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些没用的东西:以往几年的区政府报告,一大堆不知道为什么勾完不丢的购物清单,然后我看看哦,还有……”克拉拉把最后一本芙蕾雅的笔记放回原位,“这几本日记我有点不想看。”

“日记?那我来看如何?”在房间的另外一边抱着另外一本笔记本阅读的克劳迪娅头也不抬地伸出手,“另外我这里倒是有她上午拿出来的手帐。可惜就是那几页被撕掉的部分还是找不到被撕到了哪里去……扔掉了吗?”

“我只需要稍微克服一下良心不安的问题,你继续看你的。”

“克拉拉姐姐原来还会担心这种事吗,‘良心’。”

“不担心我现在也不会在这里头疼。”

“ ——哦,挺有意思的,这上面还记了你去找她给你引见老头子的事,唔……”克劳迪娅没有接话,继续读起手帐,“克拉拉姐姐你当时跟她提过想要‘调用’这里的尸体?当真的吗?这里可是瑟德哦?”

“怎么,总不至于问一下就被当局逮捕吧。”

“其实我是想说有火葬制这问题在很可能根本没有理想的尸体用……哦,但不这么问她应该也不会给你介绍老头子。好吧。”克劳迪娅耸耸肩继续读下去,“然后,说到尸体,克拉拉姐姐你现在要是还有杖子,这里的地下室就有几件你用得上的东西。”

“或者我可以用那几件‘东西’直接做一件新储器。”

“可以的吗?我还以为只能用树枝……”

“只要是「死物」就都可以。”

“等等,那我也可以?”

“是啊,你也可以。这么一说起来稳定芙蕾雅的时候我就想着在你身上留一个预转化机关。按刚才从零那里完整看到的步骤好像是这样——”克拉拉说着抬手在半空划出克劳迪娅不曾见过的符文,又把它打乱旋转,“哦呀确实能定型,就是不知道可靠不可靠。”

克劳迪娅发觉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地开始僵硬。

“等等等等等等等等克拉拉姐姐你认真的吗……我可是还在帮你调……查……”喉舌违背意愿地逐渐僵硬,“我这是又做、错了什……?”

“没,你没做错什么。”克拉拉明显没有停下的意思,甚至开始自言自语起来,“……角度和认知接收的微调实在太难了,本来就是外行,这种东西没学到完整的知识体系就不可能再进一步,真麻烦——啊,别怕,这个回旋集最多只能做到随旋转方向双向通行的转化器的程度,我最多只是在把你现在的生理状况记录作还原备份。”

“说得、简单、点。”

“我在拿你实验新学到的把戏,没有真要把你就地变成吸血鬼标本杖的意思。”结束写入的克拉拉像是因此成功转换心情,重新拾起仵作的日记本,“想想看就知道了吧,就算克劳迪娅你只有这么点大,要做随身携带的储器也肯定还是太沉了。”

恢复身体掌控的吸血鬼喘息起来。

“咳、克拉拉姐姐,真的,你真的不算有良心。”

“还是算了吧。‘良心’这类说法在具体情况面前没有意义,克劳迪娅你不是一个能够被当下道德环境评判的寻常对象,既然如此我不妨随心所欲一些的好。”

“还是和楚门先生说话有意思。”

“这话我可不喜欢听。”

“就是克拉拉姐姐你不喜欢他的地方才让和他说话这件事有意思的。”克劳迪娅又看似不知好歹地提起兴致,“和一个什么都不想知道的装睡的家伙相处可能会很让人烦躁,有时候我觉得这可能就是照镜子的感觉——可是话又说回来,不停地捉弄这样一个家伙也会比捉弄一般人有趣得多,对不对?”

不过(在某种意义上),和楚门一样,她对自己的不知好歹心中有数。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你为什么不安静点继续看你的手帐呢?”

