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案重重砸响惊堂木,布衣百目盯瞩。庭前是墨衣高冠灰髯,庭下是青衿弱冠洁面。

“堂下何人?”

老者双目有神,面容严峻,言语威利地训斥着站在庭前的赢刈,“你可知,你所犯其罪?”

现场中,只有庄严与紧张的气氛,赢刈调整着呼吸;他并未及时作答,倒不如得好好思考怎么说话。

来龙去脉过于简单,意外的发生的事件也不过是偶然与巧合所造成的结果,可就这么简单的缘由,对方真的会相信吗?

“县令大人问你话呢!”

一旁的县呈提着一副尖锐的嗓音向赢刈吼去。

“赢刈!是来往合国求职的学生。”

要装作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是十分困难的事。即使能够调节呼吸,释放紧张感,也无法抑制如野马那般奔驰的心跳。

“既是来我国的学生,又为何想要行刺君督纪?”

那老者,看了一眼坐在旁席观听的,也正是被赢刈撞到在地的那少女;那两人默契地相互点头后,目光有聚集在了赢刈身上。

“县令大人,请容我自辩。我初来乍到,原本在街上观赏合国民生,却被贼人夺走了包袱!在追赶贼人的时候,眼见就要抓到了,可没料到宋督纪,宋大人会从旁侧走来,于是才伤了宋督纪大人!”

可是那督纪大人哪有什么伤势?除了两人相撞时,能见她额头红了一块,现在可跟个没事人一样。赢刈还担心后脑贴着地面的她会不会给磕出血,那估计也是多做担心了。

“就算你说的确实有贼偷了你包袱,你撞向本督纪时,可是扑过来的。”少女从旁席上起身,原本披散的头发被乌冠笼罩了部分,修直的长鬓搭在两肩,其余如齐肩短发那样有些蓬松地盖住了颈部。她手扶合并的折扇,漫步地走向堂前,“你如若不是想行刺本督纪,那便是有别的目的吧……”言语轻浮地说,“是以为本督纪不过寻常女子?想在光天化日下行猥琐之事?”

“宋……大人!请自重。”

赢刈的眼神撇向它处,也有些愠怒地告诫着对方。

那少女面容淡然,似乎不把自己名声放在心上,更似要想尽一切办法惩处赢刈。赢刈现在只觉得,她太过恶毒,属睚眦必报的小人类。

她环绕在赢刈的身旁,小步优雅,却保持着一份安全的距离,不至于被袭击而抓为人质的距离,继续说道:“既然不是贪图本督纪的皮囊,那你扑向本督纪,不就是为了刺杀吗?”

赢刈静默了片刻,他面容有些涨红,只感觉脑袋被什么东西给挤压着,加重了语气地辩驳道,“难道我除了要谋杀你,就没有别的选择了吗?”

“放肆!”大堂之上,惊堂木再度发出声响,赢刈才察觉,整个公堂的节奏都由她所掌控。

“督纪大人,赢刈该说的事实已说,大人执意认为我是要刺杀您,那赢刈无可再辩,但庭审并非大人一家之言便可了结吧?”

“哦——你是什么意思?”

“大人主张认为我是刺杀未遂,亦或是贪图大人美色。而我则辩解因抓贼过失而伤及大人,至于真相究竟是什么?只要抓到那贼,将我那包袱作为证物,一一盘点其中物品便能证明我是清白的。”

“这……如何证明清白啊?”县令的质问却在少女的笑声中被打断了,她的目光再度仔细地打量了赢刈后,便怀着爽快笑意说道,“好!好一个聪明人,但那前提可得是真如你说的那样,有人夺了你包袱。”她背过身,望着坐在堂上的县令,“余县令可派人搜查近日偷窃的人,他想证明清白,本督纪自然还他清白。”

“可是……宋大人,这抓到了的贼,也不一定就是偷窃他的那个啊!再说他见了包袱,也不一定就是他的呀。”

“余大人无虑,一切待抓到了贼人再谈。”

赢刈看着那两人打着官腔,你来往我,实在觉得难受。他被绑着,两手也难受,更是在这庙堂上站了好一会,觉得腿站得发麻,也就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原本那县令准备斥责,却被宋督纪给拦住了。而赢刈也不在乎这两人如何看待,涨颜面,活受罪这事,赢刈是觉得最吃亏的事。现在也算得上是休庭期,从县衙里调了好几队人去抓贼,这没有一时半会的功夫也是捞不到任何结果的。要保持体面地站着等到他们带回人来?那赢刈更期望这些个当官的暂时把自己收监入狱再说。

