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独眼的少女睁开那只海蓝色的眼眸之时,看到的并不是一如平常的粉红天花板,或任由自己翻滚的大床,亦者那张堆满了底稿的书桌……而是少年陌生的脸。

黑衣很衬他雪白的肤色,却也因此让他显得有点稚嫩,可这些都与他枯燥泛黄的发丝相比起来很不协调,尽管如此,他那过于端丽的外表,也是能让人忽略掉其他不完美的地方的。

——除了此刻灼热得仿佛要洞穿自己的眼神外。

2.

“你是谁?”少女轻飘飘的声音入耳,那软得像棉花一样的语气发出了质问,“有何贵干?”

问完心中的疑问后,她这才从并不如何舒适的梆硬木床上坐起身,那只有如大海般清澈蓝色的眼眸,这才随着动作,得以窥视清楚自己目前的状态。

——裸的。

还是全裸。

而余光中扫到的这间房内可谓破败不堪,开裂的墙壁一块连着一块,甚至还有石砖碎裂掉落在地,以及那让人根本无法忽略掉的,此起彼伏的水滴声。

尽管如此,此处也并非是昏暗的,因为光线尽数都从透过窗户投在了室内,甚至照亮了角落,使得少女也更加看清楚了自己身处的地方并非是脚踏实地的地面。

——实在不难想象,自己这是被人绑架到了一栋废弃大楼的中低层。

“回答问题。”见其沉默不语,少女再次加重了语气,声音也不再是刚刚那般软绵绵,反而有了几分威利,再质问道,“你有何目的?”

说着,她也换了个坐姿,顺其自然般地抱臂,刚好挡在了自己胸前。

“身体这么稚嫩,看起来年纪挺小的,气势可不小呢。”良久,少年嗓音低沉,轻笑一声,打趣着问,“……你应该还不到十二岁吧?”

“你……!”

被对方明目张胆地进行了言语上的性骚扰,少女一时之间愤怒至极,却是骂不出一句话,本准备吐出口的“无耻下流”,也哽在了喉间。

——如果这样的话,不就像是被欺负了一样了吗。

心有不甘的她索性闭了口,可握成拳的手也昭告了她不打算就这样善罢甘休,不再有思考的余地,她右腿使力,就着半蹲的姿势,突然朝着端坐在床边衣冠楚楚的少年,重重挥出了拳——

3.

毫无疑问,这一招是绝对倾注了少女从麻醉药中苏醒后的第一时间能使出的最大力道,以至于擦着少年脸庞而过的时候都带来了一阵轻风,吹得他本就凌乱的刘海再添了一笔不羁感,瞧着倒是更有美感了。

“总之先多谢款待。”

随着身体的伸展,女孩身上的风景自是一览无余,他偏头躲开这本该打得他晕头转向的一拳,随即映入眼底的,便是那真的很让人心潮澎湃心神荡漾的少女的肉体了。

……虽说还尚未发育完全。

只是正当他想好好对自己的此言此行道个歉,并试图与她交谈一番时,谁知她还有后招袭来——那横扫而来的腿绝对是比刚刚的拳头要更加有力的,让少年根本来不及闪身躲离,只得弓腰先求其次,再一抬头,看到的是少女独有一只海蓝色眼瞳,眼神中带着十分的凛冽寒气,正半睁不睁地俯视着自己。

“看来我的主人格,可是被你欺负得有点过分了……”

威严的语气昭告了少女身上另一人格的醒来,并已取而代之,以至于就连声音都从根处变了一个调,她紧紧盯着少年,冷声宣布,“你可知你绑架络缨这副身体,是等于与我们二十三个人格为敌,而我们每一个人格,都可以轻易卸下你的每一条胳膊!”

话音刚落,少女抬手,一记手刀举起,在等少年做出的反应。

似是他稍有什么对自己不利的动作,便会毫不留情地打在他最脆弱的脖子处。

“……喂,认真的吗?”少年声音略显发颤,竟是有冷汗滑落,“我可从没听说过络绎那家伙的妹妹有着这么多为了保护她而存在的人格……开什么玩笑?”

