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从外面传来的数次鸡鸣白乐天睁开眼睛,多亏整夜都在燃烧的暖炉让房内的温度维持在了相当舒适的程度。没有太多纠结的坐起身,视线不自觉的转到木桌旁。昨晚发生的事情如同梦境一般,不过对于自己而言这些事的真实性早已不再用怀疑。

下床将紧闭的窗户推开一道小缝隙,发现温暖的地方寒冷空气瞬间通过这道缝隙涌入,扑面而来的凉气让白乐天在缩紧肩膀的同时完全清醒了过来。

透过这道缝隙往外看,此时天色还未完全亮起,周遭看上去还不是那么清晰。

“稍微坐一会好了。”

重新关上窗户,自知时间太早的白乐天重新坐回到暖炉旁。暖炉中残存的柴火仍在噼啪作响,从打开的炉口向里看去,跳跃的火苗已经没有昨晚那么旺盛。叹了口气,白乐天开始整理似乎也没什么需要整理的房间。

“如果昨天拒绝他们的好意应该会好一点吧。”

当白乐天开始反思昨晚为什么没有坚决一点拒绝村长一家早餐邀请的时候门被人从外面叩响。

“醒了吗?”

“嗯,已经起来了。”

听到从外面传来的是村长儿子的声音白乐天连忙从位置上起来。快步过去打开门,站在门口裹着厚重棉服的男人笑着看向屋里。

“不是我吵醒你的吧。家里早饭已经在做了,你这边整理好了直接过来就行。”

“好的,我马上就过去。”

“没事,不用这么着急,等你弄好再过去就行。我先回去了。”

男人笑着说完便转身向着来时的路往回走,不过刚迈开步,他又转了回来。

“对了,等下你吃完饭是要直接离开对吧?”

“是。看起来今天应该不太可能下雪所以打算早点出发的。”

听着白乐天的话男人也顺着视线抬头看了眼正逐渐变亮的天,天上确实没有什么云,逐渐亮起的碧空似乎正预示着一天晴朗的开始。

“这样的话,等下你过来的时候把门锁挂上就行了,不用锁上了。”

“不用锁吗?”

“嗯,反正之后我还要过来,挂上就行。”

将要说的话说完男人再次往回走去,目送男人走远白乐天这才回到房间。自己东西本来就少,再加上昨晚也没怎么翻出来因此在男人敲门之前就已经将东西整理完了。只是因为男人刚说不用立刻过去,因此白乐天还是决定再稍微坐一下。

稍等片刻后,白乐天背上了背包,在将暖炉熄灭后看了眼昨晚那对男女最后消失的地方,本想说点什么,但总觉得他们不见得会出来,因此最终只是说了句再见白乐天便走出了房间。

自己曾有几次有缘与一些死者的魂魄交流并告别,最开始也会用再在,但时间久了总觉得这是一种约定日后再次相见的词汇,对他们而言,这个约定本身就很难实现,因此渐渐也就不会在告别时总说这些。

走到村长家正巧老先生也在院子里锻炼身体。见到白乐天进来,他最先微笑着点点头。

“昨晚睡的好吗?”

“嗯,很舒服,今天起来身体都觉得轻松多了。”

“那就好,那就好。那一起进去准备吃早餐吧。”

一同走进房间,领着白乐天坐到屋里餐桌前,简单却也是家中最常见到的早餐都已经摆了上来,不过因为还有些在准备此时只坐着白乐天和村长两人。

“老先生,这个还请您收下。”

说着话白乐天从怀里取出足够在城里旅店住上一晚的钱交给他。见到递过来的铜币,老先生笑着摆摆手。

“这个你留着就行,路上会用到的地方还有很多。我可不能收这钱。”

“您还是收下吧,我在您这不仅吃了两餐饭还是用了那么多柴火,昨晚放在那的一根蜡烛也用了不少,您要是不收我也过意不去啊。”

“这些东西对我们来说也没什么,柴火附近森林砍砍就有,食物本身就是要吃的,多一双筷子的事,至于蜡烛用了也就用来没什么要紧的。”

面对不管说什么也不会收钱的村长,白乐天无奈的将钱重新放回身上。而这个时候村长的家人也都陆续进屋落座,在老先生第一个动过筷子后白乐天这才跟着家里其他人一同开始吃饭。

吃过简单却温暖的早餐,白乐天在与村长一家人道别后准备离开,而这个时候村长的儿子也重新穿上厚重的棉衣跟了出来。

“我带你走一段吧。”

