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前往的场所并非处在用石廊链接的建筑群内。在黑暗中持续行进了一会儿,叔叔推开了一道木门,突然冲入的新鲜空气让我开始颤抖,但他只是一如往常那般走在前面。

沿着埋没在黑暗中的小径走了一段后,我渐渐辨识出了周围的景色。

这不是.....

后山吗?

即使在这个时候,看向密林中最深处的所在,也还能看见一缕火光在水汽中弥散。

但叔叔并未涉足到枝叶已经伸展到路面的小径,他从另一条更为开阔的道路逐渐向更高处走去。虽然人迹零落,但明显经过修整的路面并非是那样容易让泥土与雨水蓄积、生长出草木的结构。在到达了一定的高度后,我才惊讶地发现这里是那日曾与艾丽斯到访的坡面。

地势逐渐和缓,即使在熹微的月光下,我也能看见那日艾丽斯站立的迎风处。在开阔的视野下,深夜中的狂欢与喧闹一览无穷。

叔叔也许也会因这样的景色而放慢脚步吧?稍微窥视着他的脸色,依然是石刻般的不可动摇。

于是我们继续前进。

之后的是完全陌生的路段了。

由于高度增加,且周围没有任何阻挡风的遮蔽物,大多数植被已经稀薄得难见踪影了。但奇异的是,带着灰尘碎屑的风中却能感受到凉冽的水分。

我们,最终停在了一座塔楼面前。

穿越过围墙缝隙的风声如悲鸣一样回荡着。叔叔敏捷地走上石阶,他并没有从衣袋中拿出钥匙,而是伸手轻轻取下了尚显得崭新的铜锁。

无视了我讶异的目光,叔叔打开了大门,将锁头挂回门上后,他示意我跟着进来。

哐当一声,红木大门就此紧闭。门后有一把门栓,但叔叔只是仔细地将它插上了一点点,虽然能阻止风将门撞开,但若有人在明白此门能够打开的前提下轻轻晃动,恐怕也能打开吧。

做完这一切后,叔叔继续往阶梯上走去。流水声在进入塔楼后便逐渐压过了风声,最底层的地板下似乎有水流过一样,踩在石板上有潮湿的感觉。

跟随叔叔一路到了顶层,他将我带进了另一边的房间内。这里并非如同一层那样潮湿。密闭良好的房间内没有窗户,只有一个小小的通风口被活板门封严了。

也许是顾虑到我的病情,叔叔不知从何处抱来一堆柴火。打开通风口后,他在房间中的凹槽处生起了火。虽然由于长时间的久置,木柴上沾染了不少灰尘,在燃烧时发出了噼啪声,但那样的暖意却足以让因为寒意而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

叔叔也坐在了篝火旁。他从角落中搬来两把椅子。这里本该是守卫的住处,虽说已经长久无人驻守此处了,但那两把椅子却也不像是供给守卫的。

它们有着和缓的弧度与舒适的毛皮装饰。叔叔在其中一把椅子上躺下来,将腿靠近篝火。他半眯着眼睛,舒适地吁出一口气后忽然开口说道:

“这里在某段时间曾有人驻守.....但却并非用于防范外敌。从这里,能够看到城墙以内的一切,作为防止反叛的最后阵地再好不过了。可笑的是,它在最近一段时期是作为监狱使用的,几年前,这里也曾关押过一个很有些名气的人物.....虽说现在已经近乎废弃了。”

大门似乎发出了声响。

“——出于各种原因,驻守于此的守卫们不允许躺下,因而这里并没有准备任何床铺。不过,坐下来休息一会儿——他们还拥有着这样的救赎。”

“好好休息吧。暖一暖身子。今夜的事务确实有些繁杂了。明天.....啊,你还有课程。”

他摆出一副沉思的样子,但随即便释然地说道:“那不要紧。”

如此说完,阶梯上已经响起了脚步声。叔叔站起身来,推门走了出去。

绕过似乎是刻意弯成一定幅度用于避风的走道,他消失在了墙壁之后。

根据之前上楼时的所见,他走向的是与阶梯链接在一起的露台。用木栅栏围起的巨大空洞中呼啸而进寒风与霜雪,若能经受住寒意,从那里足以俯视——

等等,那个露台并非朝向城堡之中.....而是面对另一半未经开辟的山林与更远处包围城堡的另一半城镇。

在那之间阻隔着的,是.....

