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裡的激戰還在繼續,但顯然不會持續太久。
由血肉、木棍、石斧和鐵叉構築的防線根本擋不住阿莉塔的突進,懸殊的數量差也彌補不了初級魔物與黃金級的戰士之間的差距。包圍圈幾乎被瞬間擊潰,當這位少女持劍沖入怪物堆,沒有一隻哥布林是她一合之敵。
而她的目的從來都不是突圍,而是血腥的獵殺,目標首先是哥布林祭司,然後是大哥布林,沿途試圖擋路的一切怪物都成了她的劍下亡魂。
營地的首領是個比一般大哥布林還要高上一個頭的大傢伙,身披從死屍上扒下來的鑲釘甲,拖着根比阿莉塔大腿還粗的狼牙棒,渾身肌肉軋實,比之獸人戰士也不遑多讓。
可惜,它面對的是連真正的獸人戰士都不知屠戮過多少了的黃金級冒險者,揮棍的路徑被一眼看破,而勢大力沉的狼牙棒一旦揮空便難以藉助反衝力回收,僵直之中它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布滿血脂的利刃揮向脖子。
阿莉塔一劍斬斷哥布林半截脖子,血水像噴泉一樣噴涌而出,和雨水一同淋遍少女全身,龐大的身軀轟然倒塌。四周的小鬼驚恐地尖叫着,首領被輕易殺死抹去了它們最後的戰鬥意志,紛紛丟下武器四處逃竄。
少女擦去臉上的血漿,恐懼是最可怕的傳染病,一旦有一隻哥布林逃跑,其餘的傢伙也便很快喪失了戰鬥意志,只能尖叫着丟下武器拔腿就跑,接下來要做的就是而從後方把跑得慢的傢伙一隻只撲殺,聽起來很麻煩但比同它們戰鬥輕鬆十倍。
哥布林這種怪物物數量龐大,繁殖又快,常劫掠人類農田村鎮,時而也會有屠戮一整個村莊的“壯舉”,但仍算不上太大的威脅。
歸根結底,哥布林雖成長很快,幼體只需十個多月就能成長為能繁殖的成體,但它們大多都活不長,野外鮮有個體能活過十歲的,很少像獸人那樣培養出高質量的戰士,這裡甚至許多哥布林都是第一次與人類交戰。
自然,這也成為了它們生命中的最後一戰。
冷酷追擊,毫不留情。對這些潰散逃跑的怪物,克萊心中沒有半分憐憫,釘頭錘預判小鬼往後一些的地方猛砸,鐵球“啪喇”地錘爛顱骨,藉著反衝力收回手又繼續瞄準下一個目標。
“哈……哈……這些小栽種,真他娘的纏人。”格雷格氣喘吁吁,他一身鎧甲又新增了幾道凹痕,剛才在小鬼的持續騷擾下與兩頭大哥布林搏鬥,消耗了他幾乎全部體力,大哥布林的力量只比他稍遜一籌,能活下來全靠這身盔甲還有……
“謝了小子,要不是你幫忙老子可就危險了。”
他抬頭看向剛剛還在身旁殺哥布林的克萊,卻只看到一地綠皮怪物的屍體,才發現那小子提着武器追殺潰逃的哥布林去了。
“喂,小子!不要追太深了!小心有埋伏!”警備官朝着少年的背影吼了一聲,然而他的警告連同他本人一起被少年甩在了身後。
一隻都不能放過,要全部殺光。