“没事的,我自己走就行,外面冷,各位留步就行了。”

“让他送你走吧,我估摸着昨晚那场雪不大但也足够让外面看不到什么路了,他带你到村口也能给你清楚的指个路。”

站在门口的老先生笑着拍拍白乐天的肩膀,看着老人和他的儿子白乐天最后还是决定接受他们的好意。

和男人一同走在村里的路上,重新积上薄薄一层白雪的路面走上前会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微响声。男人抬头看了眼已经亮起来的天吐出一口同样是白色的哈气。

“今天天气真不错,已经好几天没有看到过这么蓝的天了。”

“是啊,前几天走在路上都会担心什么时候会突然下雪。”

回应着男人,白乐天同样抬起头。而听到白乐天的话,男人呵呵的笑了几声。

“几天前那位老先生也是早上起床后就直接出发,不过那天天气可没有这么好,又是风又是雪的,感觉一不小心都能被风雪吹的埋起来。”

“那应该是4天还是5天前吧,我记得那天之前还只是飘着小雪,结果到了早上突然就下起了大雪。”

“嗯,差不多就是那个时候。”

听着男人的话,白乐天顺着记忆开始回想起自己因为大雪而被迫多停留一天的时候。

“他走的那么着急吗?”

“谁说不是呢,我记得那天我们还有劝他多留一晚,但他也只是等到雪稍微小了些就离开村子了。真希望他有安全走到。”

“他有说要去哪吗?”

虽说昨晚已经听那对男女说过,但多一次确认的几乎总是好的,毕竟积累下的经验已经足够让自己产生警惕。

男人听了白乐天的询问看着天稍微思考了片刻,随后还是有些迟疑的看过去。

“大概就是这边往北不远的那个村子吧,我记得他有说过自己打算一路表演下去。”

“如果往北的话我应该也会经过那个村子吧。”

“嗯,那位老先生走的不快你要是往北肯定能遇到她。”

说话期间两人也刚好走到村口,正如村长先前说过的那样,村子外面已经是苍茫一片,如果不是村子里的人恐怕很难辨别出周围哪是哪了。

“行了,这也到村口了。看到单独在那边的枯树没,你往那个方向走就可以。往那边走差不多2里地你应该就能看到一排树,沿着树的方向走就行,不过那中间有个岔路口,记得往左走,右边只会让你越走越远。”

“我一定牢记于心。对了……”

白乐天才准备将手伸进怀中,还没来得及把钱掏出来男人便立刻抬起自己的手挡在前面。

“如果是想给钱那还是算了,我家老爷子对这种事很在意,只是帮了人就收钱可说不过去,我也算是受到他的影响。行了,你也快点出发吧,这雪天路不好走别耽误了,我也该回去了。”

不等白乐天再说什么,男人便转身告辞。走出几步男人回过身见白乐天还没走,再次挥挥手离开。

直到男人走回村,白乐天这才将手揣进口袋按照男人所指的方向走去。

从村口走到第一棵枯树下并没花费多少时间,然而从这棵枯树下再往男人口中的那一排树走,2里路花费了远超预估的时间,这还是在天气晴朗的情况下。回头看看自己走过留下的一串足迹,白乐天开始担心起几天前离开的那位老艺人究竟是怎么走下去的。

雪地实在不好走,最终等到能勉强看到前方有村子轮廓的时候时间也已来到午后。

感慨着路上的不容易,白乐天重新振作起精神加快了往村子走的脚步。大概是因为时间比起昨天到那个村子的时候要早一些,所以进到村子里时周围要比昨天热闹不少,只是太多人走在外面甚至给人一种他们要去赶集的错觉。

“请问你们这是要去什么地方吗,怎么看上去所有人都急匆匆的?”

拦住一位刚好从身旁走过的男人,白乐天好奇的向对方打探起情况。突然被叫住的男人原本看上去只是想随便应付一下,不过在瞥了眼白乐天这后还是放缓了自己的脚步伸手往前一指。

“你是路过我们这的?有位老先生过会会在那边唱戏,听说今天是他在村里的最后一天表演。你要是不赶路也可以过去看看,绝对不会后悔。”

匆忙回答完白乐天的话,男人立刻融入不停先去赶的人群中。看看周围其他人都是一副神色匆匆的样子,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白乐天放弃先找可以借宿的地方转而跟随人群一同前往那个让他们这么捧场的表演场地。

