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赫恩走出了教堂,院子的後門在他的背後緩緩被關上的時候。

天色在霎時似乎有一瞬的陰暗,就像是某種龐然大物在天空中飄過投下了巨大的陰影一般,赫恩挑了挑眉。

他自然是不會懷疑自己的感知,那一瞬間有什麼“存在”擦着他的身,大搖大擺地闖入了自己身後的教堂,這樣的事情他楞了一會之後就全然理解了。

看起來這個世界並沒有那麼和平,至少不像表面上那樣和平。

於是赫恩搖了搖頭,沒有回頭繼續邁步離開。

雖然許下了諾言,立誓用上全部的力量去撫平【神明的哀傷】,可他沒有獻上自己信仰的打算。花匠的話沒有錯,他這樣大半輩子刀口舔血活過來的人,到最後相信的也只有自己的力量,這既是他強大的地方,也是他無法捨棄的‘軟弱’。

所以,不是信徒的他並不打算回頭去救助主教,更何況,那裡還藏着一名至少與自己不相上下的強者,集結在教堂大本營的力量不至於狼狽到靠一個半吊子的前殺手來救援。

如果是他們一齊擼袖子上都解決不了的問題,赫恩去了也一樣是白給。

“艾瑪……從那以後,你的聲音,你的回答,就離我如此遙遠……”

“就算現在,你也不打算指引我嗎?”

在巷子里佇立半響,最終滿臉失望的赫恩最終離開。

神不回答她的信徒。

這本是一件稀鬆平常的事情。

放在連信徒都算不上的赫恩身上,這種事情就更無傷大雅了。

除了赫恩本人感到有些蛋疼。

“果然動漫和遊戲里都是騙人的,說什麼締結契約以後各種美少女白給,我連人影都見不着啊。”

他本身絲毫沒有蒙受二度神眷運氣爆表的自覺。

畢竟就本土居民的理解來說,即便是跋山涉水到千里之外的聖城瞻仰一番傳說中最接近女神原貌的雕像,就已經是讓一些老信徒熱淚盈眶的事情了。

可是既然艾瑪不理會自己的發問,不管是出於什麼緣由,赫恩便覺得自己有足夠置身事外的理由了。

“那就告辭了,主教大人以及,不知名的強者閣下。希望明天太陽照常升起,黑夜轉瞬即逝。”

作為一位前殺手,赫恩的職業素養就是,離不屬於自己的麻煩,越遠越好!

然後,波恩主教的卧室之中,老人剛送走了花匠,儘管面色平靜,但是變得更加佝僂一些的背脊,給自己倒茶水時手腕細不可聞的顫抖,都在顯示着年邁老人內心的動搖。

倒滿了茶水在杯中,把茶水壺放回原位,波恩握拳在胸,一邊惶恐自己的老邁,一邊祈禱神的悲憫,希望這次的風波不會太大,讓眾多無辜者成為犧牲。

肅穆莊嚴的禱告卻在不速之客的到來下被打斷。

“啊呀呀,這麼客氣做什麼,還倒茶水,要我說拿點你們教會的特產招待一下就行了。也不用太好,二十年陳的聖水,十年陳的慰靈香,准聖者的遺骸,湊湊場面就夠了。”

無視了對方輕佻言語中說出的那些只有在紅衣主教加冕時會用到的器物,波恩主教一臉震驚地看着對方。

“你是怎麼…”

“好了,打住,老頭兒你別演了,你一開始就在這等着我吧,哈,看不出來你們這個教會表面上那麼清貧,也只是表面啊!”

來人一口把茶水飲盡,然後大咧咧坐下,一手不住敲着木質桌面。

“【移動聖所】這種標配我就不說,好歹大小是個主教,在教廷還算個人物。【虛空放逐】這種東西不是違禁品嗎?誒呀,波恩,不是我說你,教會可是嚴禁你們和高塔上那些學者打交道的吧。然後,藏得比較深一點的【囚魂密室】,跟你們教會畫風也太不符合了,就這份大膽,我就得給你點個贊。”

對方輕易把自己這棟屋子裡的設置如數家珍一般說出,就算知道此舉是為了打擊自己的自信,波恩還是倒吸一口涼氣。

當然,那只是在心裡,表面上波恩還是一副鎮定自若的樣子。

對方都已經知道了自己在給對方下套了,再吃驚不僅迷惑不了對方,還會引起敵人的輕視,再說,波恩除了這些以外,也並不是沒有留下其他後手。

“閣下手段高明,見識非凡,老朽佩服。可是客人來意不善,老朽也只有盡心招待,至少要讓客人盡興而歸。”