默念着腦海的話語,克萊對前方三隻哥布林緊追不捨,三年裡在貝亞特的淫威下苦練過的跑酷這時就派上用場了,再加上腿長的優勢,短腿的哥布林完全跑不過他,很快便追上了第一隻小鬼,直追後腦勺而去的釘頭錘乾淨利落地結束了它的性命。緊接着克萊全力把盾牌朝着下一隻小鬼丟出,旋轉的圓盾精確命中的那隻綠皮,少年趕緊跟上一鎚子補刀。
第三隻哥布林慌不擇路,竟然一頭栽進了荊棘里,因為衝進去的力氣太大,鋒利的荊棘直接掛穿了它的皮膚,讓它卡在荊棘從里動彈不得。似乎知道自己死期將至,這隻年輕的哥布林閉上了眼睛,眼眶分泌出名為眼淚的溫熱液體。
這大概是它出生以來第一次遇見人類吧。
克萊想着,依舊舉起了武器,直視着哥布林不斷顫慄的身軀,“那個時候的我,也是出生以來第一次,見到獸人。”
鎚頭砸下,空氣中的血腥味又濃郁了幾分。
少年收起武器,站在原地胸膛劇烈地起伏着。作為新人冒險者的第一次戰鬥,應該還不賴吧?不,肯定糟糕透了。他抬起頭,望着仍然陰沉沉的天空,任憑雨水打在臉上,清洗身上的血漿。
如果那時候不是貝亞特拉了一把,恐怕自己現在已經是一具屍體了吧。
我還不夠強!克萊捏緊了拳頭。
革鎧破損,備用刀砍崩了口,盾牌被鐵叉戳了個洞,頭盔狀態不錯但感覺不太實用,釘頭錘了用起來很猛,但總感覺不夠全面。身上也受傷無數,肩膀被鐵叉戳到了,幸好沒傷到骨頭,膝蓋受傷很嚴重,要用什麼草藥治療呢?還是要去修道院找僧侶嗎……
“啊,找到你啦,小子。”
貝亞特響亮的聲音打斷了克萊的思考,他抬眼看去,才發現他的師傅除了髮型有些亂和身上沾了不少血外,根本就毫髮無損。在剛才的戰鬥中,她沒有像阿莉塔那樣衝鋒陷陣,而是呆在後方做援護,自己也是多虧了她才能活下來。
“別傻站在那裡啊,該來清點戰場咯。”半精靈朝少年招了招手:“這裡的哥布林被我們擊潰了,雖然沒完全消滅,不過接下來就不關我們事,而是領地士兵們的活了。就第一次任務來說,完成得還不錯呢小子。”
“啊……是!”
克萊應了一聲,拍了拍臉將無意義的情緒趕出腦海,小跑着趕回眾人身邊。
然而,異變突生。
皮靴踩在被落葉和深林腐殖質覆蓋的鬆軟土壤上,卻感不到腳踏實地,克萊只覺好像踩在了水面上。下一刻,失重感從腳底開始傳遍全身,他這才意識到地面下居然是空的,慌張地試圖抓住些什麼東西,但已經晚了,克萊整個人栽進了隱藏在落葉堆的地穴中。
“你說克萊他掉下去了?”
站在地穴邊聽完貝亞特的說法,阿莉塔皺起了眉頭,往下看去只看到漆黑一片,喊了幾遍克萊的名字也沒有回應,不知道這地穴是有多深。
“警備官先生,你對這個地洞有什麼頭緒嗎?”阿莉塔問。
格雷格蹲在洞前,粗壯的指頭撓了撓腦袋:“嘛……我不是這個村子的居民,也不大清楚,不過這樣的地穴,應該是地下暗河什麼的吧。”
“但是沒有水聲,如果是地下暗河的話應該有水聲的。”半精靈說著往下面扔了塊石頭,石頭一路磕磕碰碰地消失在了黑暗中,也沒有重物落水的聲音:“看來不是地下河呢,也不是湖,測不到這裡面有多深啊。要怎麼辦,阿莉塔?”
