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

我注意到,她身上原本还殷殷流血的伤口此刻居然正以肉眼可见的惊人速度愈合,鲜红的伤口迅速结痂,并转为了暗红色,缓缓流动的血液也渐渐凝结,仿佛冰箱里迅速凝结的冰霜。

“噢——好的——”

我僵硬地点了点头,凝望着她的眼睛,然后,我拉起她的手,牵着步履蹒跚的她缓缓离开。而当我触碰到她纤白的玉手时,我才发现她的皮肤竟是那样柔软,就像是一只绵软的小猫。我不知道自己当时在干什么,在想什么,我只是机械地拉着她,向那个被我称之为“家”的地方僵直地挪动着步伐,就仿佛我也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她活了,小雨······她活了······”

那个叫安烻翚的男人如同被抽去了灵魂的傀儡,又如同得到了天启的圣徒,口中念念有词。

似乎是过了一瞬间,又像是过了千万年,从废弃工地到我和我姐租的房子,这之间的路程仿佛远到天边一般漫长,又好像只是闪烁之间的咫尺之遥。直到我打开房门,听到了姐姐的惊呼声、低头看见自己手上沾染的道道血痕时,我才如梦初醒一般,开始意识到自己究竟在做什么了。

“这人是谁······天,她怎么浑身是血?”

“那个——姐——你听我解释——”

关于安雨晰现在的状况,我心里其实也没谱,或许只是因为刚才那一撞并不致命?可我是亲眼看见了鲜血横飞的场景,换成任何人,都是不可能保住性命的······隐隐之中,我也猜到了一种可能,只是我愿不愿意相信的问题。

而且这时我也想起来,安雨晰在喝下我兑的那瓶药时,嘀咕了句好像是“比那个好喝”之类的话,而那个男人在看见安雨晰死而复生后也有在嘀咕些什么,难道这之间隐隐有什么联系?

不过当下的我显然没有时间来细细思考这其中的玄妙,因为我现在的当务之急应该是考虑如何向老姐解释这一切,毕竟我牵着一个满身是血的落魄少女、形影相吊地走在大街上的场景怎么看都引人联想。

不过我姐的心里素质也算是一强。她轻轻拉过安雨晰的手,仔细地检查了她裸露在外的皮肤,似乎是在确定她身上有没有什么伤口,伤得重不重。目光在她的身上游走了一圈后,她像是松了口气似的双目微闭,定了定神,然后她的双眼重新睁开,视线落在了我的身上。

“怎么回事,能给个解释吗?”

“那个······”我陪笑道,想转移话题,“你看小梦病好了······”

“回答我的问题。”

我咽了口唾沫,几乎不敢和她直视:

“那个,就是······这个,外面不是下雨了吗,哈哈······她进来躲雨,然后我们就认识了。她和她父母——不是,就她爸,有点矛盾,她就离家出走了,现在回不去了,所以,那个······能不能······”

“我没问你这个,”她顿了顿,说道,“我是问这些血是怎么回事?有人流血了?”

血?

我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在安雨晰淋漓的血衣上停留了几秒。

听姐的语气,她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些血是源自安雨晰的,不过联系之前她身上的伤口快速愈合的情况来看,可能是因为她身上的伤已经自动愈合了,所以姐姐自然判定这些血不是安雨晰流的,因此她肯定很疑惑这些血是哪儿来的。想到这儿,我也感到一丝欣慰,因为姐姐若是真这样想那我正好可以顺坡下了,否则我反而还很难向她解释一个人为什么可以在流了这么多血以后还不会死。

一念至此,故事自然而然就编出来了:

“因为我们在路上的时候遭遇了车祸,那个被撞死的人身上的血全溅身上了,所以才这样的!”

接着,我发挥了自己毕生的想象力,向姐姐详尽地描述了一个逼真的“车祸现场”,并就她现在无法回家的处境做出了一些解释。我谎称她是我的好友,因为家庭变故所以不得不离家出走,而我则大发善心地决定收留她,同时我也向姐姐保证她只在我们家住几天就走,不会给我们带来太多的麻烦的。

“雨晰,这是我姐,林小影。”

“姐,求求您老大发慈悲,给雨晰挪个窝吧!”

“姐,小雨不会是坏人,不存在的!”

“姐,她不是我女朋友,真不是!”

