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有什么感想直说无妨。”
待到大臣们的讨论声渐轻，国王用洪亮的声音下达出指示。
“陛下。”
站在大王子身边的独眼大胡子率先开腔。
“皮尔茨元帅？难得你这么有兴趣呢。”
“在下认为，如果刘亦贤郡主所说的属实，这个男子确实立下了不可忽视的功绩。依我看足以被册封为骑士。”
粗糙沙哑的嗓音，然而房间里几乎所有的人都在屏息聆听。
“！”
面对皮尔茨的说法，刘亦贤眼睛不受控制的瞪圆。
骑士，归根结底并不是贵族。
这样的封赏，对于自己举荐的这名男人，对于这名帮助王国镇守住北面门户的男人，非但不是赏赐，更像是一种赤裸裸的侮辱。
“骑士么。”
对于独眼男子的提议，国王微微沉吟，既没有表示认可，亦没有表现出反对的态度。
“陛下。”
发言的，是位于王座右手边最前端的头发全白的干瘦老者。
“罗伯特宰相，你怎么认为？”
“老臣以为，骑士这样的封赏，对于镇守住沙坎的人而言还是低了些。”
“是么？说来听听。”
“沙坎是王国的北大门，是抵挡蛮族的最前线，其重要程度是不容置疑的。一旦陷落，沿途将再无坚城可依，蛮族甚至有可能危及王城。这样的功绩，封为男爵是合情合理的。”
“男爵么。”
国王再度微微默念，但仍未表明态度。
“陛下。”
这次发言的，换成了老者身边站着的一名中年男子。
金色的短发配上优雅的山羊胡子，和俊朗的外形非常搭调，一对很有辨识度的淡紫色眼瞳让卢秉杰觉得似乎在哪里看到过。
“弗里德公爵，请讲。”
得到了国王的许可，男子微微低头算是行了一礼。
“罗伯特宰相的想法确实有他的道理，不过，我认为考虑的并不周全。”
被称作公爵的男子一面说着，一面将眼睛投向刘亦贤。
“刘亦贤郡主，对这个男子，你有多了解？”
“弗里德公爵，如果您对这个男人抱有疑问可以提出来，我会尽量解答。”
整顿心情，少女用尽可能沉稳的方式进行着应对。
“很好，”
对刘亦贤的反应露出了满意的一笑。
“你知道他的来历么？”
“我……”
单刀直入毫无修饰的问题，让刘亦贤一时语塞。
对于卢秉杰的来历，刘亦贤自然是清楚的——男子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然而在这朝堂之上，这样的说辞真的会有人相信么？
更何况，卢秉杰除了对自己还有柯琳蕾娜之外，并没有对其他人说起过这件事情。自己真的要不经他许可在这些人眼前将男子的秘密公布与众么？
“……我只知道他是偶然到达沙坎的。”
并没有预料到会出现这样直白的问题，而依刘亦贤的性格也不可能预先去准备虚假的说辞。
“偶然来到沙坎么，那既是漫无目的的行动……也就是说，流浪汉？”
“不是的！”
"那他之前是做什么的？"
“……”
因为不甘心，微微咬住下唇，刘亦贤憋红着脸显露出僵硬表情的同时只能以沉默作为回应。
“是么，我懂了。”
面对少女的反应，弗里德并没有准备深究，而是露出相当满意的一笑。
“对于这个男人的品性，你了解多少？”
“勇敢无畏，品行端正，让人信赖。”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他已经是伯爵大人家的亲信了啊。”
“什……！”
被突如起来的话语给呛到，刘亦贤的身体因为愤怒而微微抖动起来。
弗里德对此视而不见，直接意味深长的向对面的队列看去。
路迪逊从一开始就站在队列中段的位置。
“公爵大人，这样的说辞有些欠妥。”
“伯爵大人，您这是准备替他说话么？”
面对路迪逊的质疑，弗里德露出明显带有挑衅的一笑反问他。
这样的场面，让路迪逊也不便再说下去，微微向弗里德致意，便不再言语。
“公爵大人！这个男人并不是您想的那样！”
然而路迪逊不说话，并不意味着刘亦贤会沉默。
少女的声音，微微的有些颤动。
“不是伯爵大人的亲信？那反倒变得麻烦了呢。一个没有人能够做担保的流浪汉么？”
“！！”
这样的说法，让刘亦贤一瞬间甚至忘记了呼吸。
“那么，他受过教育么？”
然而公爵接下来的问题，让少女陷入到更加两难的境地之中。
自己身后的男子，毫无疑问受到过良好教育的。
面对混乱战场时的清晰大局观，同名为海因奇的奥术师针对连自己也只是一知半解的奥术侃侃而谈，这一切的一切，自己刚刚明明已经向大厅中的所有人说过了才对啊！！
“或者，我换一个简单一点的问法吧，”
面对沉默难言的刘亦贤，公爵露出长辈面对晚辈时才会显露的慈爱一笑。
“他识字么？”
刘亦贤感到这一刻全身的血液仿佛全都凝固了。
男子用三个国家的文字所写出的名字，此时此刻就在自己的衣袋之中。
这样的问题，毫无疑问是对他的羞辱。
但少女心里明白，即便将信纸展示出来，除了让男子的来由变得更加怪异之外，再不能改变更多。
“……不。”
与其含糊不清的应对，还不如在这个可耻的问题朝向男子本人之前，在自己手上终结它。
“是么，”
面对刘亦贤的答案，弗里德露出了和蔼可亲的一笑。
“陛下，我想问题已经很清楚了。”
