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媽的,希斯,犯什麼楞呢?趕緊把貨都卸了!花錢雇你不是讓你在這發獃的!”

滿臉鬍渣,包着頭巾的男人狠狠地用皮鞭抽了希斯一下。希斯感到後背傳來一陣劇痛,這才從渾渾噩噩之中清醒過來,趕緊低頭給男人道了歉。

“對不起對不起,這就搬。昨天晚上沒怎麼睡着。”

“老子管你什麼理由。要不是你身體還算貧民區里健壯的,老子早把你踢到海里餵魚了。快乾活!”

希斯趕緊從甲板上拿起兩麻袋沉甸甸的不知裡面是什麼的貨沿着木板小心翼翼地把它們卸到碼頭的一輛輛馬車上去。

東城區作為整個王城最貧窮的地方,每天充斥着無數張吃不飽飯的嘴,混沌和死亡就是這裡的代名詞。本來老國王對這裡極度重視,很賣力地發展這裡的經濟,然而好景不長,這個計劃還沒能事實一半,“教皇”就很急匆匆地取了他的人頭,奪了他的政權。不僅以前的復興計劃全部成了泡影,“教皇”對東區暴徒,強盜,小偷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怎麼討好有權有勢的人身上,東區比以前更窮,更落後,更殘暴,更不知道哪天是某人死的日子。

然而老國王為了恢復經濟建立的港口卻保留下來。憑藉著廉價的勞動力和比較開闊的地形,阿巴斯港一躍成為馬拉卡城最繁忙的港口,整個法森大陸的稀奇玩意兒源源不斷地從各地運往阿巴斯,再由車夫把貨拉到貴族和富人區——貧民窟沒有資格和金錢來消費這些奢侈品,但他們中的大多人依然對這座港口的建立感恩戴德,因為這創造出了不少就業崗位,讓這些飢腸轆轆的人能混一口飯吃。

因此,即使希斯被抽了一鞭子,他心裡一點怨恨也沒有。監工雖然嚴酷無情,但是在港口上班一天結一天的工資,每天發的銅幣除了買點麵包充饑,還可以灌一壺酸梅酒或者麥酒提神,這讓希斯每天在無所事事的貧民窟有了個盼頭。

希斯從木板走到吵鬧的港口岸邊,把背在身後的麻袋放到了馬車上。他望着這滿滿一車的麻袋,心中不知怎麼的油然而生一種壓迫之感,好像什麼東西被人從體內抽了出來又重新塞回去。他不敢多停留,趕緊回到甲板上搬下批貨。運往國王殿的船都是紅緊相間的,當然現在也屬於“教皇”的專屬物品了。希斯在碼頭工作有些時日了,每每搬這種船的貨物,總是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奇怪。他也聽說過別人的閑言碎語,有說“教皇”秘密地做實驗的,有說“教皇”要研製大規模殺傷武器的,甚至有說“教皇”要對全城上下洗腦一遍的也有,希斯覺得這些奇怪的貨可能也印證了這些猜想。可是希斯別說是“教皇”成員了,連護衛軍在貧民窟也很少見,他不需要知道這麼多。每天老老實實的上船取貨,下船運貨,然後拿錢填飽肚子才是正事。

希斯覺得平靜的生活沒什麼不好。

“白頭髮,你的錢,拿着。”

當一天結束,法森的天空浮現一顆又一顆的星星時,活就算是幹完了。希斯拿了自己錢袋子,等着工頭把幾十枚銅幣丟到裡面去。這個袋子是馬蒂親手編的,希斯想,有空一定要跟他學學怎麼編織。

“謝謝。”

“下一位!”

一共五十三枚銅幣,看來今天運的東西相當值錢。這些錢買了今天的吃食,還餘下一些。也許可以給馬蒂和凱恩帶點小禮物,承蒙他們照顧自己這麼久。

希斯把錢袋別在腰上,往港口的崗哨去登記離開。有好幾個和他一樣的工人也稀稀拉拉地走着和他一樣的方向,但那些人遠遠看着就剩下一把骨頭了,錢袋也不如希斯的這樣鼓。他們有的回頭看看希斯,眼裡閃出嫉妒和攫取的光。法森的夜是很靜的,希斯覺得自己彷彿和幾個行屍一同行走,心中不寒而慄。

貧民窟不配被施捨寶貴的電力,即使是在港口這樣的地方也不例外,但總歸在崗哨這樣的地方,為了能看清人臉的輪廓,邊上還是安插了如同路燈一般的東西。希斯走過去,站在比較光亮的地方,心裡才安心了不少。

“瑞迪……,好好,滾吧。啊,該死的,蟲子真多。”一個衛兵摸樣的人不耐煩地翹着二郎腿,左手拿着木製杯子盛着的果汁,右手用筆幫工人們簽到離開。他一面咕噥着,一面用拿着筆的手在飲料的杯口使勁扇了扇。幾隻蒼蠅顯然覷覦這香甜的氣味很久了。

希斯是第三位,在他面前的瘦小男人緩緩靠近了崗哨的窗口。希斯跟着往前踏了一步。

“長官,我叫赫瑞,B組商船搬運隊的。”男人用幾乎聽不見虛弱語氣說。

“嗯……赫瑞…………我看看……”衛兵不慌不忙地翻看一本寫滿工人名字的花名冊,啜飲了一口蘋果汁。“B組……行了,走吧。還有,明天不要來了。”

