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戰術終端的震動聲中,我從模糊的夢中醒來。屏幕上閃爍着晏華髮送的上午會議的通知,以及李若胤的訊息。

“晨安,指揮使。我已到中央庭門口準備提交高校學園事件的材料,但各位似乎正在進行會議。您清楚狀況嗎?”

一時間我幾乎以為自己還沒有睡醒,再次確認了安托涅瓦的通知;但會議開始時間的確是一小時后。意識到有什麼不對,我翻身下床,草草收拾了下便奔出門去。

走近會議室時我才意識到,裡面的情形完全超出意料。儘管牆壁隔音良好,仍然能聽到刺耳的椅子刮擦聲和模糊的高聲爭論。李若胤站在遠遠的走廊盡頭望向窗外,聽到我的腳步聲后,朝我點了點頭。

“裡面究竟是……?”

“抱歉,我了解的並不多。”

“晏華給我的通知是會議一小時后開始。”

李若胤將視線轉向緊閉的會議室大門,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突然,他回身把我推開張開劍壁,一秒后,眼前便轟然炸開火光。

我努力咳嗽幾下,在煙塵中睜開眼睛。會議室的牆壁已經炸開了一個大洞,希羅和幾位或面熟或陌生的神器使正分作兩派,劍拔弩張。

不過,從他們的表情判斷,我的出現大概是預料之外的。李若胤的出現則可能完全超出了他們的設想。

“不管怎樣,還是希望指揮使能養成準時到場的好習慣。”晏華面無表情地推推眼鏡,隨手給武器拉上了槍栓。

李若胤乾脆地答道:“是我如約來提交材料時麻煩了指揮使。影響了各位的工作,十分抱歉。”

“呀勒,好像的確是我昨天說定的時間~事情多了,就很容易忘記呢。” 愛繆莎笑着彎下腰來,伸手點了點腦門,“不好意思哦李律師!中央庭的家事,不小心讓你撞見啦!”

與愛繆莎笑嘻嘻的樣子相反,希羅表情深沉,緩緩將視線轉到李若胤身上。

“中央城區的李律師……?聽說過一些。是個相當耿直的年輕人啊。”

“超~級耿直,簡直是什麼都敢說的人哦。對於真相有超乎尋常的執着,有時候相處起來還真有些難辦呢~”愛繆莎輕輕巧巧地說著,並無笑意的眼睛直直望向希羅。

希羅的半臉隱沒在陰影中,陰仄仄盯了李若胤片刻,最終還是微笑着走了出來。

“如此嗎……那麼,今後,中央庭,還請你多多指教了。”

“您也是。那麼,我們要開始今天的討伐和調查了;失禮告退。”

李若胤打斷了我還未出口的疑問,執劍走在我身前,穿過滿目狼藉的長廊走向大門。在路過牆上的破口時,我看到了一直站在深處的安托涅瓦;她吃痛地捂着手臂,眉頭也不由自主地擰緊了,卻努力擺出一個微笑來,無聲地蠕動嘴唇。

“謝謝。”

雖說摩擦爆發,但中央庭終究還是達成一致、共同行動了——即使這微妙的平衡岌岌可危。

   如果我能按時參與高校學園的收尾,也許就不會被排除在狀況外了吧?

這樣的想法偶爾會在腦中一閃而過,不過也只是偶爾而已。既然已經選擇了這條路,那就要好好收集情報,喚醒那名為“永恆”的意志。

“教會初步推測,為了使不滅的意志蘇醒,你們需要再次走過它的傳說。如果有足夠的情報,我就可以從教會的資料中找到線索。”

那麼,一邊進行情報系統建設,一邊等待伊斯卡里奧的進展吧。

一·聖巴西略的血

“修建醫院的聖師。”

第一個線索指向了城市中的高校學園區。我們到達那裡時,遇到了西比爾老師。

“之前的事件沒能好好解決,真的非常抱歉!”

“不必太自責,指揮使。畢竟場面混亂,你又剛上任不久,是可以理解的事情。雖說當時沒能好好保護學生們……不過,至少現在,我想為受傷的他們做些什麼。”

根據教會的線索和西比爾老師的提議,我們在高校學園修建了急救中心。完工的那天,李若胤和我一起站在新落成的建築旁邊,竟然露出了淺淺的微笑。

“誒……李若胤很高興嗎?”

“是啊。畢竟高校學園的事故有我的責任,這樣一來,感覺多少輕鬆些了呢。”

“但是,西比爾老師也說了,這本來就——”

“至少內心覺得該為他們做些什麼,讓自己問心無愧。”李若胤斬釘截鐵的打斷我,而後稍稍放緩了聲音,“這是我的職業要求。”

   什麼職業呢?律師,騎士,還是神器使?

明明是幾個並無關聯的詞語,此刻在我眼中卻如同互相咬合的碎片,拼出了一整個光明磊落的挺拔身形。

   “說起來,李若胤雖然屬於編外,卻一直都在協助處理工作啊。為什麼不加入中央庭呢?”