“如你所见,那么回答呢?”这么询问着,少女也将抬起的手落了下来,正放在了他的肩膀处。

而因为收到头顶上实打实的威胁,但更多还是不想让误会再升级,少年也只好放弃再做别的动作,倒是示意投降般地举起双手,无奈吐槽了一句:“这个误会也太大了点吧……总之我先解释一下,绑架你的人可不是我哦。”

——倒不如说我是来救你的才对。

“既然不是,那就更要说明你的来历了。”络缨仍然在执著知晓对方目的,语气也因询问了多遍,夹杂了点不耐烦的意味,“你来这做什么?而我对于绑匪,又有何价值?”

深知此刻占据了络缨身体的这个人格并不是那么好说话,少年也不打算隐瞒什么了,就这样理好心情,然后直言不讳,正经回答道:“当然是因为络绎我才来此,毕竟欠了你哥哥一个人情,没道理不来救你……而至于你的价值,恐怕只是引出‘魔物’的一个棋子吧。”

“这么说你并不是与绑匪一伙的?”络缨也并不在意他后半句的意思,就着他前面的话又问道,“可以理解你是哥哥的朋友吧?那么名字呢?”

“当然可以这样理解,名字的话,对我们早没了什么意义的,有的只是代号而已,百然,你可以这么叫我。”

话已至此,络缨这才收回手刀,后退几步,还是就着之前的姿势坐在了床上,至少遮住了身体裸露得比较厉害的关键部位,然后就是一动不动地盯着这个代号为百然的少年模样的人了。

“哥哥会来吗?”又是过了良久,她才打破寂静,重新发问,“他不可能只是让你来救我,自己不来吧?”

“当然不会,那家伙可是急得要死,恨不得把伤害你的人手撕……但无可奈何。”百然声音低沉,“若是说绑你的人目的只是你哥哥倒还好,但并不是,他们的真正目的应该是想让你哥哥叫出来一个人……不,说‘人’不太准确,该说是‘魔物’才对。”

“够了,我可不想再知道多少怪力乱神的事。”络缨打断掉百然准备再进行详情解释的话,“我们了解多了这些,对身为主人格的她可不好。”

听此,百然倒是自觉地收回了准备再说出口的一些真相,更是顺从般地点了点头,表示可以听她的,心里却是意外于这位副人格对主人格进行的过度保护。

据他所知的“多重人格”,应该是会对主人格展示杀意的才对,毕竟互相争夺控制权,才是这种心理疾病的棘手处之一。

但也很显然这不是一般所能被诊断出来的一种精神问题。

该说是络缨的一种“自我保护系统”才对。

——特殊能力。

或许这么称才偏向正确。

“根据太阳的方位来推测,现在离下午两点还差几刻钟,络绎应该快来了。”百然没让气氛又再次冷下来,他轻呼出一口气,幽幽道,“但是很遗憾,现在我还不能带你离开。”

“哦?”络缨发出疑问的字音竟是有了丝丝笑意,似是意料之中,随后也是用着这个奇怪语气问道,“既然你是欠了哥哥人情来的,就是说你一定会保护好我吧?”

百然理所应当地点了个头:“要我现在出去解决掉那些人来证明吗?”

“你能做得到,还会直接来守在我这里?”不留丝毫面子,络缨笑着一针见血,“你并未联系哥哥吧,是独自一个人来这里的。并且你想知道他们究竟要做什么,所以才不立刻带我走的,是么?”

“……”

没想到自己的真实目的竟是被少女身上一个副人格所洞悉得清清楚楚,百然一时语塞说不出话。

而恰好这个哑然失语的表情被她看在眼里,更是让她坚信了自己刚刚所言。

“那我就当你默认了……”络缨眯了眯眼,语气不再像之前如掌握一切的那般笑意,反而带了点独属于未褪去稚气的女孩子的甜美,听着更像是主人格的说法方式,活波开朗,接下上一刻的话,唤道,“百然哥哥?”

