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意在消退着。

意识逐渐亢奋起来。

前面——!向前一步!不要去管那些在眼边游曳的幻影!即使从那一边飘来了黑色的雾气,也不需要屏住呼吸!

那只是阻碍前进的幻觉。

在站起身,颤抖着走上石板路后,膝盖上龟裂的伤口由于紧绷起的皮肤而渗出了血液,这样的实感让我明白自己确实还活着。

.....与艾丽斯身处同一个世界。

空气中悬浮着火星,那样的光点在之前明明没有那么灼热.....只是因为我的身体浸透了泥水,又在寒夜中爬行了一段时间导致的错觉吗?

寒冷?不,我更愿意相信是因为激昂。颤抖完全无法平复,牙齿寒战的力度险些咬掉了舌尖。这也无所谓了。

终于踏上了桥面。这之上的热度,一瞬间就蒸干了残留在鞋面上的水分。脚下所踏的石块,如同堆砌在壁炉上被熏得黝黑的砖头那样炙热。

这里的热度与光亮远胜于白昼,过分光亮的空气甚至让眼睛感到了刺痛。

青年弯着腰背靠在围栏上。他用手捂着腹部,淋漓的鲜血从其中如同滑脱的系带一样淅沥地流泻着。

听见脚步声,他抬起了头。在看清我的相貌时,他愉悦地笑了。

忍耐住疼痛,他将放在围栏上的另一只手举过头顶,轻微地摇晃了一下。

.....这是在,向我致意.....吗?

笨拙地向前躬身,他咳出了一口痰——其中并没有血丝。在我离得更近时,他松开了挤压着伤口的手。

“那么,故事的另一位主角登上了舞台!”

呆呆地看着他像是要为某人解说那样喊叫着,我停下了脚步。

“.....虽然这么说,但对我而言,现在更重要的事情,是想办法止住血呢。”

将仍然在流淌着血液的伤口展示给我看,青年因为自己的动作崩裂了伤口而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其实,你可以掉头走了。我这的状况不是很好,而另一方面,我今晚也看到了足够的好东西。如果可以,我觉得至少应该留下一个开放式的结局。绮丽的牺牲,若什么也没有换来,未免太令人哀伤了,不是吗?”

“你在说.....什么?”

“啊呀,也就是说,我不打算对你动手了。这样够直白了吧?”

“但是.....艾丽斯.....”

“那个孩子啊?真是出乎意料的坚韧呢。实在看到了了不得的东西——那个,可是很罕见的现象。”

“在临死之际——或者说,在情感极端激昂之时,人的精神力会得到质的飞跃。话虽如此,那样的情况,可并非是和仇人吵嘴、被审讯官折磨致死——这种级别能够达到的。”

“在王城学院,他们称这为‘灵化’,而在自然学院,他们沿用了更古老的说法——‘怨灵化’——在死后,留存下灵魂必须达到相当坎坷的条件,其中之一就是精神力的坚韧。一般而言,只有非常强大的领主级法师才能够在躯壳死后遗留下灵质.....但在最初的研究中,学者们发现,某些死于极端痛苦的凡人,在临死的一刻,情感使精神突破了极限,从而存在着留存下脱离躯体的意识——即幽灵的可能。”

“这么解释了,我其实想说的是:那个孩子,在最后一刻,确实已经达到了‘灵化’。她挖掘出自己所有的能力,如飞蛾扑火——啊,这个比喻真是太好不过了吧?除了‘火’已然奄奄一息以外。”

“说了这么多废话.....你其实根本不应该问我这个问题吧?”

“.....为什么,从刚才开始,都没有看看自己面前的地面呢?”

.....

.....

.....

意识在游离着。

在终于,意识被迫接受那是什么的时候。

.....世界崩裂了。

黑色的雾气从另一边的世界中飘散而来,在它完全覆盖住视野之前,我看见了

在地面上,人形的余烬中,一柄晶莹如镜的剑刃闪烁着光芒。

从仍在燃烧着的灰烬中取出剑刃时,在前一秒尚留存着形状的手掌已经在风的吹拂下消散了。

.....就这样,把它抵在自己的颈上,也不错呢。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活着的目的已经不存在了。但至少,在这之前,该让他那张喋喋不休的嘴闭上。

他还在讲述着,但听觉已经消亡。踏出一步时,剑刃已经抵到了他的胸口。

.....想不明白吧?它的使用方法,我大概是明白了。意识近乎无限制地扩宽着,视野中的一切都清晰得如同虚假——不对,我在观测这个世界的方法,已经凌驾于一切感官之上。

能够明白,他干瘪的唇间在咏唱着的咒文。能够看见,那样的祈祷,传达到了与这个世界连接着的——某个,某些,难以看清的庞然大物身上。祂们沉眠在世界尽头,完全停滞的海洋深处的某个角落。在我窥探着祂们时,祂们仍在接受着世界各地传达而来的乞求,并根据人的‘价值’给予回应,让人这种弱小的生物得以操控自然的伟力。

截断了。将他,所有的话语与连接从他所信仰的那一位身上切断。

总算,让他露出了惊慌的神色。我能听到,那样单薄的脑颅内回荡着的心思。知道他想要向后退去.....知道他想要先迈出哪条腿,知道他妄图说出怎样的乞求。

去死吧。当这样的意识从我的心底涌现时,他的脑海也受到了波及。

是的.....这是我心情.....

只允许存在这样的情感。

同样的意识炸裂在他的脑内,横蛮地占据了其余的思维。我能听到那边传来了与我颅内相似的回响。

在这样的波及下,他放弃了退缩。他举起双手,向前躬身,试图扼住我的脖子,但在之前就早已盲目地撞进了剑刃中。即使如此,他依然在试图抬起无力的手腕。在几番努力后,停留在胸腔的锋刃绞断了他的心肌。

在他用渐渐失去温度的双手掐进我的气管时,我听见远处的某个地方,传来了炸裂的声响。

接下来的.....恐怕就是死后的幻觉了吧。

世界开始动摇,桥梁开始崩溃。带着余温的石块坠入到猩红色的河流中。他的躯体在坠落的途中被撞开,我手握着她的剑刃,沉入了红色的河水。在支柱上的巨石落入我的视野时,世界终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