跟在人群末尾向前走,没过多久便可以看到在村中的一片空地上已经搭起的一个简陋小舞台。只是由于前面站着的人实在太多以至于站在几乎是最后面的白乐天没办法完全看清前面究竟有什么。

来回看着周围的人,因为还没开演,所以周围能听到不少人在聊着家长里短的事情,不过在这之中偶尔能听到一两个人在讨论即将出场的表演者。从这只言片语中,白乐天姑且知道了表演者是一位年长的傀儡戏艺人,而且这位傀儡戏艺人技艺娴熟,手中傀儡精致动人。

仔细听着关于傀儡艺人的信息,听到愈多便愈让白乐天觉得接下来要表演的这个人很可能就是自己在前一个村子里听说的那位傀儡艺人。

为了能知道更多关于接下来表演者的信息,白乐天像附近正在谈论的两人靠过去。只是还没能完全挤过去就听到前面爆发出一阵叫好声。连忙抬起头,一位身穿略显老旧棉服的老人快步走上了舞台。伴随人群中发出的掌上,老人带着一个傀儡少女在台中央站定,在他的操纵下傀儡少女与他一同向台下观众们深深鞠躬。仅仅如此,舞台下便又是一阵掌声。

热烈的欢迎让白乐天吓了一跳,而伴随人群中的掌声老艺人开始了自己的准备,对于傀儡戏艺人来说,他们的表演本来需要不少方面的配合,但老人只是独自一人,因此即便才到台上也很快就完成了表演前的预备。当他完成一切准备台下也配合的安静了下来,老人再次看向台下,微微鞠躬之后表演正式开始。

老艺人唱的第一出戏是战后才出现在这一带并且也就是这一两年才兴起的欢乐曲段,现在也没人说的清作者是谁,只知道是从某位大户人家的宴席后传唱起来的。

白乐天曾有幸在皇城听过几位当代名角儿的戏,而此时在简陋台子上的老艺人丝毫不逊色他们。尽管他的年龄已是不小,但声音听上去没有受到时间的丝毫影响。

傀儡戏除了戏,重点还是要看那傀儡。台上的傀儡少女在老艺人的操控下轻盈起舞,举手投足裙角飞扬之间一个活灵活现的可爱女孩形象跃然而生。尽管因为距离太远有些无法看清画在她脸上的表情,但只是这些动作就足够让人相信她就是一个快乐的女孩,而这个女孩正围在讲故事的老人身边玩闹。

伴随开场曲的结束,台下人群已经被台上欢乐氛围感染,不停有人在下面为老艺人的表演叫好。

台上的老艺人没有休息立刻开始第二出戏的表演,常年的表演经验让他对于表演曲目的顺序安排十分恰当,一首接着一首的经典曲目让台下的人群乐在其中。而在这持续的表演下,太阳也逐渐下落。

又一首曲目结束,老艺人暂时走到前面将傀儡少女拿到后面,当他们再次出现时傀儡少女已经换了一身与先前完全不同的衣服,此时周围人突然发出的叹息声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白乐天更加好奇的打量起来。

“感谢各位今天能来捧我这个老头子的场,接下来就是最后一出戏。”

老艺人在简单介绍过节目后带着傀儡少女回到先前表演的位置,如同说好一般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当周围再也听不到其他人的声音时老艺人开腔了,只是第一句白乐天便立刻听了出来,自己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将一首经典悲剧放在最后。

这出戏本应是由年轻女子来演唱,然而当老艺人唱起时,却有一种深切的悲情色彩一次次敲击人心的痛处。

这个时候照射到村子里的斜晖正巧落在舞台上,琥珀色的光洒在傀儡少女身上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凄美。看着傀儡少女,先前还犹如顽皮少女的她此时那副身影荡然无存,落寞的身影在光影交错间让人潸然,她仿佛就是戏里那名惹人疼惜的女子,穿越了时空出现在这里。

伴着戏曲的演唱,故事进入高潮,本是安静的台下不知是从谁那里传出嘤嘤啜泣,而从那开始如同传染一般周围陆续发出低声啜泣。

依旧寒冷的当下,啜泣声与逐渐暗下的天色让舞台上那位少女更是惹人怜惜。老艺人口中传出的词曲也越发像这落日,迷人却满是落寞。

当失去温度的斜晖走上最后的归途,台上的傀儡戏也落下帷幕。在不息的掌声中不知从何时起便陷入台上表演魅力中的白乐天总算想起自己还没找好今晚借宿的地方,好在这里看表演的人不少,想要找到一位愿意提供借宿的应该不会太难。

趁着才开始散场,白乐天接连询问了好几位返家的村民,虽然每个人都挺客气,但没有一位说出愿意提供地方借宿。意想不到的结果让白乐天突然担心起自己今晚会不会无处休息。

着急的时候正好看到一个比自己略长几岁的男人与其他人不同正从身边往舞台方向走,白乐天急忙拦住了对方。

“能打扰一下您吗?我刚巧路过这里,今晚向找一地方借宿不知道您那里是否能行个方便。”

注意着男人看向自己的表情,白乐天又一次开始不安起来,好在男人点了点头。

“嗯,可以是可以,不过能先在这等我一下吗?”