再一睁眼,少女那只眼中的戾气与凛冽,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半分的疑惑,还有的就是那红到耳根的,让真正的络缨感到的羞到无可遁形。

——

4.

“明知有诈,还愿意来此地,看来陈少爷也是个讲义气的人啊……”

废旧的铁门缓缓被推开后,正倚靠着旁边墙壁的少年看着进来的二人,声音喑哑,嗤笑道,“可这跟你一年前做出来的事来,也太不相称了吧。”

祁空并不打算答话,只是瞥眼看着他,在确认自己不认识后,又迅速看向络绎,视线相交那刻,他轻微摇了摇头。

收到这个答案,络绎也没有丝毫犹豫,一个箭步冲向前,一手握拳,直往那少年挥去。

祁空则是双手合掌,再次松开时黑雾在他手心成形,即刻四散开来。

“那我去二楼找人了。”他走上前,对陷入交战中的络绎道,“记得下手轻点。”

“等一下啊……”

络绎话音终止在后仰躲过少年的拳头时,又一手横挡住挥来的右掌,一手架起接住他拳背,即刻向后弓腰躲过他屈膝抬起的右腿,否极泰来,极大的怒意终于得以发泄,络绎左掌横向拍出,正中少年左肩,右腿跟上动作,直踹他胸口处。

被这两下击得连连退后,少年双手撑地,这才缓停了下来,而刚一抬头,就见络绎横踢右腿再次袭来,他迅速翻身躲过,准备站起时,背部又受到肘击,重新被打回了地面。

感觉到上方的压迫感,少年侧过身,果不其然,一只拳头落地,他翻身仰躺回地面,左腿一抬,右腿也跟着动作,踢向络绎。

只见他迅速架起右手挡下,而借以此力,少年使力蹬腿站起,偏身再一抬右腿,被后退躲过后,右手没有丝毫间隙地打出一拳,络绎也抬起左掌接下,右手便是这样与其左拳相撞。

一旁的祁空眯了眯眼,因被叫住,只好留下,刚好就把这番格斗看到了底。

无异,络绎占据下风。

导致他也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上去帮忙。

那陌生少年招数流畅,动作有力,不说了得,但也绝对是几经历练过的。

想到这,祁空作势便要发出感慨,却在下一秒被那少年接下来的动作惊住,以至于生生屏住了呼吸——

他一个华丽的转身跃起,右拳从上空落下,正中络绎额头,直把他打出去了一段距离,并在他还没从脑部受击的嗡嗡声中回过神来时,一脚又踢中胸口,这下他直接飞出。

祁空见此,也来不及再思考,下意识地就抬手指向络绎,黑雾即刻也从影子内冲出,光速朝他缠去——但意料中能起到的缓和作用并没有,他还是狠狠落在地面,祁空这也才想起来,自己的“幻影术”并没有参悟到化虚为实这一层次,即算能操作影子,也不能实体化。

于是他赶紧收回了手,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并叱道:“你搞什么!”

“所以我说叫你等一下啊!”络绎还没来得及起身,半蹲着手撑地面,听到祁空这呵斥的语气,他也来火了,理直气壮地回敬道,“你以为我是你吗近战那么擅长?”

“你不擅长还要主动上去跟人家打的话,你就不会耍阴的?”

“那也得要有时间啊!他招招打在我难受的地方我还不能躲?”

“我看你是小看了他吧?”

“哈?那你要跟我来试试吗?”

“来啊!试试就试试!”

亲眼看着眼前本是同一阵营的人如何吵上的,少年半张脸都在抽搐,根本说不上话,而在他考虑要不要劝架时,二人竟是真的冲在一起打了起来——

其实也不尽然。

5.

——因为少年所见的是幻象。

至于二位正主,依旧还在一旁拌嘴中。

“……你这幻术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没品啊。”络绎看着那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略觉惊悚,顿了顿,单刀直入话题,“让他见识一下那些怪力乱神的事不行么?”

