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9年,塞文河畔,比尤德利。

警长西蒙·卡勒姆正在享受他每日必饮的下午茶,他眯着眼,惬意地坐在窗边,让午后的阳光完全挥洒在他的身上。他的右手正拿着一篇文案。一切悠闲如常。

突然,一阵急促的铃声打破了警察局的宁静氛围,卡勒姆猛地挺直腰杆,放下右手的文案和左手的茶杯,拿起了话筒。

起初,他脸上的表情仍旧写满了轻松写意,但很快,他的面部肌肉就渐渐凝固了,脸上一道道青筋像一条条蠕虫开始弓起背来,嘴角也渐渐拉下,眼神中开始迸发出肃杀的光。

“案发地点在塞文河附近?好的,马上到。”

此时塞文河边已经聚集了数名警察,还有三三两两的围观路人。警察荷枪实弹,四处巡视,仿佛凶手还在附近似的。

卡勒姆一脸沉默地看着地面,耷拉着眼皮。按理,发生这种事卡勒姆应该精神抖擞才对,因为这意味着他有可能立功甚至升职。他能当上警长的职位,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他工作态度极其勤勉。他曾今抓到过一个自称“恶魔杰克之徒”的杀人犯。这个杀人犯坚信自己可以像“恶魔杰克”一样成为被世人永远铭记的连环杀人犯。然而他杀了第一个人后的第二天就在一家酒吧里被卡勒姆逮捕了,因为卡勒姆发现了他残留在案发现场的少量酒精,并查到这种酒是由某家酒吧专卖。最后他锁定了酒吧的几个常客,最终查出了那个家伙。

但这一次,卡勒姆的好运到头了。案发现场之诡异让他无法理解。尸体是一个年轻的少女,大约二十岁左右。根据调查得到的结果,女孩只是个普通的农家女,家境还不错,平时待人也特别友善,不仅没有跟人结过仇,甚至还有许多男孩暗恋她。她的家境还算优越,家里人也素来跟人无冤无仇。没有任何人有理由杀她。

“如果不是仇杀或者情杀,那也许只是意外杀人的事件。比如有人抢劫或者强奸······”

“不像,”卡勒姆立刻否定了这个推断,“虽然这地方森林茂密,看起来好像是个 抢劫的不错选择。但是······你看,死者穿的是一件没有口袋的连衣裙,而且按照她家人的说法,他们最后一次见她时,她并没有携带财物,而且据口证,她家的财物无一损失。而且死者衣物并未破损,死者身上虽有刀伤——一处在左手手腕,一处在致命的脖颈,但除此之外死者并无瘀伤或擦伤痕迹,这说明死者并未来得及反抗。奸杀的可能也可排除。如果一定要说的话,尸体皮肤略显青紫,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因为这有可能是尸体上的尸斑。”

卡勒姆吸了根烟,鼻腔里喷出一阵白色的烟雾。他眯了眯眼睛,缓缓道:“尸体是在下午三点被路人发现的。按照法医的推断,死者死亡时间应该是在下午一点,嗯······你,是的就是你,去查查她的家人朋友那时候在做什么······”

就在这时,一阵洪亮的声音响起,像一声惊雷:

“不用这么麻烦了,警官。如果你不介意,就让敝人帮你查查吧。“

一个长相略显邋遢的男子,戴着个鸭舌帽,嘴上叼着根烟斗,两手插在衣兜里,两眼凛冽如刀。

典型的私家侦探打扮。

“对不起,这里有警察就够了······“卡勒姆立刻说道。

“不不不,不够,远远不够。“男人说道,”也许你们已经想到了这个女孩应该并非死于意外,但我猜你们同时也排除了仇杀之类的吧?也许你们已经鉴定出了她的死亡时间,并猜到凶手可能是在这里偷偷杀死了她以便减小自己被发现的可能。但是首先,尸体在这里被发现不代表这里是第一现场;其次,人心是复杂的,人的一切表征都是可以伪装的。她与人为善,不代表她不曾无意中得罪人。我曾经听说有一个人为了一个西瓜而砍下了另一个人的头。我听说喜欢她的男孩很多,那么你们为什么不考虑情杀?“

“现在,去查查有没有什么人和她比较亲密,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格伦·加布里埃尔,女孩的挚友,一个成熟可靠的年轻小伙子,脸上常挂着自信的微笑。但显然在一群警察和一个侦探打扮的家伙面前,这份微笑是很难保持住了。

“哥哥,他们·····会不会抓走我们······“一个女孩躲在格伦背后,怯生生地看着他们。

“不要怕,莎伦,”格伦挤出了一丝笑意,摸了摸妹妹的头,“他们只是来查案,检查完了就走。”