“当然没问题!”

好不容易听到有人愿意借宿给自己,白乐天连连点头生怕对方反悔。见到白乐天的反应,男人点头暂时告辞继续往舞台那边走去。

和白乐天想的一样,男人是为了找台上表演的那位老艺人。走到老艺人旁边的他十分客气的和老艺人说了几句话,似乎有看到对方指向自己,但因为散场人群让白乐天没能看清楚。片刻之后男人走了回来。

“久等了,先跟我这边走吧。”

“好的。”

跟在男人身旁一同走在村子里,周围人已经比先前少了不少。和昨天借宿过的村子相比,这座村子的规模似乎还要小一些,尽管周围房子看上去也都差不多,在白乐天环顾四周的时候男人突然开口了。

“你不介意和其他人共用一个房间吧?我说的不是其他人,就是刚才那位在台上表演的老先生。他这几天也是借宿在我家,我想如果你能接受的话刚好可以和他一起住在那间空屋里。”

“那位老先生觉得没问题就行,我只要是有个地方睡觉就可以。”

白乐天客气的反应让看着已经是步入中年的男人笑了出来。

“这没问题,我刚才和那位老先生说过了,和你一样他也不在意。听你口音应该不是本地人吧,是路过返乡?”

“不,只是年关将近,想趁着年前去拜访一位旧友。”

“这种天走还真是不容易。”

“谁又知道今年会下这么大的雪呢。对了,您刚说那位老艺人也是暂时借宿在您那里,他是您请来的吗?”

“这怎么可能,我哪有本事能请来这里厉害的老艺人。”

男人先是笑了一下,随后连连摆手。

“听那位老先生自己讲,他是先在前面那个村表演,之后问了路这不是几天前刚好到我们这里,这才在这开始表演。不瞒你说,刚开始我们村长都还在说什么样的艺人会在这么糟糕的天气还下来表演,谁知道那天一亮相就把他给惊到了。这不是刚巧我家腾出来了一个以前的老房子,所以就让老先生这我们村的时候都住在那。”

由于提起老艺人的表演,一直感叹于老艺人技艺的中年男人话匣子被彻底打开,不停说着这几天中老艺人的表演是如何如何精彩,直到回到家门口这才停了下来。中年男人走到大房旁边的木屋前也没看白乐天便将门推开。

“你跟那位老先生住在这里,我就住在旁边,要是有什么事可以来找我。晚饭的话我会让家里人今天多送点过来。”

“那个,这些给您,就当是我的住宿费。”

见中年男人要离开,白乐天急忙从身上取出钱币交给他。看到递过来的钱,男人一把将白乐天握着钱币的手推回去。

“这可使不得,你就是在我这睡一晚,也花不了什么,用不着收你的钱。”

“您还是收下吧,这大冬天的让我借宿,而且还给我晚饭,要是不收我会觉得自己欠您了很多。”

和早上相比,这次白乐天直接将钱硬是放到中年男人手上。看自己实在坳不过,中年男人这才将铜币收了下来。

“行吧,我这就收下了,你要有什么事也直接来找我就行。晚上睡觉的被褥我等下给你拿过来,房间里已经打好了水,你可以用那些水先洗把脸。”

再次感谢过中年男人白乐天进到木屋,房间和昨晚住过的那间相比并没有大多少,同样简单的装饰放了两张床让里面显得有些满,不过这样的布置倒也让人觉得房间看着就很暖和。

按照中年男人说的,白乐天将自己的背包放在那张暂时还没有任何东西的床上,用放在暖炉上水壶里的水简单的洗了洗脸,刚刚洗好中年男人也抱着被褥敲响了房门。

走到门口才发现先前在舞台上表演的那位老艺人也在他旁边,因为作为房主的中年男人已经事先与他说明,所以当老艺人走进来时只是客气的点点头便走回自己的床铺。

“小兄弟东西我给你放这了,你自己铺一下。”

“哦,好,麻烦您了。”

由于中年男人的话,还在看着老艺人的白乐天连忙转回头。将手中被褥放下,中年男人走回房间的中间。

“两位都是明天一早就要离开吗?”

