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最末尾的事
本在等待綠燈的出租車突然之間就像失了控一樣,以一種近乎誇張的速度在道路上疾馳,可那彎彎折折超越了前方每一輛車的動作並不像無頭蒼蠅,更像是有着目的性,最後一個漂移,竟是在較為寬敞的此地急速轉彎,然後逆道而行。
道路上有幾個行車的司機被這一行為嚇到都不敢加速了,而看清楚剛剛那不要命一幕的人更是不知所措,直接停了下來,生怕跟它在行駛中撞個滿懷,車毀無所謂,人亡就不值得了,這下又導致後方看不清情況的車輛被迫踩急剎,瞬間鳴笛一大半,亂作一團。
而那始作俑者根本沒管這些,倒不如說這正合了他得意,只見出租車遊刃有餘地避開要停不停的一輛輛車,連拐幾個彎,直往那並不怎麼熱鬧的另一條無人街上駛去。
這個過程的發生不過幾分鐘,而最恐怖的,竟是無一人傷亡,不過虛驚一場。
簡直不知道是該慶幸那出租車司機的車技好,還是該感嘆在場各位命大。
即刻,警聲響起。
“哥!!”陳莫吾緊緊抓着前面座位的靠背,語無倫次地大喊道,“你眼睛進風了嗎!給我睜大耳朵聽好!趕緊停下來!喂!!”
而坐於駕駛位上的祁空卻是根本沒停下來的打算,反而瘋狂踩着油門,不斷加速。
他用那血紅的一隻眼快速掃過眼前所有的一切,方向盤從他接過手后就沒停止過轉動,嘴角揚起的弧度更是顯得穩操勝券……無異,這是已經半魔化的末忱。
最後車開上行人道,衝破公園外的護欄,往樹林駛去。
“我發誓你再不停下來我立馬把你頭髮全拔了!”
清楚看着兄長前一刻是如何掰下副駕駛位上的椅子背靠、並且打暈司機丟上去、然後自己接位的,陳莫吾本以為她還是可以接受兄長的這個做法的,因為看上去他確實挺急,那麼急不可耐地換自己上去親自來也確實什麼沒問題——
但是下一秒他就一踩油門是怎麼回事啊!
這就算了,他緊接着還逆行!逆行!
現在他又往樹林中開!
這是在進行什麼死亡派對嗎!
感覺到自己血壓正在飆升,陳莫吾也根本沒注意看眼前,又因過於刺激也確實不太敢看,於是她也並不知道,由於樹林中還存在着一個廢棄公園的緣故,是留有一條小道的,正是車身寬。
短短數秒后,他終於踩了急剎,陳莫吾立刻一個定身,沒被慣性拋向前去,但是司機就沒那麼好運了。
但其實目前情況下也來不及管這個了,因為司機絕不會因此就死去……但是瓊宇就不一定了。
黑凌回過頭來,冷冷看着後方動靜——疾馳而來的車輛驚起了一路飛鳥,最後,少年推門而出,一抬手,黑色的霧氣立刻從地面上的影子中冒出,直直衝來。
整個過程非常快,沒有給他絲毫思考的時機。
他立刻將手中的長槍插於地面,雙手在身前展開,虛空被撕裂,裡頭是一片漆黑,那少年的黑影正入其中,消失殆盡。
至此,黑凌才得以看清楚來者是誰。
“離開他!”祁空走前幾步,沉聲開口,下了指令,“立刻!”
不遠處正倒地的人實在過於眼熟,此番此景又太過血腥,陳莫吾一時震驚,卻還是找回了自己的聲音,試探着喊道:“……小瓊?”
而再順着交織的血液望去,能看見他旁邊的少女,身前的傷口是無法想象的嚴重。
黑凌深知現下事情有變,立刻出手給夏寥致命一擊才是上策,斷然抓住槍身,旋轉一周往他心臟處刺去,卻還未夠及他,槍尖竟是消失了,並且隨着自己刺下來,那黑影也是不斷吞噬着……不過一瞬,自己的長槍竟是生生被那詭異的影子吞噬了!
“我說過了……”祁空再走前幾步,聲音里更是顯出威脅性來,“離開他!”
——離開我們的君主!