“好啦,玩笑话嘛。你看我都说了吸血鬼照镜子这种老梗了。”

“我很乐意在没有任何潜在安全威胁的时候和任何人开任何玩笑。”耐心用尽的克拉拉打出响指,“但现在我更乐意你安静些。”

“唔——”

“哎哎,这就好多了。”

这剥夺了接下来大概十分钟的剧情展开,但其实也没什么特别好展开的。

她们两个只是在搜别人的房间而已。

·

==

·

“我这里大略地看完了一遍,克劳迪娅你那里如——啊,对了,我不会给你用沉默对我表示不满的机会。”和之前说的一样,第二声响指声在差不多十分钟之后响起,“说话。”

“咳——看完了,早看完了啦。”

“那好。”克拉拉起身,“这几本日记里没什么特别有价值的东西,基本上是一些不带个人感情记录下来防止遗忘的琐事,没有被抹除撕下的笔迹或者纸页。要在这种细枝末节的地方分析异常就得花不少时间,让芙蕾雅本人恢复之后直接询问她会更省力。唯一能直接说有一点价值的信息只有她和她那个人类同事在这里工作了两年这件事。”

“哦?两年?那跟我算是同辈了。”

“我不觉得一个和维托有联络关系的中介和他的全职雇佣杀手能称得上‘同辈’。”

“但是啊,这本手帐上的大概有三分之二的记录都是和老头子有关的。”克劳迪娅见状跟上,“我刚刚才知道自己当初有不少活都是她接下然后转交给老头子的。条目里有很多都对得上哦。”

“你说自己这两年里杀的人她全都记着?”

“不是啦,只是有些人委托的内容和时间跟我杀过的对得上,至少是我记得的那些。至于她本人应该不知道我到底是干什么的。”

“那克劳迪娅你觉得这些记录里会有和现在的情况有关的信息吗?”

“唔,可能会有?全都是我不认识的人名,要挨个排查会花很多时间,所以,怎么说,克拉拉姐姐你的意见完全没错。”

“那就没办法了,”克拉拉耸肩,“无功而返。”

“这么说还太早吧?我可不想这样。”克劳迪娅不满起来,“白天就发现过的手帐上被撕掉的纸页,它们去哪了?这可不是个小问题。”

“可能是她自己撕掉然后忘记了?有些猫人的记性就是这么不好。”

“是是,可能,但这和她保存笔记的习惯有矛盾吧?克拉拉姐姐你自己看见了,她是会把日常琐事记在笔记本上以防遗忘的那种类型——我先问一下哦,她确实是‘什么’都会记上去保存吗?不论好事坏事?”

“不如说连用过的购物清单和便签都不会丢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你看,既然如此……”

“我懂你的意思。”克拉拉不为所动,“但我们不是只有这一件事要做。”

“我可以自己留下来继续找。‘现在’还轮不到我派用场吧?”

“你考虑过撕下那些可能含有关键线索的人已经把那些纸页处理掉的可能吗?”

“说没有,但停尸房这栋楼又不是只有她这一间房间,不再仔细找找看未免可惜。”

“那会花去更多时间,而且可能没有回报。你明白安德小姐就算稳定下来也不可能在没有进一步救治的情况下维持生命——而且还有其他问题,如果不是你能起到相当优秀的护卫和侦察作用,我根本不会在这里——”

“好好好我知道了我就是有点怀念闯到别人房间里的感觉而已。”克劳迪娅老大没劲地放弃了继续自己的主张,“那就回车上?”

“在那之前我会先去一次地下室。要是有合适的素材,临场借来做一副储器还是相当值得的。”

“咦这有点不公平吧明明都不让我做我想做的。”

“如果芙蕾雅出于一些原因没能活下来,届时我会对她做和你一样的事。”克拉拉答道,“制造仆役时作为中介的生命力储器不算必须,但能省去很多问题。”

“无论如何都要从她嘴里问出点什么吗。”

“不然呢?到了这份上我该做的事只有完全查清和立刻抽身离开这两种可选。”

“但克拉拉姐姐你在某些事态发生之后就没有选过第二种。”

“笼统地说就是这样。”

“我还以为初犯之后负罪感已经小了不少呢。”

“‘负罪感’,”克拉拉说着独自走下楼梯,“这跟‘良心’没有区别,就事论事时不该拿来谈论——当然,要是真的到了那步,我会尽量让整个过程没有你那次痛苦。另外做一副储器应该用不了五分钟,你大可以趁这段时间继续做自己想做的事。”

“是是——”倚在扶手上的克劳迪娅看着克拉拉朝地下室慢慢行进。

她本想再开两句玩笑,但大概是主人传来的紧张感终于产生了影响,她最后只是什么都没说地点了点头,回身朝另一扇房门散漫走去。

“……哎呀,这么多锁也不知道是要做什么。”

短小的手指掠过五对旧锁头,像在担心自己会把这些可能比自己还要年长得多的物件不慎拧碎,“搞不懂这种人——怎么可能有人会想着来非法侵入你们这些又穷又无聊的家伙的房间?”

