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诺曾经想象过魔法界是什么样子的。

看着安里的那个模样,卡诺曾经想象过魔法界里面的魔法师大概都看起来很年轻。不过后来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个想法太可笑了,魔法师也好,狼人也好,既然都使用着人类模样的外表,那应该也看起来与普通人类差不多吧。

在魔法界里面也许会有穿着奇怪的人在使用各种魔法,说不定两个人说着说着就会画一个五颜六色的魔法阵图出来看看。也许会像传说中骑着扫帚在深夜中出没的女巫那样,魔法界里面的魔法师也会经常骑着扫帚在天上飞,那大概地面上和天空上都需要规划行进路线。也许当他们到达了魔法界之后可以看见那些出卖魔杖和魔法道具的店铺,他很想找一找魔法界里面有没有更有效的对付吸血鬼的武器。也许他们还会遇见行色匆匆的魔法界工作人员,大概是因为在潜意识里觉得这些魔法界的工作人员会是他们的敌人,他在想象中把这些人自动带入的是穿着安里身上那种长斗篷的吸血鬼。

但是无论是怎样的想象,在卡诺的脑海中,魔法界大概就跟莱茵卡奈特大陆上面差不多。虽然住在这里的都是魔法师,但是也都是活生生的人。他们应该也是生活在五颜六色的世界里,每个人的身上都带着属于魔法界这里独特的生活的气息。

然而当卡诺真正来到魔法界,来到魔法界里面的街道上的时候,他却总觉得这里给他一些奇怪的感觉。

魔法界里面的颜色太单调了。

街上能看到的都是同样的建筑,人们穿着的也是同样的巫师长袍。街上的人们很少交谈,大家的脸上也很少能看见笑容。

这里并不像是一个供人自由生活的世界,反而像是无形的牢笼。

不过也多亏了这一点,他们一行人才能够顺利的混入魔法师之中。

此时他们走在街上,身上穿着的是蕾西给他们带来的巫师长袍。巫师长袍上面的兜帽可以遮住他们的脸,行走在人群中的时候,完全不用担心会被人记住样貌。

他们用做伪装的巫师长袍的胸口上面也绣有魔导师家族的徽记,那是一只卡诺没有见过的鸟儿,鸟儿的嘴里衔着一支铃兰花。

安里说这只鸟儿是魔法界中传递消息使用的信使鸟,而这个家徽则来自于魔法界中人数最多的魔导师家族。这个家族独有的高阶魔法是共感,家族里面的所有人都可以通过这种高阶魔法来快速地传递消息。也因此,他们多数都是魔法界的监察人员,而这个魔导师家族中的少数高层人员则供职于魔法界之中的监察机构——审判所。

本来应该会被审判所抓捕的他们居然伪装成审判所的监察人员,真的是最危险也最安全的伪装。

他们穿成这个样子走在街上,其他魔法师根本没有多看他们一眼,甚至在有意无意地远离他们。

卡诺注意到,在街上的确有不少胸口绣着衔着铃兰的信使鸟徽记的魔法师。他们不过走了三条街,就已经看见两队这样的人从他们的身边走了过去。大概也正是因为这些监察者过于常见,所以其他人也完全不会在意他们这六个多出来的人。

他们要去的地方是位于魔法界正中央的大图书馆,蕾西带他们在魔法界里面复杂地像是蜘蛛网一样的道路饶了一阵子之后,转到了正通向大图书馆的主干道。

迎面而来的是又一队胸口绣着衔着铃兰的信使鸟徽记的魔法师,这一队有三个人,一男两女。之所以能够一眼就可以分辨出那三个人的性别,是因为这三个人与其他审判所的成员不同,他们并不像其他审判所的成员一样戴着遮住脸的兜帽,而是任由他们的脸暴露在阳光下。

走在最前面的男人看起来二十岁左右,身材颀长且消瘦,一般人穿着合身的巫师长袍穿在他的身上竟然给人一种他穿着的是宽松的斗篷一样的错觉。男人有着一头阳光照耀下的沉眠深林一样的墨绿色的长发,他的眼睛则是像新生的叶子一样的绿色。

而跟在他身后的则是两个身材纤瘦而娇小的少女,这两个少女的面貌居然完全相同。她们看起来都是十三四岁模样的少女,都有着相同的苍白色短发和苍白色的面容。

这是卡诺在这里见过最奇怪的组合,但是却有一种异常的熟悉感。那个有着墨绿色长发的男人整个人的状态看起来就像是常年生活在黑暗中的吸血鬼,而那两个面容完全相同的少女则比起活着的人类更像是机械行动的人偶。

吸血鬼与人偶……

卡诺终于意识到,这种异常的熟悉感是来自于跟他身后的那两个人——有着紫色长发的绅士般的吸血鬼以及有着银色短发的人偶般的僵尸少年。

这真的是某种巧合吗?