黑凌咬牙,驀地吐出一聲不快,也迅速放棄了對眼下倒地的夏寥下手,倒是一個突擊上前,朝着祁空奔去,一伸手便有召喚陣在他身側出現,長槍再次現身,正入他手心。
祁空眉眼一沉,同樣準備再次操控影子來繼續吞噬他的武器,卻是在下一刻,被陳莫吾擋在了身前。
她也是同樣手持長槍,橫擋下了那突刺下來的一擊,再一使力推出,接着平舞一揮,接上少年的動作,槍身相抵,碰撞聲不絕於耳,二人動作連貫,極其華麗,不由得讓祁空看迷了眼。
但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他一個閃身接近瓊宇,這麼近身一看,便是不知所措了。
“喂喂喂喂喂喂……”祁空扶他也不是,不扶也不是,生怕他就這麼去了,以至於整個人都緊張得緊繃,說話時都帶着顫音,“……你別死,我想辦法救你……”
他又將視線移到少女身上,見此血流成河,直讓他倒吸一口涼氣,盡顯不可置信。
——感覺不到她的生命體征,毫無疑問,她死了。
可為什麼偏偏是她……!
在學院僅有一面之緣,但祁空也記得……少女金髮耀眼,笑顏如夏,轉眼,卻於此地全身冰冷。
怎麼看也太不合理了……。
“到底……為何會變成這樣……?”他微微發問,也不知是在問道何方,問道何人。
瓊宇此刻已是什麼都聽不到看不見,最後一口氣吊在喉間,卻也咽不下去。
爻絕對已經盡了全力來給自己治傷,否則傷重如此,自己絕不會還活着。
如果這時再被一擊致命刺中心臟,那就完了。
必須要活下來。
他想着,不能就這樣死去,他要活下來,一定要活下來,去找希的雙親,哪怕真相殘酷,卻也必須要告訴他們。
從這開始,他什麼都會參與,什麼都要了解清楚,不為自己,至少也要為讓她瞑目。
他不能死,他要為了那個少女活。
而祁空於一旁也急得如被火炙,這個女孩已經無力回天,但夏寥確實還有微弱的呼吸,可自己根本不知道要怎麼去救他,頭腦里一萬種試圖幫他的辦法全都一閃而過,甚至想展開幻術送他一個美好的夢境,但立刻被拋去——這樣的話,除了讓他去的安心,沒什麼用了。
恰好,就在此時,陳莫吾跟黑凌惡鬥之餘,回頭喊道:“去找三千木救人!”
聽聞此,祁空才頓悟過來,合掌低頭一個彎腰,盡顯誠懇道:“得罪了……但請務必忍住。”
話落,他一手攬住瓊宇肩膀,一手準備將他扶起身,即刻發現他小腿處那讓人膽寒的傷口,血肉翻飛,森森白骨都甚至碎裂在地,見此場景,祁空感覺自己都疼了起來,手一抖差點沒扶穩,索性一個打橫抱起,卻發現手臂肌肉抖得更厲害了。
驀地想起來前幾天,自己見火沉睡后,迷迷糊糊間好像也被誰吐槽過很重,現在來看,大家都彼此彼此。
“不對……”意識到了最重要的問題,準備離開的祁空突然回過頭道,“莫吾!別與他糾纏了,走,有人要來了!”
遠方警笛聲起,怕是追隨兄長那會違反交通而來的,陳莫吾握緊長槍使力挑刺,又旋轉槍身橫拿掃向黑髮的少年頭頂,動作乾脆,似是準備速戰速決。
黑凌倒並不打算善罷甘休,低頭躲過的瞬間,他反向揮動手中長槍朝着她下方刺去,手指一動,立刻又有陣法在上空出現,彎刀現身後便朝着她割去,千鈞一髮之際,她竟是將自己槍身抵地,然後躍起躲過下方那一擊,而後右手一拐,槍尖刺出,打下飛來的彎刀,她卻在落地瞬間迅速退後脫身了。
沒有絲毫猶豫,陳莫吾即刻將長槍一扔,手一抬,對着兄長那方念道:“幻影術!”
隨着這一聲落下,他們周身似是有光,深知她這是要置換掉空間,去往自己要轉移去的地方,黑凌即刻也是丟下武器,將手一抬,對着祁空那方一指,上空便又是一個陣法顯形,而與之前不一樣的,那便是從撕裂的空氣中出現的,並不是兵器,而是一個少女了。
“哎呀,找到小黑了!”她也不急着出來,就這樣在通過陣法撕裂的虛空彼端看着自己的戀人,語氣有驚喜也有絲絲怒意,“我就說我的小玩具們怎麼都不見了,果然是你拿走了呢……”
黑凌心裡一個咯噔,又一抬手準備立刻關閉掉這個術法,卻被鄭目沁出手打開,然後她還換了個地重新建立一個召喚陣,並從中走了出來。
“好了小黑,快跟我回去。”少女前一秒還是對着自己戀人輕快地說著話,下一秒卻是回過頭望着陳莫吾等人,眼神一沉,語氣也變得陰沉了起來,幽幽道,“……至於你們,下次,就沒那麼好運了哦。”
“這是我們這邊要說的話。”陳莫吾眯了眯眼,回敬道,“下次,你們就沒這麼好運了。”
還不待再放狠話,光線就驀地收束,將他們吞沒,直到消失不見。
“那麼小黑……”長發及地的少女帶着笑重新看向黑凌,“回去后好好解釋吧……我一定會好好地勸喬姐姐,不要對你手下留情的。”
“……等等!為什麼是不要留情!”少年頭頂冒出的耳朵都被她這一句話給嚇得垂了下來,思索了一會立刻辯道,“不是!我沒有找錯人!真的是他!相信我!君王爻在他身上……”
“小黑!”鄭目沁高聲喚着他的名字,打斷了他的話,接着再開口時竟是有了那麼一絲絲委屈的味道來,“我在到處找你知不知道!當看着它們都消失不見時,我好害怕你是出了什麼事情……是不是遇到了什麼危險,是不是碰到殘存的執念者了,是不是打不過他們……總之!你個笨蛋!”