   “因為……我很喜歡律師這份工作。”他遠遠望着急救中心說,“越是這樣混亂的狀況,越是需要能在最接近人的地方,為微小的願望和權利而努力。我也是,教會也是。一位傷者的醫療費和永恆不滅的鑰匙,都應當被好好關照到。”

“所以我們才會與教會合作呢。”

李若胤望了望遠方;那裡,是所謂“順應神旨”而被破壞的黑門區隔離牆。

“希望如此吧。”

二·聖丹尼斯的頭髮

“無頭而行的聖徒。”

說到沒有頭,最先想到的就是那位死而復生的神器使阿嵐了。雖說家在海灣側城,不過他平時總是呆在東方古街;大約是出於同為異類的吸引力吧

在古街巡查時,我們果然遇到了阿嵐;他正氣鼓鼓地站在萬葬亭的巷口,手裡提着把精心包裹的長刀。

“早上好。希望您沒有在想着把頭扔進鍾先生的店裡之類的事情;畢竟這樣他是有權提起訴訟的。”李若胤中肯地建議道。

“唔,指揮使和李律師?這麼說是有道理,不過還是希望往那個奸商——那個人能有點商業道德啊!明明是那麼漂亮的刃紋!這種傾注工匠心血的藝術品,可不是用來糊弄人的!”阿嵐憤憤不平地把刀往身邊一收,還是嘆了口氣,“嘛……果然以後還是要當場驗貨啊。那麼,你們來做什麼?又是日常巡查嗎?”

為什麼是又啊!

“我們前來調查一些事情,順便處理居民的權益問題。”李若胤答道。

“要我說,只要清理掉一些奸商就能保證——”

“所以阿嵐聽說過關於‘永恆’之類的事情嗎?”我趕緊打斷他。

“永恆?”漂亮的男孩子歪了歪頭露出困惑的表情,表情生動得簡直看不出是個存在了數百年的異類,“這種想法,本身就很奇怪吧?不論多麼興盛的東西都會毀掉,這才是不變的真理啊。非要說的話……東方古街能包容一群奇奇怪怪的人長達幾百年之久,也許算是個接近永恆的奇迹吧?”

都會毀掉……嗎。身為從悲劇中走來的人,也難怪阿嵐會有這樣的想法啊。

“那麼,關於聖星教會呢?阿嵐之前有聽說過嗎?”

他所有所思地低下了頭。

“原先的話,並沒有啊;似乎是前不久才進駐城市的教會。不過影響力的確很大,信眾很多,處理起異端也乾脆果斷。”

“異端?”

“是啊,你們不知道嗎?對民眾有威脅的怪物或者教義中的災厄,都會被暴力肅清的哦。雖說的確也讓城市更加安全,不過也太不講道理啦,很多並沒有威脅的人也被划入了異端,有些就跑到了東方古街躲起來——”阿嵐笑着伸手在脖子上劃了個斬首的手勢,“——比如無頭的妖怪。”

“什麼?阿嵐是異端嗎?!”

他滿不在乎閉眼道:“是超級危險的妖怪哦,要把我交給教會嗎?”

不要棒讀好嗎!

“還請不要戲弄指揮使了……”李若胤一臉無奈地說,隨即轉向我解釋起來,“阿嵐的確曾經被劃為教會異端,不過等級並不高。在經歷了……一些事情之後,教會也就承認了他的居民身份。”

“謝謝李律師幫我處理了這份麻煩的委託!戶籍之類的事情,完全搞不清楚啊……”

“責任而已。”

原來聖星教會還有過這樣的事情。

不過,那個被省略的事情……不會是阿嵐又把頭扔到了哪裡吧?!

三·聖母瑪利亞的衣服

“保護與援助的聖母。”

新的線索發來時,我半開玩笑的問過李若胤這指的是不是他;畢竟他就是個整天以保護者自居的人。當然,被嚴肅地駁回了:“請不要捉弄我。”

之所以這麼說,當然很大程度上是因為戰鬥分工,畢竟神器尚未覺醒的李若胤大多負責護衛工作。如果聯繫上女性的特徵,很容易就想到了手賬上那個破敗研究所里的女孩子。

於是,在解放了研究所后,我們找到了她。

羽彌似乎是被我們的突然出現嚇到了,像個怯生生的小動物。她不自然地抓緊了裙角,低下頭來:“對、對不起……”

“我們是來看你的,羽彌。最近還好嗎?”

“唔……很好。”

“羽彌知道有關教會的事情嗎?”

“教會?那是,什麼?”

“就是……信仰神明的人在的地方。相信神明守護的人在的地方。”

“神明?……羽彌不清楚。羽彌只知道爸爸。連討爸爸喜歡都做不到的羽彌,應該不會被神明大人守護吧……”

“因為你是施與守護的一方。”李若胤說。

羽彌木木地抬起頭,望向手執巨劍的青年,似乎是不由自主的握緊了手中的黑鐮。

“烏鴉,很可愛。這份力量,可以用來……保護別人嗎?”