卡诺忍不住仔细观察那三个人,发现那两个少女的行为真的完全一致,仿佛有人用看不见的丝线将她们身上的各处都对应地联系在一起一样。

他还注意到,这个有着墨绿色长发的男人手上戴着一双手套。在手套的外面,每一根手指的根部还有着像是指环一样的东西。

他回头看了一眼走在自己身后的安里,安里也刚好抬头看他。在两个人眼神交汇的瞬间,他们想要表达的东西不需要通过具体的语言就传达到了对方的脑海中。

——操纵人偶的魔法师!

安里隐藏在巫师斗篷下面的手已经悄悄握紧了彼世时钟,一旦走在自己队列前面的蕾西或者走在对面队列前面的那个紫发男人做出任何异常的举动,他都会不惜暴露自己的存在也要第一时间保护其他人。

走在最前面的蕾西并没有对迎面而来的三个人有任何异常的反应,她用并未曾变过的步调,带领着安里一行人与那三个人擦肩而过。但是随即蕾西就带着他们离开了原本继续向前走就可以直接到达大图书馆的路,而是拐进了旁边的一条岔路里。

蕾西带着其余五个人躲进了岔路的角落,伸手从他们的胸口一一抚过。被她触摸过之后,他们衣服上面那个衔着铃兰的信使鸟徽记变成了蕾西所拥有的那个黑色玫瑰与黑色蝴蝶的徽记。

就在他们刚刚做完这一切的时候,那三个人突然在路上停了下来。那个有着墨绿色头发的男人像是忽然凭空收到了什么消息,立即转身向大图书馆的方向跑去。跟着他的那两个少女也一起转身,但是没有像那个男人一样跑起来,而是加快了走路的步伐,也向着大图书馆的方向走了过去。接下来没过多久,许多身上有着衔着铃兰的信使鸟徽记的魔法师也从四面八方逐渐汇聚,他们都来到了这一条路上,成群结队地向着大图书馆而去,仿佛一群感知到到烛火召唤的飞蛾。

“这些人大概是通过‘共感’接收到了什么消息,可能是让他们去某个地方集合。从方向上看,要他们去的地方大概是大图书馆后面的审判所。”

“这得多谢你带要我们躲得及时而且换过了这个魔导师徽记,要不然就穿帮了。”

虽然这一次看起来是应该好好感谢蕾西,但是卡诺始终觉得这是不是有些过于巧合。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从卡诺说得话还有他说话的语气里,蕾西听得出这个看起来最像是个平凡少年但是心机却一点也不少的狼人少年还是在怀疑自己。

“我之所以会先于他们得到消息去审判所之前就带你们躲起来,是因为你们之前就曾经在这里遇见过他们。那个时候我跟在你们后面,所以看见了这里会发生的事。不过虽然我们这一次逃过了审判所的人,但是现在有一点很奇怪。”

“哪里很奇怪?”

“他们没有遇见你们,却已经去了审判所集会。在前几次的时间里,他们去审判所是因为撞见了作为外来者的你们。但是这一次他们明明还没有撞见你们,却还是去了审判所集会。这说明,大概是有什么需要着急所有审判所成员的重要的事情发生了。”

蕾西觉得,这一次的时间线变动得部分似乎有些奇怪。虽然这一次时间线最大的变动就是自己主动去找了他们,也早就想到因为自己的这个举动,必然会导致后面发生的事情产生大幅度的改变。但是现在她隐约觉得,也许改变时间线的因素不只是自己一个,可能还有其他的会引起时间线变动的人或事存在。

“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现在他们所有人都在审判所,审判所离大图书馆那么近,你们现在过去就是自投罗网。所以要先找个地放避过他们,然后再想办法接近大图书馆。”

蕾西转头看向了站在她旁边一直没有出声的安里。

“去你家吧,审判所的人现在应该不会去你家。趁着你两次打开魔法界时空门的事情还没有被审判所知道,目前你家还是个安全的地方。”