“嗯。”

“是的。”

几乎同时发出的声音,让白乐天与老艺人相互礼貌的对视一眼,而听到两人答复的中年男人也点了点头。

“两位就现在这休息一下,饭已经在做了,等一会好了我让家人送过来。”

随着中年男人的离开房间内迅速安静下来,为了晚上能睡个好觉白乐天铺起床,耳边只剩下炉火燃烧时的声音以及老艺人整理自己物品的轻微响声。

没过多久整理好自己东西的老艺人突然站起身向门口走,在经过白乐天身旁时明明已经走过却又停下转过身。

“那个……我先出去一下。”

“哦……好。”

说完话老艺人这才走出房间。看着重新关上的门,白乐天有些惊讶的坐在椅子上。刚刚那略显苍老的声音让人很难将他与先前在台上唱戏所发出的声音联系到一起。

回过头看着老艺人的床铺,床脚处堆放着远比自己多得多的行李。稍微看了看,老艺人将自己基本上的行李都放在了那里,唯独装着傀儡少女的小包被他带在了身边。仔细看老艺人的那些行李包,尽管没有到打满补丁的地步,但也没有一个能说的上新。

在老艺人出去后不久一个年轻人端着两个大碗走了进来。掀开盖在碗上的盖子,饭菜的香味跟随升向屋顶的白色蒸汽一同冲出。两碗盖饭中的菜码一模一样,只是其中一碗上面被放入了一大勺鲜红的辣椒酱。

“先生您吃好后放在这里就行,晚一点我会来收的。……那位老先生是出去了吗?”

“嗯,刚出去没多久。”

“这样啊。”

年轻人在获知老艺人出门后重新端起那碗放了不少辣椒酱的盖饭放到了旁边的暖炉上。放好碗筷的他没有立刻离开,有些踌躇的停在门口。

“还有什么事吗?”

“啊……那个……没什么了,要是不够吃您尽管来找我。”

说完话年轻人礼貌的点下头离开了房间。目送男孩走出去,白起总觉得他刚才应该是在等老艺人说什么事才对。

在天色彻底暗淡前脸被冻的通红的老艺人回来了,和出去前没有太多变化的他轻声说了句我回来了便走回自己床边小心翼翼的放下装着傀儡少女的背包。

“晚饭送来了,您的就在那边暖炉上。需要帮你拿过来吗?”

“我自己来就行。”

放好东西的老艺人看了眼暖炉上的碗筷用自己床头的布子擦了擦手便过去将那碗盖饭拿到桌子旁边坐下,大概是真的太饿了,将碗里的辣椒拌匀便大口吃了起来,看着老艺人快速的将食物放到嘴里,那速度白乐天总担心他会呛到。

老艺人吃的很快,才坐下没多久便起身离开。装过盖饭的碗如同被擦洗过一样干净。离开桌子时大概是看到白乐天正抬头看着自己,老艺人有些尴尬的点点头随后转身回到自己的床前。

打开放在床上的老旧背包,里面是一块与背包截然不同的干净漂亮的布袋。老艺人小心的从布袋中取出不久前才见到过的那个傀儡少女。

总算有机会能如此近距离的看到那个傀儡少女,白乐天迅速吃下最后一口饭,回过身正巧老艺人将傀儡少女完全取出。少女栩栩如生的娇艳面容让人难以将视线移开,而那用笔尖勾勒出的眼睛更是如同真人般有神,让人看到忍不住想要动心。特别是当视线与她相对,真的会有一种被一位可怜而美丽少女含情脉脉的注视着的感觉。

“真是漂亮的傀儡,这是您亲手做的吗?”

“啊?嗯——”

老艺人点着头,目光至始至终温柔的落在被捧于手中的那个傀儡少女身上。从背包中取出一把看上去已经用了很久却保养很好的小梳子,蹲在床边解开傀儡少女的头发,轻柔的梳理起那头乌黑的秀发。梳子一上一下间让人意识到老艺人或许已经将那个傀儡少女当做了自己的女儿。

“这么精致的傀儡您制作她的时候想必花费了不少心血。”

“是啊,那时候真的是完全集中在这件事上,总算是做了出来。”

说这句话时老艺人嘴角不自觉的向上扬起,眼神中藏不住的宠溺被白乐天一丝不落的看在眼中。说不定老艺人制作时付出的心血比他说的还要多,但就算只是付出这么多心血应该还是没办法做到先前那对男女所说的情况。

“如果不介意的话方便透露一下您是师从哪位名家吗?我虽不是什么行家但今天第一次看您表演就被您的技艺征服。”

“过奖了,我哪有那么厉害。只不过是唱的时间久了也就慢慢熟练起来了,要和那些名家相比我还差的太远。”

“您是自学的?”

