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呢？”
贾尔没把笔收起来，打算继续在列表上写下这些不知道是灾星还是救星们下一步的要求，
“就只是这样吗？”
“目前而言只有这一个要求，是的。如你所说，吸血鬼的收押工作我们会自己设法暂时维持。”刚刚引用完刑法条例的黑衣人类少女用一副比在她身后的近卫军大人跟工会的主管更有发言权似的口气向他回答，“我理解您想尽早列好提前安排，但眼下的线索也只有这一条可循。”
“但，单这一条实在是不需要任何的安排就能……”贾尔顿了顿，“没有什么别的我们能现在就协商好的事项吗？任何物资，人手？这些东西都是趁着能够调度的时候快些安排最好。”
“对象实在是过于正体不明，这些问题不能在现在贸然定死。”
她看起来最多不过十八岁，真是不知道哪来的派头，贾尔想着，把视线移到剩余两位他觉得应该真正和自己对话的成年人身上。
“咳……我知道了，那么德伊莎主管和近卫军大人怎么看？”
“只论克拉拉给出的意见，我不认为她有任何判断和总结方面的问题。我们首先确实应该尽可能对现有的线索调查。”
“嗯、嗯。”
“哈啊。好吧，如果两位都这么说。”贾尔放下笔，在桌前小幅摊了摊手，“我只希望各位不要在几个小时内又急匆匆地回来向我要这要那。”
“有可能。”
“……”他继续小幅度地摇头，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一沓刻上本镇纹章的方块石片，“特权通行符文石片——只限本镇境内——等各位到了门口的时候对着出示就行了。锁住的门会自己开。”
“多谢。”
“当然，考虑到地点的特殊性，我希望各位在这份声明上签上姓名，保证自己不会滥用这一物件，配合当地工作人员，并且宣誓在意外发生时合作协助维持秩序。”他又从一份颇有年代的纸袋里抽出纸页，“我希望各位至少别再把那里的墙打烂一面。”
“请放心，我们不会的。”少女接过纸张，又理所当然般从贾尔的笔筒里拿出一支笔来。
“是的，看在一位近卫军大人和一位探索者工会现场主管的份上，我也只好相信你们不会。”
可不是看在你这小姑娘的份上。
她签完字，又递给身旁的主管。
收集完在场所有人（吸血鬼除外）的签名没有花上多久，各自拿上通行石片之后，他们就离开了贾尔的办公室。
直到太阳升起前，贾尔都没去确认这些签名。
当然，说了这句话，也就是确认之后发生了什么的意思。
是的，发生了什么——不过目前来说，这还不是重点。
在贾尔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初升的阳光下漫不经心地确认声明上的姓名时，他想起来到一点。
那个一身黑的人类小姑娘的姓氏挺眼熟的。
只是，那时的他没有多余的时间往下细想——这不是在说他忙得没时间，而是他真的没了时间。
如果用成语来形容概括，那也就是所谓的时日无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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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好么，朝医院去。”杰克（一号）看着所有人上车，拉下车门开关，“刚刚还眼睁睁看着那几位把该送医院去的人提前送走了，结果咱们到头来也还是得去医院。”
“不对，杰克，这两者可不太一样哦，镇长大人和那位仵作被送去的是医院，我们现在要去的是疗养院……不过，好吧，两座设施的方向确实差不太多。”
德伊莎和克拉拉在上车后就一起径直来到驾驶室内，现在正在杰克两人的身后。
“反正都是病人待的地方——哦，对了，我们刚才看见个浑身没一块好皮的女的跟那个近卫军精灵押着一男的跟着你们出来，但没上车。”杰克（三号，或者萨博）合着副驾驶的操作松开车闸，“怎么说？”
“……那个是零小姐。”
“哪个是？”
“‘没一块好皮的女的’。”