转向身居高位的国王本人，扬起手说到。
“一个来历不明完全不识字的流浪汉，一个连引荐的刘亦贤郡主本人也不准备将其收做仆从的人，罗伯特宰相却提议将他封为男爵，这样轻率的想法，有考虑过封地上的领民的感受么？”
听到他这样的说法，两侧的大臣们纷纷开始交头接耳，从他们的反应远不如之前激烈这点上看，表示赞同态度的人应该不在少数。
对于弗里德的说法，从刚才起就一直旁观的卢秉杰其实也是部分认同的。
自己绝不是一地之主的理想人选。
“公爵大人，但是刚刚所说的沙坎的功绩……”
名为罗伯特的白发老者，似乎依然有些异议。
“宰相大人，我已经说过了吧？”
看向自己身边的老者，弗里德继续说到。
“按照刘亦贤郡主的说法，最终作战这个男人究竟是否击杀了蛮族主帅，完全无法验证不是么？毕竟对方并没有留下尸首，在场的人又有谁曾经亲眼看到呢？直白点说，立下功劳是那些元素法师跟飞骑兵啊。”
说到这里，弗里德双眼微眯，看向站在对面的路迪逊。
“大家应该明白的吧？考虑到飞骑兵跟元素法师的军职关系，让仅仅是做好了本职工作的他们去获取封赏这种事情是不可能的，所以才会冒出这样一个空有一身躯壳的男人来顶替，我说的没错吧，路迪逊伯爵？”
“……”
面对弗里德的质问，路迪逊微微皱眉，然而在无法做出有力反驳的前提之下，并没有轻易开口。
“……”
而罗伯特也同样陷入到沉默之中，很显然是在忙于思考。
“就是这样，国王陛下，”
再度朝向王座，公爵恭敬的行了一礼。
“在我看来即便是皮尔茨元帅的提议也太过宽厚了，这样的冒牌货，配不上骑士的称号。”
“公爵大人！请等一下！我有证据！证明这个男人斩杀了敌人主帅！”
大厅中响起的，是少女带有微微哭腔的喊声。卢秉杰注意到，少女托在背后马尾的发梢处隐隐有白色的光晕泛起
“刘亦贤郡主，注意一下你的态度。”
王座上的男子降下了稍显严厉的声音。
“…抱歉…是我失礼了。”
发梢的光晕被强行压下，刘亦贤的声音再度变得冰冷起来。
即便如此，少女依旧迫不及待的将手探向后颈，将挂在礼服内圈的挂饰解了下来。
破旧的皮绳上串着的，是由毒蛇巨大尖牙所制成的饰品，上面刻满了意义不明的花纹。
“这条挂坠，正是这个男人击杀蛮族统帅之后从对手身上缴获的战利品。”
刘亦贤紧握着挂坠的皮绳将其向前举起，用倔强且充满骄傲的语气向大厅中的所有人宣布道。
卢秉杰有留意到，此刻大王子殿下看向自己的眼神变得越发阴冷起来。
“是么。”
面对不肯服输的少女，公爵大人微笑着走到她的身前。
伸出手掌将少女紧紧攥在手中的项链轻轻托起举到眼前，仔细的观察起来。
半响。
“不过是条破破烂烂的坠子，你到底想证明什么？”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将闪动于少女心中的真诚与坚毅，碾的粉碎。
高昂的头，终于垂下了。
手中依然紧攥着坠子不肯放松，但刘亦贤的手只是缓缓的放下，最终静静的拖在身侧。
看到这样的刘亦贤，弗里德再度展露出充满慈爱的一笑，同时向卢秉杰投去充满怜悯的一瞥后，便回身朝原本所站的位置踱去。
这样的景象，让整座议事厅先是一静，然后细琐的讨论声很快便将这片天地填的满满当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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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秉杰眼中映出的是被人誉为公爵的男子离去的背影，以及，静立在原地的少女。
是的，少女不再发出丝毫的颤动，不再因为激动而满脸通红。
少女所能做的，只剩下无声的哭泣。
而最让卢秉杰无法原谅的是，归根结底，自己才是造成这一切的元凶！
少女所作的一切，全部都源自于对自己的善意！
可眼前所展露出的丑恶，却将这个聪慧而又耿直的可爱姑娘折磨的体无完肤。
耳边响起的议论声，其中包含了多少恶意？又有多少朝向了身前的少女？
愤怒的抬起眼看去，那些穿着华丽朝服的人们，就像是面对犯人一般忙着审视刘亦贤，那些有权有势的家伙们，一个又一个的伸出手，指尖就这样毫不遮掩的朝向拦在自己身前的少女身上。
从他们的眼中，卢秉杰看到的是鄙夷、是木然、是谄媚、是完全不配和这个精灵少女处在同一方天地的丑恶！
这种时候，正应该轮到英雄或者王子登场不是么？
然后，卢秉杰看到了。
英俊帅气的王子正望向自己，脸上所浮现出的是嘲弄与愉悦。
原来如此。
……
啊啊，真的，很抱歉。
真的，很抱歉，真正的英雄大人。
看来在你降临之前，身为冒牌货的在下还得像猴子一样在舞台上狼狈不堪的继续蹦跶下去。
“公爵大人，请问我能够冒昧的说两句么？”
向前迈步，将少女挡在自己单薄的身躯后面的同时，让从四面八方袭来的恶意与她彻底隔绝开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