是更愿意让手下的士兵提着刀挨家挨户的去抓人,还是平民们为了功勋和荣耀争先恐后的挤向军营的征兵点呢?”

“你说的这都是废话!两种做法的成本怎么可能比较的出结果?!”

“不,结果是很明显的。”

面对威尔逊的质疑,卢秉杰用稍有些严厉的口吻作为回敬。

“据我所知,王国西面跟北面战事频发。越是多战,民间往往就越是厌战,这一点是恒古不变的。而这样的当下,正是施展恩德的时机。”

“就算如此,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沙坎参加城墙作战的人我们会给予他们适当的金钱上的赏赐,这样已经足够了!”

“王子殿下,您听说过所谓榜样的力量么?”

对于卢秉杰吐出的有些生僻的词汇,威尔逊露出疑惑的神情。

“看来并不明白呢。简单来说,就是稍微包装一下被推上前台的傀儡,用有限的投入去打造人人都羡慕的外表,然后让所有人趋之若鹜。差不多就是这样的东西。”

“你是说……”

“没错,看来您已经领悟到了呢。”

望着威尔逊沉默的样子,卢秉杰看向国王。

“陛下,所以在我看来所要做的,与封地、领民等等并无干系,只需要册封一个参加过沙坎作战的人,让其享有并没有实权的贵族名号,然后大肆宣扬即可。”

没错,这样的安排在卢秉杰的世界里被称之为勋爵。

有别于骑士,享受贵族阶级名誉的同时却又能够最大限度的规避和传统大贵族的利益冲突。

正是以最小的投入换来最大的效果。

“公爵大人,您以为如何呢?”

再度看向身前的公爵,露出温柔的一笑。

“参加过沙坎作战的人多了去了!别指望一定是你!”

面对自己的嘲弄,脸色铁青的弗里德忿忿的说到。

“在下自知。”

听到这样的说法,卢秉杰露出的笑意反倒更加明显起来。

是的,自己当然知道。

因为,打从一开始卢秉杰就对爵位什么的毫无兴趣。

这么做的目的,仅仅是为了让以这个山羊胡子为首胆敢将恶意引向自己身后少女的那帮家伙们,看上去像个傻瓜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