“我，呃，能听听咱们赶来前发生什么了吗。” 杰克（三号，或者萨博）问。
“我照着零小姐的脸给了一次龙息术好让她利用我射出去的魔力充能起来抓一个逃走的吸血鬼。”德伊莎指了指窗外理应是被破开的墙壁的方向，“‘逃走的吸血鬼’就是被她跟帕丝涅大人押着走的那个男的。”
“嚯，听起来还……挺热闹的啊。”
“啊，嗯，其实我说出来之后感觉已经有点习惯了。”此时此刻的德伊莎头盔下大概确实是没什么表情起伏，“另外，杰克（二号）他……”
“克拉拉女士刚才下车前跟我们说过了。” 杰克（一号）抽动缰绳，顺手打开喷射桨，“没搞懂他是怎么掉到地城里去的，但反正是人没事就行。”
“嗯，对，他应该是安全的。镇子变成现在这副样子，最安全的地方反而成了零小姐的地城。”
“怎么？不是已经抓着那个吸血鬼了吗？” 杰克（一号）问。
“他不是杀人凶手。”德伊莎听起来还是没什么表情起伏，“唔，简单来说的话，那种有脑子的吸血鬼没可能把人吸成那副样子。杰克你们两个没见过埃尔金他本人所以可能做不出来判断，但在这点上不光是我，帕丝涅大人也确定了。”
“所以咱们实际上什么都没查到？”轰鸣声响起，杰克（三号，或者萨博）推动加速器。
“并不是这样，”沉默到现在的克拉拉忽然开口说道，“我们明白了帕丝涅被守卫队故意限制行动和你们之前在档案室读到的异常报告的缘由，如果说驻龙镇现在有最多三处疑点——也就是断断续续的吸血杀人，镇政府的反常行为还有不知道跟这两者有什么关系的完全成谜的那个‘没有脸’的法师，那么我们已经在今晚之内解明了第二个。”
“嘿，这么一听倒还让人有点开心。”
“是没错啦，”德伊莎总算像是有了一丝无奈的感觉，“但代价是这身后的烂摊子就是了。”
杰克（一号和三号）开始相信她跟那台构装体待得太久了。
“哎哎，如果能让现在的问题解决的话，我觉得这不算什么损失。”
而克拉拉女士不跟什么构装体待可能也一直会是这副样子，他们继续不约而同地想着。
“可是啊，就算现在的问题全都解决了，我们这么做的后果也会有更多新问题吧？到时候——”
“但我想活着就是会不停遇到新问题……”克拉拉说着说着咂起舌，“啧，不是第一次了——这话听起来未免也太老派。”
是啊，我确实想这么说。
他们继续不约而同地想着。
这次还包括了德伊莎。
“无所谓的，我是不会跟别人在什么生活哲学上起争论了。”不过这三位成年人没有一个会真的说出口，“好——不浪费时间了，开车吧杰克。”
“……哦，”两人像是突然亏心了一样匆匆想要从驾驶席上爬下，“我还以为德伊莎你要——”
“没，你们两个好像开得还挺开心的。”
“不不不不，我们只是迫不得已才……”
啊——没准德伊莎只是累了。
他们突然想到这点。
“好吧，我们开得挺开心的。”
“没事，我其实已经不生气了——啊，就是别再那么急刹车比较好，声响太大了。”
“当、当然。”两人连忙点头重新坐回席位上。
“我认真的哦。等我们到疗养院，那里的病人可经不起之前那种声响。”
“我知道，我知道，这都已经半夜了，不用人说咱们也肯定慢慢开。” 杰克（三号，或者萨博）打算继续发问，“不过，德伊莎啊，去医……呸，疗养院，是要找那个发了疯的店主对吧？”
“是啊？”
“咱们现在不是要先调查剩下那个吸血种的事吗。”
“哦，你们俩还不太清楚——杰克突然失踪又出现在地城里是因为一种跟第一纪元有关的传送术。零小姐在现场发现了施法痕迹。”
“所以我说那个吸血种……”
“听我说完嘛：他掉下来被零小姐临时打入昏迷前一直在念叨自己看见了……唔，‘红色的东西’。”
“……”
“所以说啊，你们想想看，会被认作魔物的那些低等吸血种——”
“你是说他可能被吸血了。”
杰克（一号）把手伸向车闸。
他侧眼看见杰克（三号，或者萨博）也随时准备扣下喷射桨。
“等等，等等，两位，德伊莎主管都说他没事了——”站得比德伊莎高了两倍的克拉拉见状连忙屈身阻止，“冷静点——至少零给他检查的时候他浑身都好好的，只是精神上有错乱。”
“好、好么，我差点被吓得又来一把刹车。”
“是啊我看见了。”
“那，也就是说那个没脸的法师是个吸血种……？这可越来越稀奇了。”