“只能下去一探究竟了。警備官先生,有沒有從村民那聽到什麼傳說?這裡離村子不遠,應該不會沒人來過這裡吧。”
“不,村民都離這裡遠遠的,就是在這伙哥布林來前也一樣。”格雷格搖了搖頭,“之前聽有村人說,夜晚這邊的森林有時會出現亡靈,也就是那些會動的骨頭架子,所以村人都遠遠躲開了這片森林,正因如此那些哥布林才能輕易地築起巢吧。”
阿莉塔露出瞭然的神情,“亡靈?原來如此,這下面說不定是什麼先古的地下大墳墓。怪不得這裡沒有伐木的痕迹,卻是稀樹次生林,全是灌木和草叢。因為亡靈的死氣削弱了森林的生命氣息嗎。”
她看向四周的樹木,上面掛滿了或粗或細的藤蔓,她扯下一段道:“只能下去一探究竟了,他活着就帶回來,死了的話也要把屍體背回來。貝亞特,我們收集藤條作繩子,你放我下去。”
“了解,用最結實的常綠藤吧,這裡長了好多呢。”
“俺也來幫忙吧,那小子也算幫俺省了道疤。”
“那就拜託了。”阿莉塔點了點頭。
這裡身處北國的南部,全年有三分之一的時間覆蓋冰雪,能在此地生長的藤蔓種類不多,但都很結實耐操。半精靈很快收集了一大捆常青藤,這種藤能長到兩三多米長,將一端綁在大樹上,另一端綁上石塊,往看不見底的地洞一扔。
一連串噼里啪啦的聲響,上百米的藤繩也沒被完全拉緊,石塊似乎觸及到了底面。
徒手爬樹藤不消說,非常危險。不過作為經驗豐富的黃金級,苦艾酒自然做足了準備,藤條綁成三個套環套住阿莉塔的腰部和大腿,再用活動結系在往下的藤蔓上。
顧忌藤蔓的承重力,阿莉塔只帶了備用的短刀和匕首,盾牌和長劍都放在外面,順便還帶上了幾根照明用的火把。不過她卻沒點上火把的打算。
“螢火之軀,照亮四方——燭光。”
少女“啪”地打了個響指,一團拳頭大小的光球憑空出現,懸浮在她四周,放射出並不耀眼的白光,彷彿呼吸般一明一暗。
“施法者?”格雷格吃了一驚。
“嗯,我研究過魔法,但才能不足,只會一個燭光術就是了。”阿莉塔回應道。
在很久以前魔法鼎盛時期,人類曾用魔法創造了輝煌的文明,而隨着魔法漸漸衰落,魔法文明的累累碩果大多湮滅在了歷史的長河中,深埋地下成為了如今冒險者們趨之若鶩的上古遺迹。現在的魔法師已經不像古代一樣遍地都是了,數量稀少的魔法師會佩戴專門的認證徽章,像阿莉塔這樣沒有徽章的則稱為施法者。
“我下去了,用這個聯絡吧。”
阿莉塔朝半精靈招了招手后抓住藤蔓跳進洞里,格雷格這才注意到她的皮手套下包着枚鼓起的像指環一樣的東西,而半精靈更是明晃晃地戴在了露指手套外面,一枚鐫刻着奇異紋路的銀色指環。
“啊,這是魔法道具哦,如果你在意的話。”半精靈笑了笑。
“哈……真不愧是黃金級。”
地穴入口狹窄,而且都是泥巴,阿莉塔下降了幾米后才變成了石壁,但依然十分狹窄,怎麼看都不像是自然形成的,更像是被什麼東西給挖開了。“是亡靈乾的嗎?還是有別的的冒險者?又或者是其他巨型蠕蟲之類的怪物?”
簡單地思考了每一種結果和應對方法后,阿莉塔繼續向下探索,隧道如她所想的一樣並非完全垂直向下,而是慢慢出現了傾斜,她順着藤蔓一路往下降落,斜度越來越平緩,直到足夠她站立在石壁上,狹窄的隧道慢慢開闊了起來。
“好吧,理所當然。”
隧道還在斜下着延伸,而綁在藤條末端的石塊則半途而廢地掉進了一個水潭裡。她蹲下身子用手指沾了沾水:“沒有流動,是死水,因為下雨從哪裡滲進來的嗎。現在是雨季,這裡這麼大的空間卻沒有地下徑流,果然不是自然形成的。”
漂浮的燭光照亮四周,入目的除了石頭和泥沙外只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細小菌類,地面沉積的泥沙上倒有人走過的痕迹。“到這裡也沒有見到那小子的屍體,果然還活着吧,這是他留下的痕迹嗎。”