······

最后,我终于说服了我姐让安雨晰暂时留在我们家,作为代价,我把我自己的房间腾了出来,而我自己只能晚上睡地板了,好在现在天气逐渐转热,梅雨虽说隔三差五地下,不过气温只增不减,我也只好拿“睡地上凉快”的说辞来安慰自己了。

当天晚上的时候,我也思考过关于安雨晰的问题,尤其是她之前死而复生的画面一直索绕我的脑海。我隐隐觉得,这可能跟我做的那瓶药有关系。可惜令我抓狂的是,由于当时事发突然,我走的时候就只带上了小梦,那本旧书则被我遗忘在了那片废墟里。我想起那本书时,天色已经很暗了,经历了这些事后,我也不想晚上再动了,所以我只能祈祷那本书别被人捡到或是被风刮走了。

关于那些药材,我也在网上查了许多,不过我发现那些药材似乎都只是些寻常的普通中草药而已,没什么特别的,起死回生的功效就更别提了。而且小梦也吃了那个药,可它看起来似乎也没什么异样,我偷偷试着在小梦的细腿上浅浅地划了一道,可小梦腿上的伤口也没见愈合得有多块,为此我还被小梦啄了一口。

看来与那本书的关系可能不大······想到这里,我觉得这可能和安雨晰本身有关,因为她和她爸之前嘀咕的那些话太可疑了,总让人觉得这之间的事不简单。

“雨晰,你现在感觉怎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安雨晰老老实实地回答我的提问,“没觉得哪里不舒服,嗯······我其实反倒还有一种······怎么说呢,就像是身上有绳子被解开了那种感觉,好像还比以前灵活了不少······”

夜已深,我坐在床边的地板上,身上盖着被子:

“那你有没有气血通顺、神清气爽、精力充沛的感觉?”

我隐约记得那本书上有介绍关于那配药的疗效,其中就有提到类似词汇。虽然我已经排除了那本书的嫌疑,但确认一下还是很有必要的。

“这个,好像也没有,我没觉得和平时有什么不同,就是有点,嗯,轻飘飘的感觉,就好像自己瘦了好几斤。”

没有特殊感觉,这样啊······

“其实我自己也说不上来,比如我被车撞倒的事,其实我脑子里都没什么印象,”说着她还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我当时就只是感觉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等我重新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快到你家门口了。”

这么说,你之前的那些举动都是无意识的喽?

“那个,我能问你个问题吗?关于你爸的。”我深吸了口气,试着组织语言,“老实说吧,我觉得你爸有问题,怎么说呢,就是——”

“对对对,其实我早就觉得我爸很奇怪了,”还没等我说完,安雨晰就抢着说道,“以前的时候,我爸虽然管我很严,但也不至于一到了节假日就连门都不让我出,可直到最近,大概就是我上大学开始吧,我爸的举动就变得越来越奇怪了。”

“怎么说?”

“我爸总是给我喝一些奇怪的药水,不仅我喝,他自己也喝,而且变化就是从他让我喝这些药开始的。他几乎每天都会亲自兑药水给我喝,不仅如此,还不准我出门,最开始是说天气变化,担心我的身体,之后又开始扯各种理由,反正就是不让我随便出门,上学的时候也会派人监视我,我们学校的保安都是我爸的人,甚至教师里也有不少熟人,我猜我爸把我弄进那所学校,其实就是为了方便监视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爸真的变得好奇怪,以前他对我很温柔的,现在却动不动就发脾气,动不动就把我禁足,有一次甚至连学都不让我上······”

说着说着,安雨晰的声音都有点哽咽了,看得出来,她和她父亲的矛盾恐怕也不是一两天了。

可真正勾起了我的好奇心的,还是她提到的一件事······

“你说你爸最近在做什么药?还是亲自做?”

“嗯,”安雨晰点了点头,道,“其实他做这个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突然就对各种药材感兴趣,还专门买了试管、量杯之类的仪器来做这个,说是为了身体健康什么的。”

“他试了些什么,你观察过吗?”

我现在非常感兴趣,因为安雨晰现在的状况和她爸十有八九脱不开干系,而搞清楚她爸具体实验过的药材可能是解开谜题的关键。

死而复生、伤口快速愈合、浑身轻飘飘的······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她的身体究竟发生了怎样的变化?这又是什么造成的?我现在非常想搞清楚这其中的缘由,其程度甚至高过了想要帮助安雨晰或者在学校刷学分的念头。

“其实我爸也没搞什么,我见过我爸弄的,其实,嗯,就是一些药材的混搭,比如把当归鹿茸什么的全混在一起,然后兑成水,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如果只是把一些普通的中药材变着法子地混在一起,那除了让人上火流鼻血之外,还能有什么效果啊?

“虽说是这样,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爸搞这些一直都很神秘,他从没有让外人看到过他的那些实验器材,他也从不让我和别人说起这件事,就连我后妈都防着,好像生怕有人知道了一样。”

生怕有人知道?而且连他老婆都瞒着?其实说真的,就算有人知道了,除了提醒他天天吃补品会吃坏身子外,还能说什么?或者说,这其中另有隐情?

“说起来——这件事我还只告诉你了呢,那个——你是不是该报答我一下呀!”

“报答你?报答你什么?报答你告诉了我一个关于某富豪的私生活秘史?”

