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點的鐘聲從遠處的鐘樓悠悠地通過迷宮般的巷子傳到我的耳朵里。
寒冷。
沒有顏色的月光毫不吝嗇地灑向石磚鋪成的道路上,滿月微笑着在天上看着人們無趣的活動,但這時候人們也早已睡熟了。
憤怒。
我的腦袋只有一片空白,更準確地說,是一片血一樣的鮮紅。我怒目圓睜地盯着眼前的女性,隨時準備上前把她撕得粉碎。
女人很年輕,穿着像海軍一樣地衣服,袖口十分寬大,蕾絲邊像雪一樣潔白,在月色下卻顯出陣陣兇狠的氣息。她頭上的金飾發出炫目的光芒,正如她對準我的火槍槍口。
至於她是誰,我不知道,不想知道,也不將會知道。憤怒的理由找不到,腦袋裡只有一個字。
殺。
漆黑的夜裡傳來了狼吼聲,應該是遠處山麓的野狼在滿月活動吧,但不知為何,這聲音感覺近在咫尺。女人似乎被這聲音嚇得一顫,我抓住這個機會,朝她撲了過去。女人向我連開了兩槍,我一個側身加上健步全部躲過了,我們兩人的距離一下子就從剛才還有的四五十碼變得能看到對方的眼睛了。女人放下左手的槍,迅速地拔出收於腰際的劍,擺好了防禦姿勢。
“——————,——————————?”
她在流淚。同時嘴裡說出我聽不懂的詞語。
我將右臂奮力地揮向她的左肩,她很靈巧地一閃,躲過了,但沒有攻擊我。
“————————?” 她哭得更凶了。
我縱身一躍,繞道她的背後,趁她轉身的空擋,攻擊了她側身的皮膚,她的衣服也爛了,鮮血像往外爬似的染紅了傷口附近的衣料。
興奮。
想要紅色的東西。
女人像是堅定了決心一樣,快速地向我射了一槍,同時用腳蹬地刺向我的左胸。我沒辦法同時躲過兩種攻擊,只能躲避要害,讓她的劍刺在了肩頭。
興奮。
鮮血的味道。
我的右手順勢一把抓住她刺向我的手臂,女人的眼睛裡貌似對我如此的反應速度感到驚訝,透出驚慌的神色。我微微用力,就聽見咔吧的脆響。女人的尖叫響徹了整條空曠的街道,她的劍也脫手掉落在地上。
顯然勝負已經分明了。
我拉着那條手臂越過肩頭把她摔在地上。她掙扎着向前爬去,我一下子壓在她身上,將她的身子翻轉過來。我看到她的臉,那是一張清秀的臉,但被淚水和血跡弄花了,她緊咬着嘴唇,忍着極大的屈辱和痛苦。不知為何,我突然想吻她。
“————,————。”
女人閉上了眼,呢喃了一句。我把它作為她生前最後的禱告,打算剖開她的喉嚨。
一聲沉悶的槍響。
一朵血紅色美麗的花朵在我心臟的位置,炸開,卻沒有疼痛。紅色把女人整個臉龐都打濕了,我很興奮,但身體怎麼都動不了了。
“再見。”
我終於聽懂了女人在說什麼。
她從我身下緩慢地挪出來,收起剛剛在左手開過火的槍,跪在我身旁,伏在我身上,像個孩子一樣哭着。我很想讓她別哭了,但是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就保持側着頭的姿勢躺在地上,意識漸漸離我而去。
在將要閉上眼睛的時候。
恐懼。
我看到的不是人手。
而是毛絨絨的,像野獸一樣鋒利尖銳的爪子。
“呃呃呃呃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可終於是醒了。”
馬蒂在床邊微笑着看着剛剛醒來的希斯。凱登一邊笑,一邊喝着井裡打上來的水,結果被嗆到,咳嗽了老半天。
“你活該。”
“咳……咳……,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希斯,你是沒看見你自己的動作,要不然真不知道有多好笑。”
“差不多行了。”馬蒂把栗色頭髮青年的嘴堵上。“我在外面烤了雞,來吃嗎?”
希斯聽到肉類一下子兩眼放光了。
“哪來的雞?”