阿莉塔拔起備用短刀握在手裡,武器只比她前臂和手掌加起來稍長一點,應付一下骷髏這樣的亡靈還行,如果是穴居巨魔那就麻煩大了。不過如此食物匱乏的地方,也不可能養得起一頭巨魔吧。
她提着刀追尋痕迹繼續往裡走,隧道空間變得越來越大,燭光已經無法同時照亮四面牆壁了。很快她就發現了更多的痕迹,“凌亂的腳印,還有血,他受傷了。還有一些骨頭碎片,是亡靈吧,他跟亡靈發生了戰鬥。”
亡靈的強度跨度很大,即使是最常見的骷髏兵,也分為農民都能輕易干翻的渣渣,和阿莉塔都要費一番手腳的難纏傢伙,誰知道墳墓里的骷髏會有多強呢。她只能祈禱往前走不會看到克萊冰冷的屍體吧。
繼續往前進發,腳下的岩石和泥沙突然變成了已經磨蝕嚴重的石磚地面,前方赫然出現了一堵用大理石壘砌的牆壁,不過已經破損了一個大洞,牆上赫然是一個血手印,痕迹鮮紅,顯然是不久前才留下的,門口還有一個散架的骷髏,看來克萊是那場戰鬥的勝利者。
如果這裡是墳墓的話,牆壁後面毫無疑問就是墓室了吧,不過也可能不是墳墓什麼的,只是單純的古迹。
是哪個都無所謂,現在要做的就是進去確認那小子的安危。
阿莉塔淡然走進牆壁的裂縫,剛進了半邊身子就見一把釘鎚猛地當頭砸來,不用看都知道是誰了!她不退反進,快速往前跨出半步,右手握着刀不便行動,空着的左手閃電般捏住對方手腕往前一拉,一把抓了這個因攻擊失衡的人類少年。
“冷靜,是我。”
憑藉漂浮的燭光,剛因被抓住而有些慌亂的克萊總算看清了來者,從掉進洞里后就開始憋着的一口氣總算放鬆,雙腿一軟差點癱了下來:“師、師傅。這裡,有什麼東西,我被攻擊了……我以為還有,所以我——”
“閉嘴然後冷靜一下。”阿莉塔鬆開手,對方直接癱靠在牆壁上,胸腔像鼓風機一樣距離起伏着,額頭布滿細密的汗珠。“別坐,保持站立,有哪裡受傷了嗎?”
“是的……左腿膝蓋和右手肘部,可能骨裂了……然後是肋骨,絕對斷了幾根。腹部這裡被切了一刀,還好傷口不太深,但還沒止血。”少年儘力保持冷靜,但說話仍哆哆嗦嗦的,身體也不由自主地震顫着,彷彿隨時都會倒下。
阿莉塔點了點頭,拿出一瓶淺紅色的藥水,還有一卷繃帶:“治療魔葯,往傷口撒一點,剩下的喝掉,可以減輕痛苦,用繃帶蓋住傷口,從這出去之後再去修道院找神官。”看着少年咬着牙往腹部血肉模糊的傷口撒上藥水后,她又問:“怎麼樣,現在能爬嗎?可以的話就從原路爬回去。”
克萊把魔葯一飲而盡,扶牆起身試着走兩步,但左腿膝蓋的劇痛阻止了他的更多行動,他搖了搖頭,看來這幅身體想要攀爬是不可能的了。
少女嘆了口氣,摘掉左手手套,無名指上的古拙指環在魔光照耀下顯得熠熠生輝,
“野比大雄。”她對着指環輕聲道出一個意義不明的詞語。
“翻花繩~”指環傳出貝亞特輕快的嗓音,“小Ali,終於肯來聯絡啦~下面是什麼樣子的?果然是遠古時期遺留的大墳墓之類的嗎?”
“嗯。這下面果然是遺迹,還不能確定有沒有被發掘。”阿莉塔頓了頓,“然後我找到了克萊,他還活着,但靠自己爬上去是不大可能了,不巧我也沒有帶更多藥物下來。”
“唉唉,了解了解。那我現在就下來吧,探索遺迹什麼的超有趣不是嗎?”
“不是探索遺迹,是要把他弄上去,記得帶點樹藤。”
指環的微光閃爍幾下后消失不見,阿莉塔重新戴上手套,遞給少年一根火把:“打火石,有帶着吧。”
少年點了點頭。
“很好,我四周探視一下,你在這等貝亞特吧,有什麼情況就大叫一聲,我立刻過來。”
“那個……”叫住了正欲轉身的阿莉塔,克萊表情有些僵硬:“野比大雄……是什麼?”
“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