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着眼的老镇长用寻常凡人根本做不出的诡异姿势从桌板起身时,德伊莎首先想到的是这又得怎么跟没一分钟就得赶过来的这栋楼里的其他人解释。

当然她其实也用不着想别的。

“——你该躲开,主管。”

帕丝涅从破开的墙壁及时飞身跃入,没有抬手就把整张桌子掼在老兽人身上,再次把他打入昏迷。

“唔哦、漂、漂亮。”德伊莎愣愣地说,“等等,您是……帕丝涅大人?您是怎么……?”

“龙息术的可见度高得离谱,我突然感知到不止一只吸血种的灵魂,守着我住所的守卫从刚才起全都开始往这里跑。我想也不需要再有其他理由让我决定赶过来确认情况了。”

“……啊、啊啊,说得也是。”长时间处在混乱中让德伊莎快要忘记这些乱子在外人看来有多蹊跷,“总之,这里就如您所见。”

“如我所见地一团乱糟。”精灵环视一圈字面意义上确实如此的镇长办公室,“但我想这情况足够我宣布动用临时指挥权。不算坏事。”

“我想是的。”德伊莎看见月光映在精灵飘在空中的身上,心里不自觉又变得空空如也了那么几秒,“您……有什么要我做的吗?”

“没什么,但你最好准备好跟在外面准备破门而入的其他工作人员跟守卫解释清楚现在的状况。”帕丝涅轻轻落在地面,坐在空落落的扶手椅上,“我正好旁听。”

“这可不好做啊。”德伊莎回过神,看了看趴在地上再次发出安稳鼾声的老兽人,“尤其是镇长大人变成这副样子,您又过来……”

“我会在必要的时候作证。另外镇长和我其实不是最难的部分。”帕丝涅把椅子转了半圈朝向背后断壁,“那个构装体回来了。我记得是叫‘零’?”

“呃,您怎么知道的?”

“因为它正带着一个我能隔着几千码就能感觉到的吸血鬼的灵魂,还剩下啊啊啊啊啊?!!”

和精灵同样映射出月光的合金质五指扒上墙沿的缺口。

“我回来了。”

然后是零整具没了皮肉的身体,

还有那个叫埃尔金的人类,

或者吸血鬼,德伊莎已经放弃思考了,

“你好,精灵。”

“……”

另外,和埃尔金一样,并非凡人的帕丝涅很少会觉得害怕。

以下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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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吓到帕丝涅大人了。”

“不是第一次。”已经做不出表情的头颅机械地上下晃动一下当作同意,“好消息是埃尔金同意放弃抵抗,但寻常的束缚方式对他不可能起作用,建议保持现状任他随行。”

在德伊莎看来埃尔金也的确没有逃走的兴致。

“我不太想被这玩意追杀第二次——当然也不想惹这个鬼知道为什么冒出来的精灵生气,所以,对,我会暂时投降。”

真难形容,德伊莎想,他看起来好像对什么都没有兴致。

“……啊,另外也很难解释。”

“你指什么?”

零的话音因为办公室大门的一阵颤动而暂时落下。

数秒后便是理所当然的暴力破门,一群慢了帕丝涅好几步的守卫随之出现在四(五)人眼前。

“我指这个。”

“我以为你已经结束了和工作人员的交涉工作。”

“是啊如果他们赶过来的速度有零小姐你的一半快的话。”德伊莎实在想不到别的可说,只好赶在守卫们被眼前的景象逼到架着武器朝自己冲来前拿出证件举起双手,“那个、有话好说、各位,现在这场面虽然看起来很难解释,但我保证自己肯定能解释得清——”

窗(墙)外隐约传来一阵只有自己最熟悉的重型全功能猎装马车才可能搞得出的不断接近的轰鸣声。

“啊哈哈……”

是的,是的,绝对全都解释得清。

德伊莎在头盔底下毫不费力甚至毫不自觉地拧出一副想哭的表情。

镇长大人说得还真没错。

今晚就是乱得没个边了——

“——我……以神殿近卫军的身份在此行使紧急现场指挥权,要求诸位放下武器,听从这名半身人对现状的说明。”

不过好就好在近卫军的临时指挥权不是盖的而帕斯涅并没有真的被零吓晕过去,

“……你可以开始了。”

起身上前与德伊莎一同亮出徽记后,帕斯涅把椅子转到看不见零的角度重新落座。

“多、多谢。”德伊莎听着不断接近的马车声点点头,“但我希望能多等一会。”

“为什么?”