“……我展开幻术不是为了吓他的,是在试验他的‘实力’……”祁空冷眼看了那位少年一会,见他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看到的东西有什么不对劲,才耸肩无奈道,“看来他看不出他见到的‘我们’是幻术,可见他只是个普通人。”

络绎只感觉膝盖被什么刺中了一样,这话听到耳中更像是嘲讽自己打不过一个普通人,一时说不出话来,索性就着双手撑地这个动作,试图探寻什么。

见此,祁空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惊恐道:“你给我悠着点……别还没探到你妹妹在哪,你就把这栋高楼给震塌了。”

络绎继续在地面摸索着,边感知着通过手心传达到脑内的画面,边替自己洗白:“我可从没干过什么把大楼震塌的事,你上次见到的干出这种事来的人,是何惟老大。”

祁空也不意外,嘀咕了一声什么,随后提醒道:“那就拜托你别分神,要是控制不了的话……不对!等等!”

如被打通了什么思路一般,他话锋一转,眼中仿佛若有光,语气也蓦地变得难得地激动难耐起来,“控制不了的话那不是更好吗?等等等等!果然还是直接吞噬了它省事多了!”

而听到那半句那爆炸性的发言,络绎一时竟是没敢当真,只露出些许意外之色,尽显不可置信地问道:“……难道你能做到让整幢大楼……消失?”

直到问出来这话后,他才完全明白了过来祁空想做什么。

——他是想让整座大楼“化实为虚”,做到真正意义上的消失。

大楼消失那刻,上层的人固然会掉落下来,不只是绑匪,还有自己妹妹。

自己肯定会不惜一切从高空救下她,但其他人可就管不了了,谁也不知道那些人在哪层,会不会因此死去……最重要的是,祁空这家伙似是根本不在意人命。

“喂……”络绎感觉到自己声音都有些发颤,“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让他们付出代价啊。”没有丝毫停顿,祁空用那无所谓的语气懒懒道,“你探知到你妹妹在哪一层,我去救她,至于其他人,摔死也好,被你震塌大楼砸死也好,不都是更好的结果么?”

——

络绎怔在原地,双眼大睁,摸索地面的手也停下来了,抬头望着他,竟是没有任何理由去反驳什么。

——更可怕的是,自己并不抗拒这么做。

就如不久前对他所说的,不打算和平解决。

“你在同情他们?”见络绎不语,祁空眯了眯眼,冷笑一声,“你就这么受得住气?”

“不……”

狼狈一晚上可以忽略,自己怎么样都可以,但唯独用凌辱缨来威胁……绝不放过。

他手指屈起,抓着坚固地面,蓦地站起身来,毅然开口:“不,缨在第四层,还请务必这么做。”

这回感到意外的人便轮到祁空了。

在确认自己没听错,他就是如此干脆地便同意了自己的想法后,祁空才转身往上层楼走去,口中轻声吐字,似是赞叹:“妹控果然惹不得啊……”

——不在乎他们的目的,也不再在乎后果何如,放虎归山绝不可能,为此行为付出生命,才可恕其罪。

“络绎,”楼梯上的他突然转过头来,看着下方,字字清晰,“我收回前言,你为了一个人而行‘恶行’,这可可怕得多。”

——所以现在你与我,不过一丘之貉。

络绎倒是回以一声狠笑,扬起音调:“30秒后我会在这里震碎大楼,在此之前,就拜托你确保缨无恙。”

——善恶从来都决定不了对错,既如此,为一人行“恶”,也绝不会是错。

“我们既然都不是什么好人,那么就没必要把‘恶行’全推到你一个人身上了吧。”他又道,“不管之后谁到此,只会看到一场意外——大楼倒塌,绑匪死于非命,人质因被我们救出,好端端无恙。”

——直接摔落在地,他们并不一定会死,但被钢筋混凝土砸下,一定会。

——是啊,我与你,不过一丘之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