只是赢刈察觉到那宋督纪,一直在看着自己,且毫不掩饰;即便四目相对,她也面不改色地关注着赢刈。

两人想是世仇相见,谁也没挪开目光,就这么在不知不觉中,度过了……谁也不知道究竟度过了多久,直到从县衙外传来了捷报声。

八个衣着素朴的男人被压着走上了公堂前,刚入堂门,便被衙役们一声吼道,“跪下!”后,强制地每人一脚踹在后膝上。

“禀报大人!我等经查、验、现抓获,共8名窃贼。”

“其中被窃物可有找到?”

赢刈的目光落在他们所拎上堂前的麻布袋上。最终盛放在那县令的桌案上,将那口袋系开,全盘倒出,是散落一桌的钱袋、饰品、杂物、以及五六块颜色各异的方巾。

“赢刈,本官已阅所窃之物并无你所说的包袱,你作何解释?”

那县令望着一桌的赃物,神情怡然地捋着下巴的胡须,“莫非,你未被偷窃?”

“大人!被窃的物品里,是否有一条青色方巾?”

“是有一条青色方巾,但你如何证明那是你的呢?”

赢刈缓缓地站起身,他看向那几个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偷,已经适应了这环境与氛围便不再紧张地说,“如果大人是窃贼……”

“混账东西!你敢说大人是贼?”

“别动怒嘛!几位官爷捉贼辛苦了,赢刈还得向各位道谢才是,只不过赢刈想做个比方而已”

看着立在公堂两旁的差兵一副脸红脖子粗的模样,只让赢刈觉得他们是否对待上级的尊严也太过认真了些。

“假如说,县令大人是窃贼的话,那么偷了东西,特别是包袱之类的物品,不可能不会拆开一探究竟吧。”

“是如此,如果本官行窃,也会打开看看里面究竟有什么。”

“那么大人可否想过,作为失主,一定会知道自己的包袱里有什么东西的吧。”

“那你到说说看,本官这桌案上,哪些是你的?”

赢刈露出自信的笑容,因为包袱里的东西不多,但每一件都是能够清楚让人记住的东西,“请问大人,桌上是否有银币?并非银两,而是三十枚银币。这玩意,赢刈猜想一定不会被当做银元给用出去,即便有所丢失,也不会三十枚全数丢失的,那是叫做……诶,请容我想一下,嗯!记起来了,一个叫做斯图亚特的国家才会使用的钱币。”

看着庭前的那两个当官的,又一次相互点头确认后。那县令便再度发问,“银钱之事,不足以证明这就是你的吧。你还有其他证物来证明吗?”

“这……”赢刈面容抽搐了下,只觉得,他们这般不过是在耍无赖,但主动权可再对方手里;他只觉得那余县令办案平庸,察言观色到是厉害,如果不是那女子一个劲的使绊子,哪有那么多事?

好在包袱中除了银币之外还有其他物品,于是赢刈也和她杠到底的说,“一只鹅毛笔,还有一个铁环。”

“嗯,本官是看到了一只鹅毛做的笔,那笔头还是铁的。但你说的铁环,这里有耳环,手环,有铁有铜,哪个才是你的铁环?”

“大人,如果没有丢失的话,那它应该只有手指那么大,在环内还刻着字。”

“嚯,本官看到了!”那余县令以食指与拇指撵起圆环仔细地望着环中内圈的字,“斯——这是什么文字?”

“余大人!不妨给本官瞧瞧,既然是你看不懂的字,那一定东洋那边的东西,本官闲暇之余也有对东洋文字有所研究。”

“那就请宋大人过目吧!”

当县呈将那铁环递到宋督纪手里后,她只看了一眼,便面色黯淡地说了一句:“将他抓起来!”

“是!”

庭下喝声如雷,只在顷刻间赢刈便再度被几名官差给压住了臂膀。

“宋大人……这……?”那余县令有些慌乱得不知所以,好似不知发生了什么。

场面顿时僵住,赢刈的额头上冒出了汗水。他的目光如狼如虎,死死地盯住那女人。

“余大人可知道这是什么文字?”

望着那灰髯老者摇了摇头,她邪魅笑着说,“这是丰都国的文字。”

她将那铁环放在眼前,透过空洞的环心看着神情愠怒的赢刈,“丰都人乃异人,不同于我七国族人,所以派了个我族的人作细作,想来探我合国虚实?”