“说实话，我们都不确定。”德伊莎摇头（没人看见），“我觉得如果他是一个会第一纪元法术的高深莫测的法师，那他应该不会没脑子到做出低等魔物才会做的无差别大规模吸血杀人——但谁知道第一纪元的人都是什么样子？零小姐要是不像现在这样九成记录受损的话肯定就能对这些问题有答案，不过——啊！克拉拉女士，我不是在说你的意思。”
“我也没往那里想。”克拉拉耸肩表示毫不在意。
“然后，我们就得去问问那个可能是被那位第一纪元的法师逼疯的店主。”
“嗯，”德伊莎点头（也没人看见）“希望他至少还有那么一丁点理性就好了啊。”
“德伊莎，你知道吗，你这么一说，我就觉得咱们很可能只能见到一个被捆在床上满嘴吐白沫的疯子。”
“你这么一说才更让人有这个感觉好吗……”
当然确实很可能。关于这点，在座四人都能不约而同地同意。
“预计乐观不乐观这先不说，我们其实不用担心这点。”克拉拉抬起右手，“如果那名店主真的神志不清，那我就——”
“不不不我们是不可能把他杀掉然后用死灵术把他复活成任克拉拉女士你操纵的肉傀儡来套情报的，绝对不可能。”
“主管你这又是想到哪里去了。”
“哎，死灵师不是这样的吗？”
“不，不，不是那样，当然不是，况且我为什么明目张胆地说自己要做那种违法的事？”克拉拉说，“我想你们都还记得我们这里确实有一个和那个埃尔金一样会催眠别人的吸血鬼，对吗？”
一如往常地，拇指和中指短暂地破开空气。
“——嘿呀呀。”
四人脚下探出克劳迪娅的头。
“总算让我出来了啊克拉拉姐姐。”
“哎哎。让你冒头可能会加重先前镇政府大楼里的混乱程度。”
“我知道我知道。”她问道，“然后，怎么说？要我做什么？”
“简单来说，你要催眠一个疯子。”
“噗——喂喂喂也别这么简单啊……这个‘疯子’是指谁？”克劳迪娅自说自话地咯咯笑起来，“催眠可不是一件成功率百分百的事，不如说克拉拉姐姐你知道这能力不太可靠才对吧？我得多了解一点这个‘疯子’做好准备才好找到催眠的机会。”
“是我们现在要去的疗养院里的某个病患，具体情况是……”令人惊异（并没有）地，克拉拉这次没能回想起本该记在脑子里的信息，“杰克？你们把之前收集的档案放哪里了？”
“呃，没动啊？一层的茶几跟椅子那边——就楚门老弟睡着的那块，我们一直没收。”
克拉拉稍微皱了皱眉。
“哎呀，那我去拿吧？那要顺便叫醒楚门先生吗。”而这被克劳迪娅看在眼里。
“我去拿，”克拉拉摆手，“我会尽量试着不惊醒他的。”
“那应该还挺简单的，刚才那么大一脚刹车他瘫在椅子里动都没动。” 杰克（三号，或者萨博）插嘴。
“哦吼，睡得这么熟了吗？搞不好就要这么转生回去了。”
“那倒是……”克拉拉转身拉开驾驶室与车厢间的铁门，“那倒是对谁都好。”
“哎，真的吗？连克拉拉姐姐你都这样说的话，楚门先生不小心听到可是会哭出来的。”
“反正他正睡着也听不见。”
“没准只是装出来的。”克劳迪娅又笑起来，“他在这方面还蛮有才能的。”
她以为克拉拉会跟先前一样一个响指让自己乖乖闭嘴。
“那就让他装到自己觉得装不下去为止，”结果她这次居然没有，“随他去。”
“看来克拉拉姐姐你这次是真的有点生他气啊。”
“我——”克拉拉在一瞬间有些不耐烦，“……因为他在明知自己根本照顾不好自己的时候还要那样随便行动。”
门被拉开，克拉拉朝外踏了两步，不知道为什么又低声补了两句，也不知道是在对谁说。
出了事最后还是会归在我的头上，我当然生气。
……不知死活。
“唔啊，克拉拉女士，这话可有点……”杰克两人没说什么（可能只是总算开始专心于驾驶），但德伊莎还是反射地张了嘴。
“我说的是事实。“不过反正克拉拉像是盼着有人能回她两句一样，”我一开始还以为他是个通情达理的转生者……结果根本不是。“
“是吗？我记得克拉拉姐姐你那晚在地下醒过来的时候还挺开心的。”克劳迪娅说，“啊，当然啦，那时候我被那个要死的构装体抽到几乎不省人事，印象要是出错的话也没办法。“
“哎哎……是你搞错了，克劳迪娅。“
“嘿，那楚门先生还真是可怜。“
“我想‘不知死活’和‘自我牺牲’是两个词。“
克拉拉的语气几乎可以形容为阴冷。