儘管經歷了區域討伐時得知的那些駭人聽聞的事情,她仍然是個單純柔軟到極致的孩子。我伸手摸了摸她的頭。

“是的哦。有為別人付出什麼的心情,是很好的事情。羽彌是可以保護別人的好孩子——李若胤也是。”

“請不要把划入小孩子行列……”

“誒嘿~☆”

羽彌撲閃着眼睛看看笑着的我和無奈扶額的李若胤,突然低低的垂下頭來。

我一瞬間以為她又要道歉。

直到。

“……嗯,羽彌會努力的。今後,請多指教。”

四·聖彼得的牙

“奉獻與犧牲的殉道者。”

看到這條線索的瞬間,毫無道理的,我的心中湧起難以言說的悲傷。由於李若胤的接洽,中央城區的黑門處理的十分順利,我完全沒必要這麼膽戰心驚。

剛開始,我對這條線索完全摸不着頭腦,回問伊斯卡里奧卻發現被切斷了通訊。去中央庭找了愛繆莎並被坑了一筆錢后,漂亮的名媛隨手抽了張塔羅牌推到我面前,俏皮的眨了眨眼睛。

“僅供解開線索,與指揮使的命運無關哦~”

——倒吊人。

犧牲與浴火重生。

匆忙趕到中央城區的教堂,卻意外的沒見到伊薩克的身影。 迎接我們的是神情肅穆的格雷穆。

“你好,格雷穆神官。眼下我有些事想找伊薩克……”

“他不在這裡。”

“那他是……?”

格雷穆凜凜地俯視着我:“如果是中央庭的工作,還請找賽斯吧。雖說他願意幫助你們,不過終歸是編外人員。”

李若胤不動聲色地上前一步,擋在了我面前。

“您好,我是李若胤,中央城區事務所的律師,同時也是一名神器使,先前負責高校學園事件;眼下正在進行關於神器杜蘭達爾的調查。”

“……不是中央庭的?”格雷穆的表情似乎鬆動了一些。

“是的;這次的調查,很大程度上也是出於個人意願。希望您在考慮我們作為中立者立場的基礎上,告訴我們您認為不越界的狀況。”

格雷穆神官低頭盯了他好一會,李若胤依然目光灼灼地昂着頭。最終,他短短地出了口氣,向我們略一點頭。

“抱歉,並不是為難你們,只是現在中央庭內有不能完全信任的人。伊薩克失蹤了,我們也找不到他。”

“伊薩克也?明明協助調查的伊斯卡里奧神官也……”

李若胤看了看嘀嘀咕咕的我,重又轉頭望着格雷穆:“是和所謂災厄或者異端有關的事嗎?”

神官的眼睛驚訝地睜大了,隨後表情又回到往日的肅穆。

“我沒想到你們會了解這麼多。”

“最初是伊斯卡里奧神官提到的,災厄追着伊薩克穿過海峽來到這座城市。但問過阿嵐后我才知道。聖星教會的災厄和異端,指的都是人。研究所的殘留資料有很多教會相關的言論,雖然讓·塔克已死,卻留下了很多危險的孩子。結論就是……”

格雷穆神官凝視了我們很久,堅毅的嘴唇抿成一線,宛如一尊不動如山的雕像;最終,還是低低的出了聲。

“你想的沒錯。伊薩克是教會製造的神器使,因為無法控制而成為了異端,我是他的處刑人。根據我的猜測,伊斯卡里奧試圖利用他的力量找尋永恆;他們現在應該在一起。”

“永恆?”

“嗯,教會一直在追尋的東西,覲見神明脫出輪迴之類的事情。根據教義,這需要‘跨過巨大的門’,而門中會走出來自另一側的怪物。為了達成這個目標,需要找到‘鑰匙’,或是藉助另一側的力量——後者就是伊斯卡里奧和讓·塔克之前在做的事情。杜蘭達爾,或許是一個新的可能性。”

“災厄……是仿照黑門中的怪物製造出來的?是伊斯卡里奧做的事情?”我一字一句地咀嚼着這句話,幾乎難以接受這些字句拼湊在一起所代表的意義。

為了自己的追求隨意操縱他人的命運,我們的合作者,竟然是這樣的一個人。

“是的。我不會對同僚做出什麼有失偏頗的評價;不過,伊薩克,的確是個好孩子。”

“很多事情不是意志能控制的。求索總會有犧牲者。”李若胤若有所思。

“這種完全理性的言論,我無法反駁。我會做我力所能及的事情。剩下的,就交給你們了。”

李若胤和我都沉默不語了。在他的手中,有劍光微微閃爍的痕迹,隨着體內幻力的搏動時明時暗。

這把名為“永恆”的鑰匙,會打開怎樣的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