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访者不沾一滴屋外雨水,老巫格尔如是禀告半身人大司书。

没有其他随行者,他接着说,看起来脚不沾地,确是有灵能的做派,自称刚刚从驻龙镇原址直接赶到一事可能有些可信度……不过也可能只是走了传送门。

难不成是精灵,斯拉席格心想,近卫军的那些宝贝长耳朵们怎么会找上门。

大半夜的,在这节骨眼上,神殿想来说些什么?而且谈事也不派个正经人来,自己现在可没空陪一块神殿养大的活石头说话。

他从桌前起身,半人高的身躯费力推开各地送到的紧急文书。内容大略如何一猜就知,一一过目没有意义,稍后交由下属代为归类也完全可行。

反正规整好之后还得交给那国王老儿,他看比自己看算数。

刚刚经过一天不到。

不久前飞出过一条不死巨龙的驻龙镇从版图上直接消失,一座升上天空的巨大飞旋圆盘地城取而代之,但在近乎一瞬间横穿法师平原后,目前方位也不得而知——那些文书的内容与这事态的关联性甚至不用去验证,虽然不是明事理的好君主,但霍罗格三世也没消息不灵通到需要这些紧急报告来知晓情况,只是,除了神殿之外的各地政府总得有个人上报,而他总得批个“阅”。

大司书现在做的就是让这阅批得省心些的工作,说不重要倒也算是在切身关照一国之首的精神健康。

他朝迎客门外边走边粗略行礼致意让巫格尔归岗。原地单膝跪伏的老兽人抬头,回以一拜便持戟告退。

来者身形透过门帘映出,脚不点地地直直站立,影子纤细瘦长不曾移动,只是静待斯拉席格开门待客。平日寻常人等不说坐在等候厅里那几把扶手椅上啜饮茶水优哉游哉,至少不会就这样呆立不动在门前。

“你就这么开门进来也不会怎样,这地方除了当班的巫格尔没人看着,冷清得很。”斯拉席格顾不上在心中直呼诡异,敷衍般匆匆拉开木门,“说起来,瑟德现在这阵仗我猜不用多久就会变成战时紧急状态,到那时我还得向你叩头。”

“还未到时候。”精灵淡然而机械地行好两礼,“帕斯涅,先祖神殿精灵近卫军特殊士官。”

“我知道你是谁,神殿的活石、头。”大司书自觉失言,说到这里胸口一抽,不由得偷摸观察精灵脸色,“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好吧,对不住,现在要处理的事山一样多,实在是焦头烂额挫人锐气……口不择言的地方麻烦你别在意,我其实没那种意思。”

“我不介意称呼。”精灵作答,“言归正传,希望守卫告知了我此行来意。”

“他只说你可能从驻龙镇一路赶来佛瓦罗这。”

“不错,因为我有要事向大司书汇报。”

“要事?我?你们那地方的调停官呢?总不至于被那飞天地城掳走了吧?再不济,佛瓦罗这也有你们的大神殿,绕过他们来我这一介孤家寡人老文官的办公地界算是怎么回事?”

“驻龙镇事有蹊跷。”帕斯涅飘过房门,眼神扫过尽头书桌上书信散乱,“大司书您对当地情况掌握得如何?”

“这又是在问什么……不如何,工会那帮家伙的传的两车资料刚刚扫完,现在又得整理那堆紧急目击报告和地震灾情汇报,乱七八糟的,弄完还得赶紧去给咱们的国王大人过目,你正撞见,不是我说,有什么问题最好快点,我这里也是有要事在身。”斯拉席格跟在后头,苦水吐着吐着眉头一皱,“而且你刚这问的……难不成出什么新情况了?”

“这么说工会的材料也只是刚刚过目……那,您也没有收到过关于神殿押送罪人的相关通告了?”

“不知道,那堆纸我还没全看完……你说‘罪人’?谁?不是说是那座直接飞走了的第一纪元地城么?”司书不解,“反正首都这暂且没传开这事……你们这是抓到谁了?”

“严格地讲,关于此次事件,我们谁都没有抓到。”帕斯涅从口袋中掏出录音笔,“说来唐突,您相信转生者的技术吗?”

半身人的脸略微变色,“这到底是哪出?”他又问,“我说你这……你这精灵是怎么回事?你真的是一路赶过来的?没用传送门?难不成是害怕被传送塔的人登记行程不成?”

