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度瞬间消亡了。她默默地看着我,探出的身体回到了柔软的围墙之中。

.....有什么,在压抑着。那双狂热褪去的异色之瞳中,有某种太过痛苦,太过庞大的东西在蓄积着。

“确实呢,你不认识我。”

我听见皮革包裹的床栏由于紧抓而发出了变形的悲鸣。

“只是我,单方面的.....明白有那么一个人存在而已。”

我看见她那双在黑暗中也能看清的瞳孔中酝酿着风暴。

“你不明白吧。这一切。但是,真要说起来,那又是非常,非常漫长的故事了。”

她的气息突然从黑暗的另一端中移近了。如封冻之洋一般的左瞳,如燃烧之血一般的右瞳,在甜美的余味中占据了视线:

“在那之前.....你听说过——‘半身’这个说法吗?”

“.....”

我没有作出回应,就连晃动自己的头部这样微小的动作也难以做到。异常的歌莉娅,美丽的歌莉娅,妖艳的歌莉娅,任由自己的一切充斥着我的感官。

她微笑着消失在黑暗中。在呼吸重新开始之际,我意识到,她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堡垒中。

.....不正常。这样的.....

但是,我又真正知道些什么呢?

那样像个任性的小孩子一样的她,如同孤高的幼猫一样的她,只是这短短的几日里我自己构建出的形象而已。

不给人喘息的余地,她的声音持续震撼着空气。

“我啊,一直很迷恋于这个说法.....虽然最终连是怎么得知它都已经忘记了吧。”

“人是不完整的。”

“在诞生后,我们遗失了另外的一半。”

“正因为如此,才会痛苦,迷茫,自失到丧失生活的勇气。”

“但这一切的苦难,终将划上句号。”

“——在找到自己的半身之时。”

“我在寻找着,自己的半身。在痛苦着,并怀疑今后是否还将继续痛苦下去的时候,我会想到,在世界的某个角落,还存在着某个与我一样怀抱痛苦的人。我们将会相互理解,相互分担,并在邂逅后共同粉碎厄运。”

“然而,我又会想到,如果,我始终找不到那个人呢?在与那个人相遇之时,却无法认出彼此——甚至于根本无法在这个过于广袤的世界相遇。”

“但最终,我得知了你的事情。那个意象化的半身有了确实的实体,我所等待的,只有相遇了。”

“我无法理解。”

在她过分狂气的告白之后,心灵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慢慢涌了上来。但我仍在坚持着——

“我和你.....我们并不存在相似之处,也并不存在所谓的连接点.....”

“你还是不明白么?”

“所谓半身,并非完全相似的两人,而是对称的两侧躯体。但是,根源处却是一样的。”

“我的姐姐在那场始终未完成的婚宴上见到了你,她敏锐地记下了你的存在,而在某人的信——虽然之后那封信已经被悉数销毁,寄到了王城后,她的猜测也全部成为了现实。作为我的——我们的抗争的一环,她在告诉我这些事后就离开了.....她至今还漫游在某个父亲难以企及的角落吧。”

“也就是说,你——”

她用悲怆的微笑肯定了我的猜想。

.....

然而却是事到如今了。

我是她的‘半身’。

这是她所依赖的世界。但人与人永远无法真正相互理解,我们拥有着不同的视角,我们甚至无法确定我们是否在感受着同样一个世界。

我们的世界是独立的。

我摄入了她世界中的空气,却仍然无法成为她世界的住民。但归根结底,我真正无法与她共同创造未来的原因,却只是那样:

“歌莉娅,我不会去王城,在这之前没有这样的打算,之后也没有。”

“我和你,即使在理解了你的世界后,也拥有着绝对的不同——”

“我已经拥有了赖以生存的意志,我.....已经得到了救赎。”

“你是说.....她?”

即使不做出回应,她也能明白了吧。

“你觉得,那样的东西.....将自己切开的伤口加以愈合——这也能被称为救赎吗?”

这当然不是真正的救赎。

我想告诉她,但根系缠结得太过牢实,甚至紧密到无法分辨出彼此——当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时候,已经变成了如同血液流淌一般的常理。

“.....那种扭曲到极点的共生关系,我不会认可.....!”

她直白的愤怒震撼着空气里漂浮的尘埃。如同连如何发怒都没有完全学会的婴儿,她只是拿身边能够抓到的东西出着气。

过分软弱的蛮力,仅仅让围起的柔软城墙崩溃就已经力竭。

.....啊啊,这才是真正的她。

无论如何,即使是猫也会在某些时候拥有着逼人的娇媚,但她终究只是个孩子。

我.....无力再承担另一个人的未来。在得到救赎之后,我已经丧失了救赎另一个人的权利。

在那双瞳孔由于愤怒以及.....其他一些因素湿润得更加鲜艳时,我离开了她的房间。

柔软而厚实的地毯上,还留着方向各异的两行足迹。

走廊里,艾丽斯和莫撒在互相瞪着对方。他们之间的气氛让我怀疑在这之前两人是否已经拔出过了武器。

在门开后,莫撒惊异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艾丽斯则冲上前来慌张地用双手摸索着我的脸。

“怎么了.....?哥哥?脸色很难看喔?”

连推开她的力气也没有,她直视着我的眼睛,焦虑地问道:“难不成,是被那家伙做了什么?”

带着异样的神色,莫撒敲了敲门,但所有的声响在隔离了那么一段如虚空一般的黑暗后已经稀释得难以听清。

将艾丽斯的双手从面孔上取下。我从她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的脸。真是僵硬的表情呢,我,明明没有悲伤的资格,却露出了比歌莉娅还要难看的丑态。

在我向楼下走去的时候,艾丽斯总算没有再跟上来了。所幸一路上没有人,我在回到房间后关上了房门。

熟睡至太阳完全沉寂的时候,我感受到了艾丽斯的体温。在海风叩问着木窗的寂静中,她背靠着我,不久便发出了平稳的呼吸声。

在这样短暂的插曲后,我在沉睡中迎来了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