“所以说,那个女孩,伊娃,曾经在你家过夜?”卡勒姆一脸严肃地质问格伦。

“是的,”格伦说,“我们家举办了一场聚会,你知道,她住在下游的比尤德利,她不方便回去,只好留在我家过夜。”

“那你知不知道在这一周后她就死了?”卡勒姆质问到。

格伦脸色苍白,嘴唇蠕动着,却说不出话来。

“行了,你吓着他了。”拿烟斗的男人说道,“去她住过的房间看看吧。”

男人和警官走进了那间小房。房间布置很简单,右侧是床,床的两边各有一个床头柜。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这么说没有问题了,“卡勒姆伸了伸懒腰,”我们连藏在床底下的地窖都检查过了。“

“地窖·····“男人来回踱步,叼着烟斗,口中念念有词。

不知道为什么,当他来回走动的时候,卡勒姆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可偏偏就是说不出来。就像你明明知道某件东西肯定就在某个地方,可你就是找不到。

你知道自己忽略了点东西,可就是不知道自己到底忽略了什么。

“那个,完毕了吗?你们吓着我妹妹了。“格伦略显愠怒,”我妹妹小时候常受虐待,胆子一直很小,你们能不能多多考虑一下?“

卡勒姆看向了他,同时也瞥了瞥那个小女孩,十五六岁光景,一头罕见的紫发,眼睛睁得大大的,并流露出一种本能的恐惧。一身朴素的衣着,一张还算漂亮的脸。

卡勒姆看了看表,觉得自己是不是该吃晚饭了。

“你们家有冷藏柜吗?“男人突然发声,卡勒姆吓了一跳。

“我说,下次说话前能不能先打声招呼?别一惊一乍的!“

“冰窖之类的,有没有?”男人再次开口问道。

“没有,”格伦说,“不信你们可以搜。”

“是么?”男人淡淡地说,“有车吧。”

“车倒是有一辆,敞篷的,”格伦说,“丰收了要用到·····你该不会怀疑我们开车把伊娃抛尸了吧?”

“对不起,我们没这意思。”卡勒姆急忙替男人说道。

“对了,”男人突然问道,“你们屋外那台大功率发电机是——”

“供电的,”格伦急忙解释道,“山里暂时还没通电,所以······”

“死者临行前有过什么反常举动吗?”

“没有,她走时还给我做了早餐。”格伦漫不经心地说。

“行,”男人说,“我明白了。那······我们走了,祝你们好运——对了,顺便问一句:你们两人住在这里,孤单吗?”

这算什么话?卡勒姆有些心烦。你说你一私家侦探我听了你的胡言乱语跟你到这儿来,现在什么证据也没找到,你居然还问人家这种问题?这很不礼貌的知道么?有点大英帝国子民的风度好么?

格伦瞪大了眼睛,似乎是没想到男人会这么问,倒是那个叫莎伦的女孩抢着答道:

“当然不孤独啊。我们很幸福、非常幸福!“

离开时,卡勒姆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兄妹俩住的那间房,他看见妹妹正一脸陶醉地依偎在哥哥怀里,哥哥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低声说着什么。卡勒姆眯了眯眼睛,抽了口烟。他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这是他多年来积累的直觉。但你不能仅靠直觉就破得了案,很多时候,人证物证俱在都未必能真正定罪,哪怕罪犯亲口承认,也不能掉以轻心。只有等罪犯把所有底牌都用尽了,无招可出了,那才能算将了军。

他的耳边又回响起了那个女孩的声音。

当然不孤独啊。

我们很幸福。

非常幸福。

二十世纪初的城市依然残存着不少蒸汽时代的气息。古典的老式排房紧密交错,构成了星罗棋布的城市交通网。有轨电车和马车在熙熙攘攘的城市道路上擦肩而过。几处酒吧里正传来大笑的声音,贵妇人在绅士的搀扶下小步前行。虽只是英格兰西部的一坐小镇,倒也有些许伦敦的繁华。

夜深,人却不静。

西蒙·卡勒姆正和这个叼烟斗的男人在小镇的郊外散步。卡勒姆用双手枕着后脑勺,嘴上叼着根烟,但脸上的表情却很凝重。卡勒姆不喜欢在没有月亮的夜晚外出,这让他感觉仿佛整个世界被日月抛弃,让他觉得自己很渺小。

“嘿,是你叫我出来的,”卡勒姆说,“你闹哪一出?”

“我问你一个问题,”男人突然说道,烟斗不知何时已被他拿在手上,“你觉得那个叫莎伦的女孩有几分嫌疑?”