如果我们的男主人公现在真的是在装睡，他大概又会强调一次自己看不见她此时此刻的表情，诸如此类。
“可是啊，整个世界都被打包扔到面前的时候，因为翻译错误搞错一两个词的意思其实也很正常不是吗？“
“我不喜欢听漫无边际的比喻。“这份阴冷还在持续。
不想听的话，直接和刚才一样让自己闭嘴不就好了？
真不知道何必如此，克劳迪娅想着。
当然，自己其实知道。
“嘿嘿，而我也不喜欢说。” 或者自己觉得自己知道，她继续想着，从喉咙里往外漏出些许笑声， “类比这种东西终究是凡人用来缓冲的偷懒的做法。” 她多压抑了一番后回应道，“我只是觉得楚门先生真的是个可怜的家伙。“
然后驾驶室内安静下来。
“……我去拿那个患者的报告单了。“
“嗯。”冷静下来了，克劳迪娅想，“抱歉，克拉拉姐姐。这么一看，果然还是在你不想听的时候让我直接闭嘴对谁都好。”
“哎哎，自觉是好事。”
她在另一侧有些费力地关上门。
夜路灯光依次照射的歪斜阴影在余下三人行进的一直线上循环往复。
“呃，”杰克（三号，或者萨博）的插话证明他在刚才仍然分了心，“我不知道当不当讲，但你们仨关系好像……挺僵的？”
在心中难得地骂了一句人的德伊莎等着克劳迪娅像对她时一样突然换上半搭不理的前吸血鬼脸孔。
“我说实话对这种事还蛮没经验的。这就算是‘关系僵’吗？”
结果她居然没有。
而这让德伊莎在心中又难得地骂了一句人。
“是啊……？我是说，你看，小姑娘，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平时怎样，但刚才这气氛实在是僵硬得我们俩都不敢插嘴。”
那就别听好好开车啊你们两个废物撞到人搞坏东西还不是我来赔——她多骂了一句，感到难得地神清气爽——自己以后可能需要定期这样来一下解解压。
“那可真是抱歉抱歉呢。”克劳迪娅这才从驾驶室的地板下浮出，“我以后会注意的。”
“没有的事——杰克，你们都给我专心开车。接下来出镇要走的山道可容不得你们这样分心偷听别人说话。”
德伊莎一边说一边发现她好像比自己高了大概半个头。
“哎，哎，我说啊，三位，”克劳迪娅饶有兴趣地观察起驾驶席上的成排开关和气闸，“我可以在克拉拉姐姐回来前在这里多旁观一会吗？我想克拉拉姐姐要等一会才会回来来着。大体来说，特意关上车厢门好去给楚门先生盖两条毯子再帮他调整一下睡姿之类的行动应该会花掉五六分钟的样子，如何？我可以就这么参观一下吗？我不会再说话打扰你们的，真的哦。”
“啊、嗯，当、当然可以。”德伊莎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别的好，便点了点头。
沉默再次降临。
夏季的夜晚来得很晚，晚到即使在接近午夜的现在天边也还是看得见一丝染成紫色的细微光芒在黑暗与用黑暗躲藏的云朵之间发亮，即使是街灯也不能完全遮盖住。
云朵。德伊莎愣愣地看着窗外。总算是要下雨了，大片大片的白云随着日期的变动慢慢变得灰暗阴沉，最后一片漆黑，然后从天空消解变作雨滴，在雷鸣之中也明显到充溢听觉的雨声曾经是幼时的摇篮曲，在屋内眺望着一年一度的雨季持续不断，然后在日复一日降低的室温中安稳地裹着薄毛毯入睡，无忧无虑——
克劳迪娅似乎在对她说话。
“哎？什么？我没听清。”于是德伊莎眨眨眼开口问道。
“我说，今晚总会有个结果的。德伊莎你是不是这么想的？而且，不光是今晚，还有之前的所有的夜晚，从我和楚门先生和克拉拉姐姐遇到起的所有夜晚，不管怎么样，都会有个结果的，对吧？”
“呃……对？小姑娘你这突然又是在说什么？”
“杰克你们两个不许分心。”德伊莎伸手对杰克两人指了指（他们都没看到），“唔，我不是特别明白你在说什么。”
“是是，我知道，你‘不是特别明白’。”吸血鬼有些失望般干笑起来，“——怎么可能，凡人都是这么想的。”
要是真的能是这样就好了啊。
她转而望着窗外喃喃说道，像是也在和德伊莎一样期待起阴影中即将到来的雨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