“為什麼!”男人情緒激動地湊到小小的監視窗前,本想用手臂撐住,結果因為瘦弱的毫無肌肉的身體,最終只是神情痛苦地轉向一旁劇烈地咳嗽。

“看看你這身體吧,不讓你干也是為了你好,我們可不想出什麼人命事件。在這工作講究效率,搬多少東西拿多少錢,你每天賺那幾個子兒夠誰花?快滾吧。”衛兵用趕狗一樣的手勢朝男人擺了擺。

男人撲通一聲跪下了。

“長官,求求你了。我活着的親人,除了一個女兒都不是病死就是餓死了。哪怕我吃不上飯,也不能看着我女兒死在我面前啊!長官!再給我個機會吧!”說著他在地上狠狠地磕起頭來,本就瘦小的身軀顯得更加卑微了。

然而坐在崗哨里的那人只說自己不是管事的,讓男人趕緊滾蛋。希斯後面的隊伍也漸漸長起來,罵罵咧咧的聲音越來越響。

叫赫瑞的男人最後只能顫抖着雙臂從地上慢慢爬起來,滿是補丁的雙膝上沾滿了灰黑色的泥土。他面如死灰地轉過身去,一瘸一拐地邁着步子,眼神毫無色彩。希斯看到那滿是鮮血和污泥的額頭,再也忍不住了。也許今晚絕望會殺了他和他的女兒的。

“等等,先生!”希斯打開錢袋,從中掏出了20枚銅幣。馬蒂的帳他當然還是要還清的,但是他可以少吃一頓飯,這對他來說完全無關痛癢。“希望這些能撐到你找到下一份工作。”

男人先是愣了一下,彷彿希斯在說什麼他無法理解的語言。半晌,他看了看希斯的臉,又低頭望向那伸出的手上的銅幣,眼淚將臉上的塵土沖刷出了兩條淡淡的小溝。

“謝謝您,謝謝……”男人泣不成聲地接過這些錢。“我希望有一天能報答您。能請問恩人的名字嗎?”

“算了吧,這麼點錢。祝你早點找到工作。”希斯沖男人笑了笑。男人很鄭重地向希斯鞠了一躬。“願尤爾利斯保佑您,善人。”然後緩慢地踏着步子離開了。

希斯還沒向別人打聽過法森有什麼神明存在,所以不認識什麼尤爾利斯。他雖然丟了記憶,但本能的良知告訴他,如果自己的一頓飯錢能幫助這個可憐人重拾希望,這就足夠了。

後面工人傳來的只有噓聲。沒有人被希斯這善舉所打動。

“下一個,快點!”衛兵朝着希斯大聲嚷嚷。

希斯走到窗口前。“希斯,A組商用船皇家用船搬運隊。”

“你倒是挺仗義的,新來的。”衛兵把那本不厚的花名冊翻得嘩嘩響,好像故意要造勢,想把希斯威壓住一樣,“看你不像這的人,我可要提醒你一句。現在這個世道,就別當好人了。”

“用不着你管,我能走了嗎?”希斯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衛兵冷冷地笑了一下。“下一個!”

離開了港口的燈光以後,貧民窟在半夜就顯得寂靜而陰森了,冰冷的月光照不亮希斯走的蜿蜒曲折的小路,也很少有人生火照明。希斯在路旁看到有幾隻狗,但是一隻也沒叫,就那樣趴着看着希斯,看得他心裡發毛,趕緊加快了腳步。

對希斯來說,他對法森大陸的記憶,和那些還在母親的懷裡吃奶的嬰兒沒什麼兩樣。別說是整個大陸,就是他現在正生活的馬拉卡城也是知之甚少。他不知道自己先前是幹什麼的,並且將要去幹什麼,可是總有一種聲音隱隱約約地告訴他,這座城市乃至整個大陸應該是祥和美好的。這讓他不由自主的想起夢境里那個少女,還是女人,他記不清楚了。他曾經問過馬蒂有關狼人的傳說,可是馬蒂對此毫不了解,凱登也笑話他失憶前是個對神話故事走火入魔的笨蛋。可是希斯總覺得那個夢是不會無端出現在自己的腦海中的。

突然,有人從背後猛推了他一下,他一個重心不穩,倒在地上。

“喂喂,這麼晚了是要到哪去啊,小哥?”很流氓的男人聲音傳入希斯的耳朵。在黑夜裡,他只能分辨出有三個人,但看不清長相,還有,他們手裡拿着能反射月光的刀。

“你們要做什麼?”希斯慌的忘了從地上爬起來。“要錢的話全給你們……”

“大哥,他說我們是要錢的誒。”左邊的人帶着嘲笑的語氣說。看來中間的人就是所謂大哥了。

“NoNoNoNoNoNo,我看這位小哥是把我們三兄弟看得有點庸俗了。我們從來不要錢。”

希斯鬆了一口氣,看來他們並不是強盜。

“我們只不過是想跟人打一架而已。看小哥你這麼壯實,把你的喉管割開一定很爽吧?”

而是殺人犯啊。

三個人徑直朝着希斯緩步走來。如同初來乍到的希斯只能癱在地上,忘記了逃跑。

“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