那个女孩?卡勒姆歪了歪脖子。他到不觉得那个女孩有什么可疑,虽说不少侦探小说都喜欢把这种看起来弱不禁风、怎么看都不像是凶手的人设定成凶手,但是拜托,能不能不要这么随便就怀疑别人?而且死者去她家也是在一周前,要真是她杀的尸体岂不都烂掉了?虽然······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但——

“我是警察,凡事要讲证据,不能胡乱猜忌!”卡勒姆说出了他的想法。

“厨房,”男人又说了一个毫无边际的词,“想想他们家的厨房。”

厨房?卡勒姆实在不想继续搭理这个怪人了,可格伦家厨房的景象倒是自动从脑海中浮现了出来。

“没什么问题吧。”卡勒姆说。

“厨房本身是没有什么问题,”男人说道,“但有一个细节,你们都忽视了。”

突然,男人微微笑了笑。卡勒姆记得自己从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起就没见他笑过,这时突然笑起来让他觉得有些不自在。这种笑,就像是猎人看见猎物闯入自己的机关那样的表情。

那种胜券在握的表情。

“喂,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卡勒姆问。

男人立刻转过头来,眼里迸发出精光:“现在,跟我来,我还需要证明一件事。”

流水叮咚,晨光微微铺开在大地上,如同一朵正在缓缓盛开的花。金色的阳光推搡着黑夜,一点点地扩展着自己的地盘。在格伦的小木屋里,莎伦正热心地为哥哥做早餐。

“从今往后,只有莎伦可以为哥哥做早餐哦!”莎伦开心地说,满面笑容娇嫩欲滴。

格伦阴沉着脸,丝毫没有妹妹那般轻松,仿佛头顶有一片乌云。

“看!哥哥!这是我新买的门帘!”莎伦笑着说,“门帘很长,会拖到地上,但是很漂亮!你看、你看啊!”

格伦一手托腮,表情依然严峻。

咚咚咚。

格伦猛地惊起,神色不安地望向大门方向。他缓慢地走向了门口处,开了门。

如他所料,又是那两个家伙。

他尽力挤出了一分笑意,道:“还有什么事吗?”

两人并未言语,而是直接走入了伊娃住过的房间。陈设依旧。

“你们这是干什么······”还没等格伦说什么,两人却已先人一步走入了房间。男人来到了一块木质地板旁,然后勾下腰,将其一把掀开——

吱咔!

一个地下室,陈列着一些杂物,还有一台冷藏柜。

男人露出了胜利的笑容,但他没有转向格伦,而是看向了莎伦。

“你是个聪明的女孩,”男人说,“用大型冷藏柜冷藏尸体已制造假的死亡时间,这一招还算高明。”

莎伦的瞳孔猛地一缩。

“故意让我们发现了你们的地窖,是希望用地窖来吸引我们的注意力,因为一般人家不会有两个地窖,所以你以为这样可以让我们打消怀疑。”

“事实上我也确实差点上了你的当。但索性我有遇到问题就来回踱步的习惯,所以我注意到了一点,那就是声音。”

“一般来说,你敲打一个实心的物体所发出的声音,跟敲打一个空心物体所发出的声音是完全不一样的。前者更低沉,而后者更清脆。正是凭着这一点,我注意到了这件地下室的存在。”

这时,卡勒姆问道:“不过说起来,你是怎么知道这件地下室就一定有一台大型冷藏储物柜的?”

“很简单,”男人沉稳地说:“那就是那台大功率发电机。一般来说,维持这么一座房子的一个电灯泡,是不需要那么大功率。所以,我猜这肯定是为了维持某台必须长期运转的机器而设置的。在你们这种农家,所会有的大型设备只会是储藏粮食的储物柜。”

男人盯着莎伦的眼睛,继续说:“伊娃是在一周前在你家被杀的,然而你们冷冻了她以减缓她的腐烂,并在一周后丢弃,以洗脱嫌疑。我之所以会想到这点,是因为那些青紫色的‘尸斑‘。要知道,尸体在冷藏环境下血液凝固就会导致这种暗斑的出现。“

莎伦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而格伦则辩解道:

“就算是这样,可是我们如何把尸体运送到比尤德利?那里的人可不少,车子是敞篷的,藏不住尸体!”

“是的,”男人磕了磕烟斗,说道,“这就更证明了一点,你妹妹是凶手,而你包庇了她。”

“胡说!”格伦怒吼道,“不许你侮辱我妹妹,她已经受够欺凌了!”