作为大图书馆看门人的学生,安里的家距离大图书馆并不远,的确是一个作为前往大图书馆之前的落脚处的好选择。

然而听了蕾西的提议之后,安里似乎有些为难的样子,看起来他并不想让其他人去他家。但是蕾西给出的理由太过充分,他也想不出来什么拒绝的理由,也就只能带着他们向自己家前进。

“在这里只有审判所的人会在白天戴着兜帽,我们现在不能再假装是审判所的人,所以一会出去的时候,记得先把兜帽摘下来。”

柯洛看着他们暂时藏身的这个阴影中的角落外面那明媚的阳光,不自觉深吸了一口气

他的确曾经想过如果自己可以触碰阳光的话会是什么样子,虽然他也很希望自己能像普通人类一样在阳光下自由地行走,但是现实大概是他会在阳光的照耀下被深深伤,随后燃烧殆尽。

在他的记忆里,他是没有触碰过阳光的。他在太阳完全升起之前就会回到自己位于孤山城堡中的密室里睡觉,而当他醒来以后太阳也已经快要下山了。孤山城堡里面厚重的天鹅绒窗帘可以遮挡住他有可能触碰到的那一点朝阳与夕阳,而他当然也会注意不去触碰到阳光。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当他看向外面的阳光,准备要将自己暴露在阳光下之前,竟然感受到了真实的痛感。这一份痛感来自于他的手上,明明在自己的记忆里没有触碰过阳光,但是他的身体却仿佛残留着某种连他自己都遗忘了的记忆。他的右手上传来了一阵阵灼烧般的疼痛,而这只手在这之前所做的事情是牵着他身边那个失去了自我意识,仿佛人偶一般毫无反应的银发少年。

“柯洛他不能在阳光下摘掉帽子,你既然知道他是吸血鬼,就应该知道他不能接触阳光。”

代替不能说话的伊兹为柯洛发声的是卡诺。其实说完这句话卡诺觉得自己真的是太多事了,明明狼人与吸血鬼有着灭族之仇,自己却还为吸血鬼说话,担心他会被阳光灼伤。

“我知道他不能接触阳光,但是这里的‘阳光’是假的。”

蕾西只说了这样一句话,之后她就示意安里代替自己来解释这件事情。比起自己这样一个被怀疑的魔法师,还是由安里来解释才能让他们更加能接受也更容易相信。

“这里是初始之陆和莱茵卡奈特大陆连接点的缝隙中诞生的世界,并不是真正意义上可以被称为‘大陆’的时空。魔法界这里是不被太阳所照耀的地方,你们看见的‘太阳’和‘月亮’都是假的,是某个古老的魔法所制造出来的幻影。就是这个古老的魔法支撑着魔法界的昼夜交替和四季变化,但是不管看起来有多像,假的就是假的。魔法界里面的太阳是没有温度的,所以不会灼伤不能触碰阳光的吸血鬼。”

“那我倒是要谢谢你们给我一次感受阳光的机会。”

柯洛适时地打破了尴尬的局面。他摘下了帽子,露出了他那一头在脑后低低地扎成一束并且依然一丝不乱的深紫色长发。他那一双像是蓄满了月光一样清澈而明亮的紫罗兰色的眼睛,里面映着的是属于魔法界的“阳光”。

他依旧带着他的一贯的绅士举止,从容地离开了他曾经总是在寻找的阴暗处,第一次踏入了洒满阳光的地方。

其他人也陆续走了出去,由安里带路,一行人向着安里的家前进。因为一直不能完全相信蕾西,所以卡诺故意走在队伍的最后。他不只是在看着前面的同伴,也看着走在自己前面的蕾西。

少女紫黑色的长发在她的身后随着她的步伐而微微颤动,卡诺看见有跟莱茵卡奈特大陆上一样的阳光在少女紫黑色的长发上跳跃。但是他的脸,却完全感觉不到那种温暖而舒服地令他想要放松地睡上一觉的属于阳光的温暖。

路上遇见的那些人似乎真的并不在意他们模样,偶尔与他们擦身而过也最多只是看一眼他们胸前的家徽。只不过是胸前的家徽纹样换掉了,他们就不可以再带上遮脸的兜帽,也不会有人刻意躲避他们。

这里的人们穿着统一的巫师长袍,也都有着对其他人视若无睹的态度,再加上那按照某个魔法机械地出现和消失的太阳与月亮……

卡诺看着这虚假的阳光,越来越觉得这里就像是一座无形的监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