“集市上不知道誰家的雞又跑出來了,被我這個好運兒撿到了。反正是看管不力,誰抓到算誰的。”
馬蒂一臉自豪地吹噓自己是怎麼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抓到那隻亂跑的雞的,不過希斯沒什麼興趣。好幾個星期都碰不到葷的嘴巴已經被鼻子牽着把他從床上拉起來,繞過堵在門口的桌子,到烤火的地方去了。當然,在經過凱登的時候,希斯沒忘了打他一拳作為早上嘲笑自己的懲罰。
躁動不安,飄忽不定,不知下一秒是生是死——這是東城區貧民窟的居民的真實寫照。希斯很高興能在這樣混亂的環境中,交到兩位這樣的好朋友。叫凱登的那位,其貌不揚,長着一頭栗色的漂亮短髮,是城區里臭名昭著的扒手,不過他也不偷什麼貴重物品,只不過找居民“借”些錢買點酒喝。他也樂於以低廉的價格幫貧民窟的人們朝那些有錢的富商偷些必需品。
而叫馬蒂的男人年齡比希斯大一點,算是長輩,而希斯一直把他當哥哥看。馬蒂沒有沾染上貧民窟居民身上的任何一種惡習,希斯現在啃的這隻雞也不算他偷或者搶來的,畢竟在這個狗屁時代,沒人會傻到把別人丟的東西還回去。馬蒂干幫別人拉車的工作,相比其他遊手好閒的鄰居,他算是有一份穩定的工作,但是他父母都已經過世了,城區便沒有任何可以依賴的親人,他也住在這間貧民窟里。
至於他自己——希斯,他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在這裡。
來到貧民窟應該是四個月以前的事。他醒來以後,就發現自己在這裡,全身疼痛不堪,要說他還記得什麼,就只剩自己的名字了。心地善良的馬蒂把他背到自己一個人住都有點狹窄的家裡,自己睡地板。他還付錢請凱登去偷點傷葯——貧民窟是沒有專門的藥房的——把希斯的傷治的好了八九成。希斯知道了現狀以後,也安定了下來,找了一塊空地,支了幾塊鐵皮,地上鋪了一張草席床,就當是自己家了。他的長相還算帥氣,身體也不錯,就在碼頭幫船隻卸運貨物。
希斯把骨頭餵給跑來的野狗。看着狗狗搖頭擺尾的樣子,他忍不住又給了一小塊肉。剩下的肉他自己還沒吃夠呢。
這幾個月來,他一直在尋找失憶之前的記憶。貧民窟的人沒一個認識他,說只發現他滿身是傷地躺在地上。每天升起的太陽最先照到貧民窟的地方住着一位老者,名字叫克斯馬。他一條腿沒了,走路只能靠着一根樹枝向前挪動。在他知道希斯的遭遇的時候,開始痛斥教皇的種種行為來。
“教皇?”
“經典的獨裁者。”他說這話的時候總是唾沫橫飛,像是要把幾顆老牙也吐出來。“他們仗着自己有點妖術,組織信徒推翻了之前的政權。我因為說了幾句他們的壞話,腿就被打斷了。你準是被他們打得失去了記憶,被丟到貧民窟來了。”
後來希斯從人們口中得知,“教皇”不是一個人,是現在統治整個馬拉卡城的政權。他們把神聖跟魔法看得極為重要,但是諷刺的是,對暴力他們也不加以制止,導致民不聊生,人心惶惶。於是教皇下令組織了一批便衣軍隊,就安插在居民中間。誰要是敢有一點造反的行為,下場都不會好過。
但是教皇畢竟是殺了前國王才能夠拿到權力,對於原來已有的幫派組織,他還是束手無策。
工人派就是貧民窟里的力量組織。他們不畏教皇的統治,自己有自己的一套做法,甚至經常和教皇反着來。教皇一開始想剷除他們,但是遭到強烈抵抗以後,就任憑他們自生自滅,對整個貧民窟撒手不管了。
岡格尼爾——正如名字所寫,這是一支無堅不摧的雇傭兵部隊,裝備精良,訓練有素。他們只要有錢拿,沒有不幹的活。教皇出大價錢讓他們為自己服務,但是他們不願意遵守條條框框的規矩。他們依舊每天穿着堅韌的盔甲和鋒利的劍在街上尋求雇傭,教皇也不敢輕易碰他們。
冒險家公會是城裡最大的組織。它除了歡迎來自大陸各地的冒險者來尋求招募,旗下還有很多分支,比如機關城,弗雷神符……不過這些太過複雜,希斯覺得和自己沒什麼關係,沒有再往深處打聽。
希斯把還在燒着的火滅了,坐在已經被磨得相當光滑的原石上,看着被曙光照成酒渣色的天空。他回想起剛才的噩夢,不禁感到一陣暈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