男人脸上露出了胜利的笑容,那是棋手在将军时、猎人捕获猎物时才有的笑容:“你们不需要把死者直接送往山下,你们只需要把她送往塞文河上游,再让她随河流漂下来即可。上游并无人烟,所以你们可以避免败露。”

此时,格伦脸上出现了困兽般的狰狞,狂怒地挣扎着:“可如果是这样,那河流中的石子为什么没有划伤她?我了解过,她身上可没有多余的伤!”

“哈哈哈,”男人笑了笑,“这就是关键所在了。你看看这个。卡勒姆警官——”

此时,卡勒姆背后不知何时多了两名警察,每个警察手里都拿着几块木板。

男人微笑着走到了格伦面前,此时格伦脸上的表情极其难看,他死死地盯着那个男人,满眼阴沉。

卡勒姆随便找了根板凳,他觉得看戏就该坐着看。

“昨晚我和卡勒姆警官去了案发的那片树林,我们去证明了一件事,“男人缓缓开口,”现在,我已经拿到了决定性的证据。“

男人指了指木板,说道:“我们昨晚在树林里发现了这些木板。着些木板有明显的人为拆解过的痕迹。现在——很好,两位木匠先生,来把这几块木板拼起来看看吧。”

不久,木板被组合成了一个木箱子,刚好有一人大小。

“那么不妨来设想一下吧,你妹妹杀了那个女孩,然后把她藏在了冷冻室里,保证尸体不腐烂,一周后再搬出来,伪装出了假的死亡时间。”

“而你这个哥哥,选择了包庇她。你和你妹妹中的一人开车把尸体运上了山,并把她装入木箱子里,再让她顺流而下。另一人则在下游,取出尸体,并拆解了木板,伪装出了假的死亡地点。“

格伦的眼中迸发出愤怒的火光,他怒吼道:“你怎么就知道人是我妹杀的而不是我杀的?更何况,我妹妹有什么理由杀人?她见了生人都怕!”

“我承认人是我杀的!你们要带就带走我吧!”

格伦的怒吼声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连卡勒姆都浑身一震,只有那个男人还保持着镇定。

格伦承认了?!卡勒姆想起身,但男人抬起手,示意他别急。

男人看着格伦的眼睛,刺出了最后一剑:“人不是你杀的,而是你妹妹杀的。我之所以这么肯定,是因为我了解了你们的生活习惯。我知道你家的早饭从来都是你妹妹做的,因为你妹妹很喜欢你,她不想麻烦你。但这就暴露了她的凶手身份。“

“厨房放刀的刀槽里里有血迹。你妹妹在杀人后在没有洗刀的情况下把刀插入了刀槽,这就使刀槽染上了血迹。虽然血迹已干,不会粘在刀上,但只要细心观察,还是能发现有痕迹在的。“

“你还记得么,我之前问你妹妹和你是否孤单,她给出了否定的答案。这说明在你妹妹心里,只有你们两人就够了,其他人都是多余的,再加上你和那个女孩之间关系暧昧,那么杀人的动机也就有解释了。”

“按照你的说法,死者最后一次出现就是在你的厨房为你做早餐。既然如此,那么不妨让我们来设想一下吧:伊娃其实很喜欢你,她很早就起床给你做早餐,却被你妹妹撞见了。你那个病态的妹妹顿时醋意大发,拔刀杀了她。然后你听到动静并目睹了这一幕。你为了不让妹妹进监狱,于是你用上述方法想要蒙混过关,而如果事情败露了,你会去帮你妹妹顶罪,因为你以为我们无法找到你妹妹而非你杀人的决定性证据。“

棋局上,“战车”、“主教”和“骑士”纷纷被吃掉了。

格伦无力地瘫倒在椅子上,面如死灰。

但卡勒姆心中有一丝不祥的预感,因为“皇后”还没登场,“国王”未必就此服输。

“我认输,”格伦淡淡地说,“你们带走她吧。”

“什么?”莎伦的瞳孔微微发散,仿佛发生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你、你不要我了?”

“莎伦,对不起。”格伦抚摸着莎伦的头说,“从小你就被寄养在那个酒鬼家里,那个混账从小就折磨你、囚禁你、把你当成玩具,如果不是那个人你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我知道,因为是我要求爸把你带回来,哪怕你是他的私生女。我知道你很痛苦,所以我一直都对你很好······一有人欺负你我就帮你出头······也许我真的对你太好了吧,我也知道你对我的感情,但我没想到你会杀人······还是因为我!我真的好内疚······莎伦,对不起······也许,你真的需要让自己的心智······成熟一点了。我、我、我会常去看你——”

莎伦的眼中写满了不可思议,她呆呆地看了哥哥一会儿,然后,她开始发出不正常的古怪笑声:“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

“不要我了——你们都要我死——你们、你们······我——”

莎伦的瞳孔猛地一缩,仿佛有一只被压抑已久的恶鬼从中扑了出来,她突然抬起椅子,朝那个男人狠狠地砸去!男人一手拿着烟斗,一手一把抓住了凌空飞来的椅子。其余几名警察立刻扑了上去,想擒住女孩,可已经来不及了——

轰轰!