說著說著,少女哽咽了好一會,最後,竟是哭出聲來。
黑凌也手足無措了那麼一秒,接着肩一沉,便立馬蹲下身,將她摟在了懷裡,手也輕輕拍着她的背,像是在哄一個小孩子。
其實以他們的體型來看,也確實像一個大人在哄孩子。
“對不起……”直到此刻,黑凌才終於舒展開眉心,輕笑一聲,然後溫聲而語,“保證……再也不會了。”
因為他明白,戀人輕易放他們離開,並不是因為人族的到來,更不是因為害怕開戰……而是突然之間失去了安全感。
自己離開這麼短短一個時辰,對她來說也許太久,久到再次見到自己時,便可忽視掉一切,只為確認自己完好,再一起回家。
“看,我這不是沒事嗎?”他微微笑着,將懷裡的少女又摟緊了幾分,似是再讓她知道自己的無恙。
“……才不是你有沒有事呢……小黑你果然是個笨蛋!”
“啊,我知道,我當然知道,我是個笨蛋……沒有你在的話……”
——沒有你在的話,我便會被無盡的仇恨所蒙蔽,失去理性。
“好了,再哭的話,我的小可愛都要變得不可愛了。”黑凌繼續順着毛,“等把這裡的痕迹抹消,我們就回家,好不好?”
“……嗯,好。”
“我從來都不知道,”祁天放下茶杯,瞥眼看向窗檯處,“三千木是會不打招呼就造訪女生房間的變態?”
“難說哦……女孩子闖入女孩子的房間,性質應該就不一樣了吧?”
來人說著,從暗處走出,身披黑袍,頭也裹在帽子下,看不清相貌。
祁天站起身,驀地雙手合掌,揚起音調:“這麼說,你果然是三千木的人呢!”
“你知道我等一族的話,看來也並非尋常人。”少女聲音里多出了那麼一絲失望的意味來,“但怎麼看你也是個普通人,我甚至能看見你所剩的壽命……真可悲呢,明明還有這麼多,卻馬上要被我奪走。”
“是啊,當然可悲。”祁天也不否認,倒是接過了她的話,憂鬱道,“知曉了自己會死在下一刻,究竟會感到絕望呢,還是悲嘆……”
“這種事情怎麼樣都無所謂啦……”
少女語氣隨意地說著,邊走進房間來,從黑袍中伸出一隻手,立刻便有藍色的陣法從她手中生出,鐮刀便是這樣在她手裡出現,緊握后,她也輕嘆一聲,“那麼你安心上路,我也好早給首領交差。”
再準備往前的時候,她卻是再也邁不動步子了。
——發生了什麼?
感覺到了,銀髮少女的四周……那讓自己喘不過氣、也動不了的……強大的威壓。
祁天眯了眯眼,灰白的瞳孔中寒氣凜洌,她輕啟嘴唇,還不待開口,少女就差點站不穩,跪在地上。
“來得倒是剛好,省了本座去找你們。”銀髮的少女坐回了沙發,對着不速之客笑了笑,再道,“那麼,本座就難得地下一條命令吧……”
——給你們全族。
瓊宇又回到了這個地方。
頭頂上空的一盞路燈照射着這三寸之地,長椅冰涼,四周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那同他一模一樣的聲音說著話,就像無常索命,厲鬼勾魂。
他下意識地不願意去聽,害怕如果聽了,自己就會就此死去。
可是聲音卻不讓他避開,從他腦內深處響起,斬斷層層的限制,竟是讓他如被電流擊中的頭疼。
——“你必須想起來。”
——“你並非替代你的哥哥。”
——“三千木從沒有庇佑過你。”
——“一直庇佑你的人……是我。”
——“是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