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很唐突,我忽然發現了一個問題。
我的世界,似乎單調如夜。
從記事起,我就沒有父母的記憶,他們是何人,來自何處,長着什麼面孔,高矮胖瘦富有貧窮,所有的一切,都毫無概念。
好在,我在爺爺奶奶的撫養下還是長大了,健康且正常。
看來父母並不是成長所必須的東西,我也就不再糾結。
偶爾會有同齡的孩子嘲笑我一番,以此取樂。
這時,只要我保持着愛搭不理的嚴肅臉,輕輕的飄過,他們察覺到無趣,事情大都能夠解決。
不過,世事無常,夜路走多了,總有遇見鬼的那一天。我無視的人多了,總有覺得尊嚴受到侵犯的壞小子前來教訓教訓臭屁的孤僻者。
可能是放學后,也可能是上體育課,幾個人圍過來將我到僻靜的角落,拳腳相向,髒話連篇,這時候他們就好像得到了buff的加成,語文水平蹭蹭的往上漲,髒話都不帶一個重樣。
而至於我,只能抱着頭,默默等待暴行的結束,祈禱着傷痕別留在明顯的地方。因為,那會讓年邁已高的爺爺奶奶徒增擔心。對於親人,我還是盡量的不想給他們找麻煩。
呸!
最後吐出一口口水,暴行終於結束。
幾個壞小子釋放了在學校里的壓力,有說有笑的離開。
我在他們身後,站起身,檢查身體情況。
雖然他們儘力的做出凶神惡煞的樣子,但小孩的本質不會因此改變,力氣也符合平均水平,對於我這種皮糙肉厚的沙包來說,不痛不癢。
拍拍身上的灰塵,若無其事的回到教室,與施暴者和旁觀者一起“愉快”的學習。
這一場景,如複製粘貼般貫穿了我整個小學生活。
也有時,會有人看見其中的一幕,而後,默默的躲開。對於暴力,所有人都選擇性的失明。
最後,當我的腳邁出那個沾滿我鼻涕與血液的學校時,內心,忽然的有了一種失落。
別誤會,我可不是覺醒了什麼特殊的癖好。
只是想到,自己無法親眼確認那群人一步一步偏離社會,最終落入深淵的那一刻,有點遺憾。
不過,想想好的,我算是暫時擺脫了欺凌,不用一個人在廁所清洗傷口,穿着濕透的褲子坐在冬天冰冷的板凳上。
我可以重新開始,變得開朗活潑,變得吸引眼球,讀很多的書,成為人人羨慕的學霸。記很多笑話,用幽默風趣的語言勾引一個乖巧可愛的女朋友,走上現充的道路。
沒錯,我能改變。
我將心裡的計劃寫在了日記本上,看着它們,積極的鼓動自己。
一天又一天。
跑步,看書,早睡早起。
鍛煉,閱讀,熱心幫助。
時間流逝,在臨近假期的某一天。
我終於再一次打開了本子。
然後發現了奇怪之處。
現在的白紙黑字靜靜的躺着那裡,黯淡無光,沒有了色彩。
或許你們會認為我這是沒事找事,腦袋秀逗了。
但我發誓,我之前看見的它們應該更加的靈動,就如同在紙間跳舞的小精靈,讓人心情激動。
而不是,這幾筆死氣沉沉的墨水。
差錯,到底出在哪裡呢?
此時的我還並不明白,只是默默的合上了本子,好像逃一樣的離開。
接下來,初中生活緊跟着假期而來。
面對着陌生的同學,陌生的教室,我的心情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喜悅澎湃。
慣例的對話,按部就班的介紹,一切都變得平靜又無趣。
這樣就好。
我不斷的暗示着自己,向著身邊的女生搭話,剛張開嘴,話語卻如泥鰍般從腦海中溜走,怎麼也發不出聲音。
她奇怪的看着我,一臉噁心的表情,拉開了一點距離。
原來一個人呆太久,是會變傻的。
生物的進化法則在我身上得以體現,無用的器官將會漸漸退化消失,連帶着我那一文不值的青春。
理所當然的,我又變成了一個人。
用睡覺度過下課的幾分鐘,用看書度過放學的閑暇,體育課再也沒有人來找我的麻煩,或許因為成長了一截,初中的少年們相比起將時間浪費在欺負一個孤僻的同學上,更喜歡去和班上漂亮的女生說上幾句話。
這可是幫了大忙啊。
畢竟,洗衣服可是麻煩事。
我也不是受虐狂。
按照道理,我應該就這樣“悠閑”的度過初中的三年,除了那可惡的分組活動外,我沒有什麼不滿。
日子平靜得好像無事發生。
一轉眼,初中生活就已經結束。
而這平靜只是表象。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撫養我成長至此的親人,突然的駕鶴西去。
在不近不遠的親戚的幫襯下,處理完後事,接受下一點點的遺產,我真的只有了一個人。
坐在空空的房間,看着他們的遺照,我湧出了奇怪的感覺,不是悲傷,不是懷念,而是與我之前看日記時一樣的感情。
也許我早已發現,但只是不想承認。
我害怕改變。
改變自己,改變周圍。
我害怕擁有。
擁有是一條通向失去的單行道。
或許會有人罵我是廢物,罵我不求上進。
或許會有人指責我的思想,我的價值。
但我還是選擇獨自一人,空空如也的手,不懼怕任何的小偷。
世界如同一片肥沃的土地,上帝將我們灑向四方,每一粒種子都貪婪的吮吸着露水,爭奪着養分,變強變壯,拚命的擠開厚重的泥土,冒出腦袋,接受太陽的恩賜,見識更廣闊的遠方。
但命運並不公平,有些時候有些人,拼盡九牛二虎之力終於得以見天日的時候,看見的卻是,清晨第一滴露珠倒映出的,自己蚯蚓的臉。
某些時候,你的存在,只是為了鬆鬆泥土,為了讓其他人更好的生長,僅此而已,別無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