逐渐放大的轰鸣声在这几句对话的空隙中变作货真价实的噪音,再以一声唐突的急刹收尾。

“因为这个。”

“我以为——”

“你和死灵师的私人事务最后涉及到了‘请求工会的帮助’。自然,德伊莎不会拒绝作为‘开掘’进展最大‘功臣’的她的要求,”零开口打断帕斯涅的疑问,“今晚所发生的事件与上次同样可说与她有着密切而直接的关联。而如你现在所想的,是的,她正从楼下的那架载具里下来,一分钟内便会出现在门口。”

“……原来如此。”

“啊、嗯,大体来说就是这么回事。”没别的好补充的德伊莎点头,“另外我希望有人能先把镇长大人固定好送到医疗队去。”

“老家伙可不能就这么被人抬着送医。”埃尔金有些唐突地开口道,“被吸血种催了眠而且还没被打死,就这么送到医疗队那去,你是想让整间医院里的人都死光还是如何?”

“哦,原来你不想。”帕丝涅毫无感情可言地如此发问,但视线却极力避开站在埃尔金旁只剩骨架的零。

“我为什么会想——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在这里吸干了两位数居民的血的杀人魔?”

“哦吼,既然你提起这茬。”埃尔金有些好笑般地从鼻子出一口气,“我还以为你会更早把我揪出来——是什么让你这次拖了这么久?嗯?”

“‘这次’……啊啊,先说好,我并没有参与九年前的清洗。”帕丝涅继续别扭地坐在椅子上,“而说实话,我直到刚才才感知到你的灵魂。”

“哈。所以你也不知道为什么,是吧?”

“我会从你嘴里知道的。我还会从你嘴里知道更多别的东西。”

“真害怕,真害怕。”埃尔金眯着眼摇摇手指,“我也先说好,精灵,要是我能知道为什么,我可不会就这么简单地让你发现我。”

“你也……”

吸血鬼耸耸肩,

“对,对,真是奇了怪了,我居然不知道你为什么又突然能发现我了。反正,这位比你更来路不明的骨头架子——我猜和这半身人在镇外挖出来的地城有关——别告诉我到底是不是,我不太关心——它说还有个跟今晚的事有直接关系的女人正要上来,我建议我们别在这里当其他人不存在似地自说自话,等她上来再谈别的。”

“我并未提及‘女人’。”零冷不防动了动下巴。

“而我并未提及我可能从一开始就知道你说的那个死灵师是谁。”埃尔金模仿着零的口吻,“想知道我原来是替谁干活的吗?”

“你——”

“哦,来了。”

他指指脚下,示意那个不管是自愿还是不自愿地让今晚(以及其他的夜晚)变得一团乱糟的女人刚进了楼底大门。

“你得再给这些血袋下令一次给她让个路。”

“我必须纠正你,”帕丝涅没想到自己九年来见到的第一个活着的吸血鬼居然完全符合自己预期中的负面形象,“凡人不是你们的什么‘血袋’。”

“我也没觉得他们是,不过这显然没有让你们在九年前手软。”埃尔金眉毛都没动一下,“我决定既然如此叫法就怎么让自己开心怎么来。”

“……”

帕丝涅没能说出什么来,她毕竟什么都不知道。

“如何?你不想我们万众瞩目的扫把星被这些人堵在门外搞出更多幺蛾子来对吧?”

“……哈啊。”她起身,第二次抬高嗓音,“请听好:我以神殿近卫军的身份在此行使紧急现场指挥权,要求诸位对将要到来的一位女性死灵师让路。”

“那、那个,如果可以的话镇长大人的情况也请……”好不容易找到插话时机的德伊莎小声说道。

“——另外这里有人能够为这名兽人做一些应急稳定处理吗?”于是帕丝涅加上后半句。

从人群里站出一个比寻常兽人又高了半头的家伙,手里亮起某种治疗术的微光向老兽人趴在地上的瘫软躯体小心翼翼地迈了一步。帕丝涅见状动起右手,老兽人的衣物凭空吊起,将他就这么抬到了门外去。

“你知道,要是你们信得过我,我可以现在就过去给他把催眠解除掉。”

“我们信不过你。”零摇头,“此外问题要依次处理,现状的澄清和整理应当归在首要。”

埃尔金耸耸肩,没继续多嘴,“我当了仵作之后就没再杀过人。就这么一说。”

克拉拉和克劳迪娅(并没有真的从地下突然露脸造成进一步恐慌)没过多久就会从门口散开的人群里出现,理所当然。

同样理所当然的是到了这一步事态并不会因为这些角色的完全重新汇合或者字面意义上停止运作的男主角不再瞎搅合而停止恶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