“就是如此,使用转生者的录音技术也是为了避免被探到法力灵光的痕迹。”帕斯涅答,“事关重大,您可能的确不应立即知情。若是如此,我这就告退。”

“……这‘立即’又是什么说法?”老司书不出所料地擅长咬文嚼字,“你不告诉我,我日后也会知道不成?”

“我个人以为见报的速度不会迟过日出。”帕斯涅答,“——里面是本神殿的调停官对罪人的判决记录。您想听吗。”

斯拉席格越发不解,而这不解正越过半身人预感的阈值,源源不断地转作对噩兆的恐慌,“为、为什么是我?这种录音、”

忽地,精灵发难般提高音量:

“试问:本国王室为何在无所不知的先祖灵魂存在这一前提下容许负责记录归档的司书官存在?”

因为王室从最初就明白先祖灵魂远非全知,更非全能。

斯拉席格心跳加速,对先祖神殿成员说出这种话绝不明智。若不是火葬令转移视线而司书部也从不掌握实权,过去多少年神殿估计都不会给自己好过。

眼前这活石头却偏偏好像要逼自己说出这句实话。

原来如此,老司书心里默念,有泪流不出。欲加之罪辞在嘴边,那录音笔还什么的破玩意没准就是来录自己的呢,正好趁着边境出乱子没空管闲事派个人过来把旧账算完一锅端掉,这妄想还真像回事。

他心里念着念着,几乎就快要跪下求饶。

“看来您知道答案。”头上传来精灵的声音,语气恢复平稳。

“您、您觉得我知道就知道吧。”而他冷汗出尽,再也不想做任何考虑。

“那很好,因为这就是我找大司书您的理由:您这里归档的文书对我有用。”

“我先说好,这、这这要杀就快……有用?”

“是的,毕竟先祖灵魂远非全知全能,说到这,此中录音也即是一种证明。”

斯拉席格抬头仰视,精灵正拿着那支转生者的录音笔,垂手递在自己头顶,

“虽然知道答案的您倒也未必非要听就是。”

“……神殿的精灵都爱这么吓唬人吗。”他长出一口气,“还是只有你?”

“您日后可以多与我的同僚接触交流自行判断。”

“我惜命。”斯拉席格摸摸胸口,接过录音笔打量一番,“你说这里面有你的调停官定罪的录音……那这位大人难不成是定错了?”

帕斯涅点头,“这错决容不得在瑟德发生。”

“想想也是,那地方要是一块地皮都不剩了也没可能找什么灵魂不灵魂的……不对,这样根本就没法用像样的调停术,这位是怎么定人罪的?”

“您按下去就知道。”

斯拉席格掌心摩挲一番陌生的塑料质感,最后还是交还,径自走向书桌,“……不了。不想搅这浑水,反正,按你的说法,迟早都会知道。你要是有什么想调用查看的文书,自己去书库翻就行,我这就跟当班的人说放你进去。”

“那么有劳。”精灵不多做移动,只浮在原地,“我不多打扰。”

石头,就连脑筋也硬得像石头,斯拉席格暗骂一句爬上座椅,也不知道是那调停官给她下了什么令让她来这作妖还是自己在那突发奇想。

不管怎么说,赶紧走人了事。

远音筒就在手边,三两句交代过后匆匆挂断。

“行了,走吧。我建议你换套衣服,再把那耳朵收收,拿个帽子遮一下,灵能也别像在我面前一样乱用——我没说你是个神殿的精灵,说了可了不得,各种检查少说也得扣你个两天。”

“灵能是为了不留痕迹。”

“不留痕迹?怎么,不是来查东西的么?难不成你还真要在这杀我灭口不成。”

“眼下事态复杂,或许有别人要。”精灵的视线空洞地越过半身人,“若是那样,事后调查时我的存在会惹出不必要的怀疑。”

“话不能这么说,我怎么能不明不白地取王朝总司书的性命呢。”

回音在视线末端阴影处响起,斯拉席格惊惶回头,映入眼中的十二道催眠符文便迫不及待般钉在了老半身人的双眼之内,即刻将其打入深眠。

“但老家伙是该休息休息了。”

从影中走出一名身着丝衣的高大男性兽人,帕斯涅无机质的审视并未让他退缩或是产生敌意,脸上带笑。

“你和你那些前辈们一样眼力好,真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