原来如此,那就是水流声的来源么。

虽然椅子确实相当舒适,但这样的姿势却让我无法入眠,只能注视着火焰映射到墙壁上舞动的阴影,在半梦半醒之间让思绪无边际地发散。

听不到话语声。露台上的狂风足以把言语吹散。在那个地方,即使是面对面交谈也难以听清对方在说些什么吧。在某种意义上说,也是最适合密谈的地点了。

若说不好奇叔叔在与何人交谈,又在谈论些什么.....这自然是不可能的。但是之前的经历警戒着我,让我最好不要插手到其中去。

门并没有被关上。从回廊中飘荡而进的风贴着墙壁步入室内。在起身关门上门后,我才发现密闭的房间中并非只有火光。

被切割成方形的光线从一个角落的顶端上流泻而下,在地面上形成几缕白线。

一根脏污的绳子自上方垂下,末端坠着一块石头。

轻轻一拉,便发觉脏污处正是手碰到的地方。随着细微的吱呀声,一串用绳索衔接的木条伴着更加清晰的月光坠落而下。

轻轻用手拽了一下尚算得上坚固的绳梯,脑海中便浮现出了,往日哨兵们围聚在篝火旁休息,一旦有紧急情况就通过这样的通道直达顶部侦查的场景。

小块的霜雪自天窗中飘落。那样带着寒气的澄澈光芒像是能够将炉火冻结一样将室内密闭黑暗的暖意除尽。

尝试着将绳梯复位,但无论怎样踮起脚尖也无法如愿。当苍白的碎片落于发梢时,立刻就被体温还原成了雨滴。

并非是雪.....那只是从过高处落下的细雨,被过于凛冽的风凝练得坚固。

只是为了弄清它的结构.....将它收束为原态,又或许是那样的寒冷让燥热的头脑感到舒适——我抓住绳梯,一阶一阶地向上攀登。

如同梦游一样。

.....

那是洁白的世界。

尽管有人说过,太阳和月亮其实是一个东西,但这样的异界却不可能存在于艳阳之下。

被霜冻得开裂的石砖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冰片,用脚踩上去会发出清脆的声响并留下晶莹的脚印。凝固的雨滴从无边的深空中漫无目的地飘散着,除了少数驻足——并将永远停留于此的,其余的将向着更低、更温暖的地方落下,并在不到中途时就忘却了那份寒冷,然后化作最柔软的甘露吧。

在使得石头震动的咆哮中,从大地的裂缝中呼啸而上的风暴粗暴地将本已落下的雨滴抛回空中。在山的半腰处,这座塔楼的边缘与城镇的中心,存在着一道直达地心的鸿沟。断裂的地层中倾泄出了泉水,这是最早的到访者赖以生存并让他们决定就此定居的生命之源。

在平日里,那样的流水只是涓涓细流,但在雨季时,却会有如同瀑布般壮观的水势。

.....这些都只是从书本上看到的。在到这里之前,我甚至不知道里面描绘的鸿沟竟会在如此接近的地方。

叔叔不会喜欢我这样做的.....

但是,我想要看一看,那样的绝景。在洁白的深夜中坠下地心的雨滴与泉水,与吞食着这一切的深渊。

只是这样的冲动。我踩踏着累积起来的雨滴,向着水声的源头走去。

半人高的围墙上有着如残缺牙齿一样的石砖。我从其中的一处缺口探出身。

稍微有点太高了,只能尽可能地踮起脚尖,再运用上手臂的力量支撑起身体。虽然手指因为深陷进寒冷而疼痛,但是——

我听见了话语声。

下方只是一片漆黑。所谓的深渊与周围的夜色混杂在一起,只有从顶层的露台中透露出的火光微微照亮了周围的石壁。更远处,即使是聚集起来的灯火也在雨雾中被弥散得成了月光,而这里的灯火与话语将不会传达至任何地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