白乐天有些惊讶的看着老艺人和他手中的傀儡少女,而老艺人却像没什么大不了的点点头。

“好厉害,这样说您一定是有着不可多得的才能。”

“哪有什么才能,只是日复一日的投身在这一行,真正付出了时间也就得到了些能糊口的技艺。”

老艺人摆着手认为自己没什么,可在白乐天看来这根本就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才对,只是老艺人的表现又让自己没办法说出口。

“您谦虚了。老先生听说您是自己找过来的,您一直是一个人在外演出吗?这快到年关了是要回家了吗?”

“家啊——大概已经没人了。”

“……抱歉,我不是有意……”

“没关系,这都多少年了,已经没什么可在意的。”

老人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下,声音有些低沉但里面已经听不到过多的悲伤,回应白乐天的脸上也更多的是一种早已有所准备的释然。

站在老艺人身后,看着他有些驼背的身影一些原本想要说出口的话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出来,只得坐回另一边暂时属于自己的床上,默默地看着老人仔细的将傀儡少女的头发重新梳理好,又将少女身上的衣服整理好。

老人的年龄真的已经不小,用先前那位村长的话就是半入黄土的人了,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让他看上去有些难受,可即便如此他依旧没有停下休息的打算。直到再三确认傀儡少女身上没有任何问题后他这才缓缓站起身让自己身上的关节得到一丝放松。

被老人静静放置在床头的傀儡少女重新扎起精致乌黑长发,楚楚动人的面容总会引人不自觉看过去。看着安静靠坐在那一角的“少女”,越看越像真人而非木制的傀儡。

事实上在听过那些关于这个傀儡少女的事情后白乐天就一直很在意,当前不久老艺人在屋里拿出傀儡少女的时候白乐天更是关注,而且也确实从傀儡少女身上感到一种说不上来的奇怪感受,可仔细看着傀儡少女,她除了那过于接近人类的容貌很难说出她还有什么不同。

就在白乐天盯着傀儡少女想要尽可能的找到些自己错过或是没注意到的细节时老艺人已经重新将少女拿起,再次检查之后他小心翼翼的将傀儡少女放回先前那看上去颇为精致的绸缎袋中。

完成对傀儡少女的保养老人轻轻舒了口气这才安心的坐下来,这个时候之前送晚餐过来的年轻人也刚巧过来取回空碗。

年轻人注意到房间内的老艺人便立刻走到他面前,站的笔直的身体和恭敬的态度展现出他对老艺人的尊敬。

“老先生之前和您说的那件事真的不行吗?我相信只要我去找父亲好好说明他一定会同意的。”

“我一个老头子真没什么可以教给你的,再说做这一行比你想象的还要辛苦。不是说觉得你不能吃苦,而是我真的希望你能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事情。”

“我真的不怕苦,多苦都不怕。我知道自己现在才说要从头学起年纪是有些大了,比起那些从小就学的人肯定会困难不少,但只要您愿意教我、让我去做,不论多难我都会去练。”

“这可不成啊。”

老艺人叹着气轻轻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

“一行有一行的命,一行有一行的苦。你今年才14岁,在我看来你还有的是时间去找到自己真的想要什么,如果还是觉得想要投身到这一行也可以到镇上的戏班子里,从学徒做起,那些地方你一定能学到比我这里更好的技艺。”

“我……”

“先别急着否定,给自己留点时间好好想想。人这一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虽说难免会有些让自己后悔的事,但别让它太多了。”

“我知道了。”

在老艺人的劝说下年轻人尽管看上去还不是很情愿,但至少抿着嘴点点头同意了他的话。

从老艺人身边离开,年轻人从自己怀里取出两个油纸包。

“两位,这是我父亲要我带过来的。他说既然两位都是明天一早就要走也不好强留,这些就当做路上的早饭。我帮你们放在这暖炉上了,明天早上应该还是暖和的。另外两位明天离开的时候把门合上就行,房间我回来整理的。”

将两份用油纸包好的面饼放到暖炉台子上,青年便带着两人晚饭用过的碗筷安静的走了出去。

年轻人转身关上门,仍然站在那里的老艺人看着关上的木门,轻轻叹了口气。

“老先生,他是想跟您学艺?”