“不是!”安雨晰的双颊上浮现出了一抹羞红,“是报答我对你的信任!这件事除了你,我都没给别人讲过!你看我多信任你呀!你是不是该表示点什么?”

说着,她还调皮地眨了眨眼。

我急忙双手抱胸,一脸警惕地看着她:

“你要干嘛?如果你要夺走我的贞操,那我可告诉你,没门儿!我是不会因为你漂亮就对你妥协的,我可是守身如玉的好男儿!”

“什么嘛!”听到这话,安雨晰顿时面色大臊,“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就是、就是想让你陪我逛逛街、散散步什么的,我、我也没这么随便啊!”

其实我也只是半开玩笑,可没想到她似乎当真了,果然是和人群接触少了的人啊,我也真佩服她爸是怎么把她教育得如此天真无邪的。

“因为我爸把我禁足了,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独自出过门了,趁着这个机会,我好想向你们一样,不被监视、不被禁足,自由自在地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好吗?”

我不知道别人会怎么想,但我真觉得这想法有点奇葩,也不知道富二代是不是个个都这样,因为我对富二代的印象基本来自于网文,网文里的富二代无论男女可都没什么好嘴脸,但现在看来······显然不是这样嘛!

“求求你了,好不好?”

安雨晰摇晃着我的胳膊,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带着乞求的神情看着我,我忽然有种陷进去的感觉。

“好、好啦,放开我,疼死了······我答应你还不行吗,不过我有东西落在工地上了,我明天必须先去取,然后才能顾你,知道吗?”

“谢——谢——嘻嘻!”

她开心地躺下,脸上止不住的笑意,纤细的腰肢在被窝里灵活地扭动了两下,身体偏向了背对我的一侧,这使我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不一会儿,一阵轻轻的鼾声传入耳畔,仿佛有一只可爱的猫咪悄然入睡。

我的目光朝我的钱包方向凝固了一会儿,我知道,我的钱包明天估计要有血光之灾了,只能寄希望于她和老爸和解后我可以找她爸把钱要回来了,虽然她爸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可以要到钱的人。而且我对安雨晰现在的身体状况也不是很清楚,虽然她身上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出现什么不好的症状,不过······我心里总有一丝不安,我担心。不是因为发生在她身上的奇迹,也不是因为他父亲的秘密,而是因为对现有处境的未知。

我的脑海里再次浮现出了安雨晰从地上爬起、浑身是血时的场景,那时,她死死抓住我的肩膀,那份疼痛,我至今仍未忘却。那一刻,我距离她如此之近,她的双眼那么无神,仿佛一个身心交瘁的人的眼睛,带着疲惫与迷惘,同时又闪烁着一种被称作“执着”的东西,那一刻,我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什么东西穿透了,仿佛下一刻我也会变得和她一样疲惫不堪。我从来没有在一个人的眼睛里看到过这么复杂的情绪,可那偏偏又是一双死人的眼睛,我仿佛可以透过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看见其深处一缕缕交织的情感,让人难以忘怀。

我挽了挽衣袖,我看见刚才安雨晰撒娇时我被抓着的那一块皮肤,上面深红的印迹尚且没有消退,隐隐传来的痛楚是证明它存在的最佳证据。

真是的,明明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力气怎么这么大,疼······

这时,门缓缓打开,我循声望去,我姐开了一条缝,她的视线在安雨晰身上停留了几秒,然后对我说道:

“早点睡,明天记得去书店帮我买本书。”

“嗯。

“历史类的,讲明清的最好,我想了解一下相关的知识。”

“哦,你什么时候这么好学了?”

“别废话,要不你给我解释一下小梦腿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别当我什么都没看到······”

她捋了捋满是呆毛的长发,一脸漠然地看着我。

“可别对人家动手动脚。”

她补充道。

“你这算什么话,我有这色心也没这色胆好吧!”

“所以你承认自己有色心了?”

“······”

城市的夜,分外绚烂,又分外深沉。如果你留心观察,你会发现同样都是夜晚,哪怕是一样的天,一样的月,一样的宁静无人,可它们给人的感觉也都是完全不同的。在乡村,一旦入夜,你会有一种全身心的放松,就像是全身的担子都被卸下了,你只想让轻松与惬意包围自己的身心。而城市则相反,在城市里,你只有白天才能感受到它的温馨与和蔼,而一到了夜晚,那些暗夜中潜伏的未知,便会在你不注意时,向你投来令人毛骨悚然的目光。只有在家里,或者在明灯照耀之地,你才能在都市的夜中寻到一丝慰藉。

在那片废弃的工地旁,一辆辆汽车依旧奔驰而过,只留下马达的轰鸣和刺鼻的尾气,谁又知道那里刚刚上演了一出悲喜剧呢?

谁知道街头的某个小巷、路边的某所餐厅、公园的某片草地,或者自己刚刚路过的某栋楼房,是否也有过自己的故事,亦或者故事正在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