她轻轻叩碎整块门板,合身钻入。

“杞人忧天。”

随后破洞内传出一声小小的惊呼。

·

==

·

另一个宁静的三分五十五秒后。

·

==

·

“克劳迪娅?该走……呃啊啊啊啊啊啊你这死小孩’做自己想做的事’不包括砸烂别人房间的门好吗?!”克拉拉从地下室走出时便注意到楼上房门的破损,“……好吧算了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我不追究——下来,现在得尽快把安德女士送到医疗队去。”

“哎?事到如今一扇门也没必要追究吧?好啦我这就来。”

从破开的孔洞传出回应。

“顺带一提,你现在好像的确在有意隐瞒什么。”

“啊、对,因为、唔、怎么说呢……

“我刚才为了调整心情隔空在你身上刻符文又让你闭嘴这两件事不代表我一直都会对你任意妄为。”

“啊、我不是那个意思。”

“哦,另外我在空洞那里对你气不打一处来也只是一时冲动。这一个月里主动强迫你执行以及对你过度情绪化的次数应该加起来也没有十次——所以你可以赶紧把话说清楚然后下来吗?”

“不,所以说我找到了。”

“……哈?”

“我说我找到了。克拉拉姐姐,我找到了。”

“所以说什么‘找到了’?刚才说的遗失的纸页吗?”

“不止。”克劳迪娅继续道,“另外我没要和克拉拉姐姐你隐瞒什么,只是一时间不知道要先从哪里开始。”

“说得再清楚点。”

“哎呀……反正,仔细想想也该这样。”克劳迪娅把头从破洞里伸出一点,“唯一一个愿意留在这座偏远小镇拿钱做灰色中介生意的人是那么个手无缚鸡之力又缺心眼的女猫人,派个谁去看着她都可以算是只赚不亏——总之就是那什么啦,没法解释的问题还很多,但还真是不能因为老头子死了就当他不存在呢。”

“我说‘再清楚点’。”

“就算是吸血鬼也是要组织语言的啊——嗯……那就从他本人开始,”在克拉拉觉得自己快把之前那句话包含的情况理解完全前,克劳迪娅整个钻出了门,“埃尔金——这个上了五道锁的房间的主人,那个猫人仵作的人类同事——克拉拉姐姐,这家伙才是我的同辈。”

“等等,也就是说……”当然她的反应速度完全不慢,“可维托已经——”

前吸血鬼抬手轻轻挥了挥被收在一片夹子里的手账残页,“炸掉大半条街道看来还不够把一个跨世界走私犯的影响力断绝在当场——哎呀,真的,就算我还住那里的时候也从来都不知道老头子整天究竟都在干什么又有多少手下。”

“‘从来都不知道’?”

“嗯。克拉拉姐姐你可能觉得吸血鬼肯定是想知道什么就能知道什么,”克劳迪娅在楼梯上等着克拉拉点完头才继续说下去,“……问题在于和楚门先生乃至许多其他人的习惯一样:我对老头子那方面生意的详情还真不是那么想知道。”

“……看来被雇来行凶的乐趣只在于行凶本身。”

“对对。”克劳迪娅至此松一口气,“哈啊,真好,理解万岁理解万岁。我其实都开始害怕被怀疑自己从一开始就故意隐瞒不报这件事了。”

“我没有感觉到你存在说谎的意图,何况守则从最初起就限定了你的行动准则。”克拉拉在胸前叉起双臂,“联结只要保持正常,这种情况就不在考虑范围内。不用担心我会错怪你。”

“等等这么说克拉拉姐姐你刚才在空洞那里就更不该对我发脾气了吧。”

“我想发就会发。”克拉拉碾过话题,“所以那房间里都有什么?安德女士的情况和这家伙有关系吗?”

“一言难尽——真的哦。我建议我们再在这里多留一会把他的房间查个干净。”

“不,不行,在这里逗留这么些时间已经完全不能算谨慎了,我们真的还有别的事情要先——”

一瞬间,克拉拉正对面的窗口亮起了足以夺走任何常人注意力的苍蓝闪光。

本来要说出口的下半句话就这么没了。

“感、感觉有点不妙啊,那个。”

于是背对窗口的克劳迪娅决定这次自行开口。

“……方向上可能是塔托什大街。”

也就是驻龙镇镇政府楼所在地。

“哦哦,空间感真好。”

“……总之我们现在又多了一个马上上车离开的理由。”

“是的是的。”

“……上车吧。”

“好的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