說著,波恩身上就泛起了乳白色柔和的輝光,他的一隻手掌,緩慢而堅定地朝來人伸出。

“這就開始燃燒信仰了?艾瑪那丫頭要是知道有你這樣死心眼的信徒,會不會露出什麼奇怪的表情呢?對了,還沒有自我介紹。”

來人面對氣勢節節攀升的波恩,只是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自己的衣領,然後同樣伸出了手。

“我的名字是傑斯,沒錯,寫信來勸你投誠,更讓你找機會轉移聖曜,也是【紅月】的負責人,記住這個名字,傑斯。”

“在黑暗將你埋葬之後,這個名字可以讓你死後不那麼受罪。”

兩人只手相近,一瞬間屋子裡充滿了聖歌與詛咒的聲音,那幻覺足以讓普通人迷失其中。

波恩身上白色的輝光如同水流一般涌動,隨着他的意志,幾乎盡數湧向了與傑斯相接的手掌處,但是層層疊疊的輝光投入,卻沒能突破對方手上黯淡的黑光,彷彿有一隻巨獸張口把波恩施加的力量全都吞咽下肚了一樣。

“果然是魔界的來客,前些日子神諭中的陰影就是你們吧!無恥的侵略者,你們的陰謀永遠不會得逞,使者已經到來,人們會團結在他的身邊,作他的冠冕,他的弓劍,他的載具。”

“他會粉碎你們所有的陰謀,女神的榮光永存!”

波恩鬚髮皆張,年邁的老人怒吼咆哮,儘管他身上的輝光漸漸黯淡下去,他仍像一頭髮怒的獅子一樣不肯對自己的敵人示弱。

“真是無趣,無趣的很吶,原本就已經足夠自大愚蠢了,在獲得了信仰以後不禁沒有絲毫改變,反而變得變本加厲了,老頭子,你是真的老了。”

說著,傑斯甩開了已經無法再維繫攻勢的波恩,毫不留情地飛身一腳,就將波恩踹暈死在了牆壁上。

“我可不是什麼外來者,更不是什麼侵略者,我們只是久違地,【回家看看】而已啊。”

“順便再拿點吃穿用度,這不是理所應當的么?”

這些話,昏死過去的波恩自然是不可能聽到的,在傑斯嘆一口氣,走上去將對方的脖子扭斷以後,這些話他就更不可能聽到了。

“這是第一個,第一個為這場戰役而死的人。”

“接下來,還會流更多的血,還會有更多不甘的亡魂,你會怎麼做呢?”

這件屋子裡明明已經沒有其他人了,但是傑斯卻還是不住地問。

他問的是那尊被供奉在屋子裡的女神像,就算直到最後老人死去神像都沒有一絲動作,但他毫不懷疑自己的直覺,艾瑪正在看着這裡,整個世界都在艾瑪的注目之下,但她的精神在此處匯聚,儘管十分謹慎地並未去干涉正在發生的事件。

但是把一切的前因後果盡收眼底,並且順帶把傑斯這些近乎嘲諷的話照單全收,這些還是沒問題的。

“是啊,從以前開始你就是這樣,選擇什麼都不做,靜靜注目着一切。你的出現就是意外,你存續了這個世界一樣是個意外,但是真正讓我們意外的是。”

“千百年不見,你現在敢把我們攔在門外了,但那又怎麼樣,你的作為僅止於此,無非是在圈養的牲畜外邊圍上一層籬笆,再養上幾條牧羊的好狗。”

“你不肯給的,我們便自己闖進來來拿,這個世界虧欠我們的,我們便靠自己的力量再度奪取,這個世界的人類,便永遠為他們曾經犯下的罪孽,付給我們應得的報答。”

屋子裡燈光一滯,傑斯的人影就已經消失不見,只剩下不會言語的遮目女神像與波恩癱在牆邊,漸漸冷去的屍體。

還有,似有若無的一聲嘆息,卻不知嘆息為何。

是昔日的情誼,還是今日世界的命運。

但是神明依舊選擇俯瞰,垂落的僅有視線,甚至吝於言語,更罔論動作。

塵世是神明久遠的夢境,決定了內容的夢境,往往是最過無趣的再現。

齒輪轉動,書頁翻轉,隨着波恩之死。

以伊索為起點,這個世界逐漸接近那個關鍵的歷史節點。

動蕩不安的【混亂紀元】,就要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