从厨房到走廊再到玄关顿时窜出了一大片炽热的火苗,卡勒姆惊坐而起,因为跳动的火焰已经爬上了他所做的那根板凳。整座木屋本身就是极好的可燃物,想把他们几个烧死在这里轻而易举!

“哈哈哈哈!死吧!你们都死吧!”莎伦终于还是显露出了一个杀人犯的灵魂。

疯子!卡勒姆想冲出屋门,可是一道长得拖到地上的门帘突然垂下,挡住了他的去路。而且门帘上居然被涂满了厚厚的油脂,正熊熊燃烧!

“死吧!都死吧!”一道撕心裂肺的女声伴随着数道嚎叫的男声来回起伏,在弥漫的烟雾下,卡勒姆眼中的一切都变得那么模糊不清,他感到头晕脑胀,几乎无法呼吸了。

就在这时,一道道白烟猛地窜起,覆盖了卡勒姆的视野。卡勒姆感觉自己周围的温度都下降了好几度,白烟所过之处火势立刻缩小,直至最终熄灭。

“出去透透气吧,二氧化碳吸收多了可不好。”男人拨开了已被烧焦的漂亮门帘,头也不回地说。

卡勒姆心头一喜,他知道,这一次——

将军了。

午后,卡勒姆悠闲地坐在办公室里,半闭着眼,喝着他最爱的下午茶。阳光斜照着从他身旁的窗户穿过,仿佛穿过幽静的森林。

而在他的对面,那个男人——这回没叼烟斗,正襟危坐在他面前,他一脸严肃地看着卡勒姆,说道:“我很抱歉,帮你破了这起案子。”

卡勒姆抬起头,用它滑稽的眼神表达了自己的疑惑。

“我毁了那个孩子。她本来不是没有改过自新的机会,可这事查出来,意味着那个孩子只会是死路一条。但我又不得不查,因为死者不能没有个交代。”

卡勒姆看着他,他的脸上严肃依旧。

“这个世界上的许多案子其实都是这样。有时候罪犯也很可怜,他们可能是一时冲动杀人,可能是被利用杀人,也可能是被逼得忍无可忍而杀人。有些罪犯长期被施暴,如果不杀死施暴者,他们就永无翻身之日,可一旦杀了人,他们往往又会被送进监狱。法律从来不可能保护到每一个人,因为没有东西是完美的,法律也是一样。”

“嗯,所以呢?”卡勒姆不清楚他到底想表达什么。

“这个世界上90%的人都过着相似的生活,幸福不幸福我不知道,但都是生活在光明中的。但是总有10%的人会在阴影中呆过一段时间,也许短到只有几天,但那都会改变一个人的心性。你相信吗,曾经有一个特别活泼开朗的男孩,有一次和他的几个朋友逃课,结果事发后他的朋友集体把罪责推到了他一个人身上,那个男孩从此性情大变,不仅如此,他还把那些同学全都杀害了,并在杀死他们前让他们每个人都亲口承认自己的错误并录了音。我当时就是找到了那些录音才破了那起案子。那个男孩被理所当然地被处死。他本来成绩优异,会是个栋梁之才,可最后迎接他的是冰冷的绞架。”

卡勒姆注意到,男人的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

“先生,我希望如果你下次再碰到这样的事,麻烦尽量网开一面,不要毁掉那些孩子。”

卡勒姆沉吟了一会,说:“那如果你还碰到这种情况,你会怎么做?”

男人毫不犹豫地说:“我还是会把罪犯揪出来,不管他们有多可怜。”

“你知道吗,”卡勒姆说,“在我看来,罪犯不是被你我毁掉的,而是被自己毁掉的。犯罪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无论是一时冲动、还是被利用、还是被逼无奈,选择都是由他们自己做出。从他们犯罪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选择了毁掉自己。”

“是吗,”男人垂下了头说,“可对于有的人来说,除了毁掉自己,他们别无选择,毕竟他们做不到毁掉世界。”

“哦对了,”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卡勒姆问道,“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大侦探?”

男人抬起头,一字一顿地说:

“夏洛克·福尔摩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