“嗯。”

转过头,白乐天从老艺人脸上看到一闪而过的复杂表情。那样子就像是他在年轻人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一样。

不再多说什么,老艺人弯下腰开始整理起自己的行李。与傀儡少女身上那些干净华丽的服装不同,他自己的东西老旧的用了不知多少年,虽然还算干净,但不少衣服上都补满了补丁。

“您也是明天一早就走,是有计划好要去哪里吗?”

注意到老艺人之前的反应,白乐天也不再过多询问他与那个年轻人之间的事。而听到白乐天的询问,老艺人暂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往北走吧,明天能到哪就是哪,我一个老头子也不赶路,到个地方找个能表演的地方赚点盘缠就行了。”

“这样啊,那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明天早上我可以和您一起走吗?我也刚好也是要往北走。这往北刚好有个镇可以停留,您觉得呢?”

“我个老头子走的慢,您跟我一起走怕是会耽误了行程。”

老艺人说话的语调不算快,给人一种他真的没办法跟上自己的感觉。对此白乐天笑着摆摆手。

“没关系的,这不是刚好顺路,再说现在这种天气路上也不好走,两个人一起路上也好有个照应。不过您若是有事不是那么方便的话就算了。”

“我一个老头子能有什么事,只要您不觉得不方便就成。”

“那明天路上还请多多担待。”

“您太客气了,我会尽量跟上您的。”

看着白乐天,老艺人最终还是答应了明早一同出发。听到自己想要的答复白乐天同样微笑着向他点点头回应着老艺人。

之所以想跟老艺人同行,一方面确实是因为这种天气路上多一个人就算只是说说话也好,另一方面白乐天还想找机会再仔细观察一下那个傀儡少女,尽管到现在为止还没察觉到傀儡少女是不是真的有生命或是什么,但先前那对男女的话也不像是在骗人,况且他们没必要骗人。

夜渐深,因为已经没有什么事可做,老艺人率先睡了下去。白乐天本想趁着夜深人静在自己本子上记录点什么,但在准备拿背包的时候还是放弃了。毕竟老艺人已经休息了,自己这边稍微有些动静说不定就会吵醒他,睡眠对于他们这样的艺人可是很重要的。

熄灭蜡烛,摸索着躺会自己床上,白乐天并没能很快入睡,侧身看着黑暗房间中躺在另一张木板床上的老艺人,那里只能看到一个一动不动的模糊轮廓。

在之前曾经想问老人没有目的地为何不先留在这里,只是转念间意识到自己实在没有理由询问。自己无法获知老艺人的想法究竟如何,既然如此又怎么能认定自己所希望,所认定的答案就一定是对老艺人来说最好的。

世人常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可问题是所有的当局者都真的是忘乎所以的迷吗?所有立于事外的旁观者都是清吗?这清难道就没有一丝是偏向于自己角度才得来的清吗?谁让无法保证自己所看到的一定是最公正的,轻易给出的意见或许正是对方最想回避的事情。

轻轻叹了口气,白乐天转回身闭上眼睛。就在这个时候隐约听到身后传来有些奇怪的声响,连忙转过头,声音消失了,而且自己什么也没看到。房间内也没有另个世界的来客,怀疑是自己想多了,白乐天重新闭上眼睛。

再次闭上眼睛,四下安静只剩老艺人的呼噜声,从昨天开始听到的关于老艺人和傀儡少女的言论逐一在白乐天脑中出现。

傀儡少女早被老人放回布袋,此刻她就安静的躺在老人枕边。少女的异样是毋庸置疑的,毕竟自己真的感觉到了异常,那对男女所说的事情绝对不会有假。然而按照自己的印象,如果真是那样自己应该是可以明确察觉,可到现在一点确凿的证据都没有。

试着回想“少女”的模样,那副惹人生怜的面容跃然而出。不知道老艺人带着这位“少女”走过了多少地方,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在舞台上演绎过多少次的相思别离。或许在这一次次的过程中那个傀儡少女发生了什么变化,又或许只是自己一直以来的多虑。可不管怎么说老艺人不知情也已经在先前的观察中可以相信了。