“看来我合国开拓疆土,是吓到了那丰都国君。”她嘴角那一抹不怀好意地笑容与她那充满杀意的眼神相辅相成,“按君上的意思,一旦发现细作,是要在北城楼祝武台上绞死的。”

可是,那环的事,赢刈可一点也不之情。他在沿途进入合国境内时,有听说过这个国度。那是乡野的茶馆,有人谈论这叫丰都的国度,在西南沿海一带建国已经数百年,是异族。还曾经与中土几国打过仗,却未灭亡,反而到是中土几国答应不再侵犯。道上多是愤慨,有这么个异族存在,更有妖魔化的传言,说丰都国的人都是巨人,能连根拔起老树,能只手举起壮年。

但赢刈根本不了解,他也从未去过丰都国。一切的事端都能够解释,都有所解释。

可赢刈已经不想再做过多的解释。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他眼里的只有绝望,如死灰的双眼看不到一丝明亮。

当那该死的女人提出想要端详那该死的圆环时,赢刈就感觉到似乎有些不对劲。她一开口,赢刈就不再打算反驳任何话了。

他完全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督纪这个官是做什么的,为什么一个县令要听从她的指手画脚的安排。如果他此刻可以的话,他想要冲上去,咬断她的咽喉,让她那张搬弄是非的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赢刈现在才深刻的明白,女人究竟是一种怎样的生物;对女人尚抱有希望的他已经不再敢给予幻想。

也许,就这样结束了?会不会是一个更好的结局呢?如华胥一梦那样,他是如此地想着。

“哈——放了他吧!”

“嗯?”赢刈似乎听到了什么,他怀疑自己听错了。但那些个官差确实松开了他。

“你可以走了。”

“这……宋大人,这又是何故啊?”

“县令大人,我宋瑛珏要抓他,还是要放他,应该不用过问你吧。更何况他现在是细作的身份,也不再沦为你所管辖的范围内了吧。”

“可……这……宋大人,您要放了他,君上如果追究起来……”

“君上就算追究责任,那也是我顶着呢?不是吗?”

她的每一句话,都似同吃饭喝茶那样,漫不经心,听不出是在轻蔑,也听不出是在威吓;更像是食正餐前,要求食铺的店家先端盘甜点来那样。

不要说那余县令是云里雾里的状态,就连护场的衙役,跪在地上的窃贼,以及门庭外的热闹客们,都是百脸惊愕。

赢刈已经身心俱疲了,自嘲且没气力地开口说着,“你又想玩什么花样?”

然而那宋督纪似乎根本不搭理他地继续说,“不过就算要放,也得有个名分。”她的食指抵在下唇,透明的指甲贴在上唇,思索了片刻便一副事不关己的语调说着,“疑此人是他国细作,暂不关押入狱,不得为此人开设城门,待日后定夺,如何?”

“怎么,来时自称冤枉,现在放你出去还不高兴?”看着赢刈那挤眉弄眼的模样,她更是挂着一副开心的嘴脸。

“若无他事,今日退堂!抓捕的窃贼,先收押入监,明日余县令你若是空闲,再去审吧。”

说完,她便起身,欲要离去。

“你就不怕,我真要对你行刺吗?”

咆哮公堂?那可能也会被算进罪名中,但赢刈此刻已然不在乎,他愤慨低嘶吼着,瞪大了双眼,想要用眼神来杀死对方——如果可能的话。

“啊——对了,你的钱币还有其他东西,明日到我府上来取,那是刺杀我的好机会。”

她向着庭外走去,不顾及那双充满杀意的目光,甚至不再正眼相看赢刈。护送她的士卒紧跟其后,也不担心赢刈是否真会在此时冲上去,就被当做完全不存在一样。

待已经无法再看到那个张扬跋扈的女人后,余县令才期期艾艾地说,“那……那你就……就走吧!退……退堂!”

赢刈站在原地,觉得他的日子,过得不顺利,一切都不顺利。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被某种神秘的力量给针对了,被诅咒了。糟糕的事并不是今日所发生的,以为有过更为糟糕的事。他闭上双目,捂着额头,调整着情绪,与滑落到人中的清鼻涕。

只在一声无奈与沉重的叹息后,他看向县衙外的天色,已经开始昏暗了。

“走吧,留在这里也没用!”

像是自我安慰地呢喃。他如同丧家犬那样挂着苦笑脸,迈着踉踉跄跄的步伐,又融入了这个未知国度的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