周围似乎变得比先前还要静,静的能听清老艺人最细微的呼吸声,静的能听到暖炉中的火焰燃烧声。渐渐的意识开始变得涣散,白乐天在一片寂静中隐约听到些许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歌谣声,轻而温柔的声音让睡意更浓,来不及思考着声音究竟来自哪里,意识便逃入梦境。

梦里四周是一片陌生的山林,与现在萧瑟的森林不同,到处是绿意盎然的参天树,里听得到清脆鸟鸣和虫吟。站在山上向下看可以看到山脚下的村庄,隐约还能望到正在农田中劳作的男人们。

一个年龄似乎只有7、8岁的孩童从山下村庄一路小跑的来到山上一片还算空旷的草地上,看得出他很紧张,自从来到草地上就不停的四处张望,像是怕被人发现。

就那样看向四周看了很久,或许是确认真的没有人在周围后他才放下心来。男孩手里一直握着一个小木偶,尽管那个木偶做工并不精细,甚至可以说有些粗糙,但男孩对它却十分宝贝,蹲在一旁小心翼翼的将其放在自己面前,仔细摆正他的位置,好像担心自己放不好它就会坐的不舒服。

重新站起身,男孩再次看向四周确定没有其他人出现这才站到中间。深深吐出一口气对着面前空旷的环境小男人意外的大声唱起戏。

那是一出并不适合他年龄演唱的经典离别戏,尽管男孩很努力的唱着,但略显稚嫩的声音让他很难唱出戏中那份浓重的离别情。不用和城里的名角比,就算是寻常戏班中的新人怕都比他唱的更加入情。

能感受到男孩完全是自学,没有任何技巧可言。不过男孩对此毫不在意,一遍遍重复着自己熟悉的唱段。

没有任何演唱技巧加持,男孩很快便唱累了。在木偶旁坐下休息,还以为他会就此玩起那个傀儡,但让白乐天没想到的是,男孩只是坐在那休息,休息好了就再次站起身大声唱。

至始至终男孩都保持着最开始的那种快乐表情,对他来说这里或许就是他的欢乐场,模仿大人们的方式唱戏就是他最快乐的游戏。

唱了很久,从太阳还在天上的一边直到太阳快到头顶。小男孩再次坐在草地上,转身爬到放着木偶的石头上笑着看向它。

“你知道吗,今天给爸妈唱这段戏被他们夸了,他们都说我唱的好听,还说我一定是有天赋,是个小天才。是不是很棒,我就说之前那些人笑我一定是在嫉妒我,我可是很厉害的。”

被放在那边的木偶当然没办法与他对话,但男孩完全不乎仍然眉飞色舞的讲述着家里人对他的夸奖,讲述着自己现在唱戏的感觉。

或许是这么爬久了不舒服,男孩坐正了身体目光看向山下的村子。

“昨天晚上听爸爸说过几天上次来过的那个戏班子又会来村子里表演,到时候我一定要唱给那位老先生,只是不知道他会不会也夸我,你说到时候让他在教我一首新的怎么样。对了,还要让他教我制作傀儡才行。”

说着话,男孩将木偶拿在手里,直接躺到草地上。看着被举在空中的木偶,男孩笑了出来。

“等着吧,等我向老先生请教了傀儡制作的方法,学会后一定的会把你做的漂漂亮亮的,到时候你一定能成为全天下最漂亮的傀儡人偶,那时候我也要向老先生一样带着你走遍全国。”

将手放下,木偶被自己放到旁边,男孩依然看着天空。

“我听那位老先生说过,皇城里的傀儡艺人可是很牛的,在整个皇城甚至整个国家都会受人欢迎。你说我会不会也有机会成为那样厉害的人?到时候所有人都来找我怎么办。”

侧过头看向被自己放在旁边的木偶,男孩嘿嘿笑着,脸上已经是对未来的憧憬,或许在他问出口时在他心里就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

突然站起身,男孩拿起自己的木偶。

“我一定会成为最厉害、最厉害的傀儡戏艺人……啊,不好,回家要晚了。”

原本还在大声呼喊自己的梦想,但看到山下村子里飘起的炊烟小男孩拿起自己的傀儡慌张的向着山下跑去。

正想跟他一同下山,可梦到这里就断了,而白乐天也因此醒了过来。看向周围,房间里仍是一片昏暗,老艺人也还在熟睡。

看着隐约可见的天花板白乐天重新闭上眼睛,窗户紧闭没办法看到外面的情况,或许还能在睡一会,说不定还能再梦到那个小男孩,自己还想知道他后面到底会是怎样,那个了不起的梦想到底有没有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