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夕拾
“好了,我要说的便是这些了。”何惟拍了拍手,正如大功告成般的动作,心情也好了不少,悠悠道,“我知道你们什么都想不起来,那段记忆定是新王不愿让我们记住,才让我们无法自主回想起。”
祁空和陈莫吾沉默良久,对视一眼后,才由兄长接了话,问道:“那你究竟是如何得知的?”
何惟一声咂舌,不被信任的感觉瞬间又让他有了别的情绪,便不耐烦道:“同是魔族人,我没必要拟造君王逝去这一事骗你。至少如何得知……”
他扬起下颚,朝着他们身旁,示意看向那梦魔,“它做了多余的事,让我想起了不该想起的,我还能坐以待毙么?”
“若不是看你是我的主公,我才不会做这些有的没的!”梦魔抱臂,用那唯一一只眼俯视着何惟说道,又哼哼了两声。
清酒浊歌俱是很想问几句,这东西怎么哼哼唧唧的,魔种难道都是这样无害,不应该跟随魔族人的杀性吗……但都忍住了,确实现在不适合说起其他,于是让他们根本想不到的,那便是祁空开口说的话了。
他一手无意识地抚上身边少女的头,一手指着自己,望向那梦魔,问道:“你既然在我身体里看得清楚,那你为何不让我这个宿主想起来?”
……到了现在这种地步,还问他这种事为何。何惟不禁感慨这个人的情商还是一如既往真的低,于是他轻叹一声,再度撩起眼前的长发,似是无奈,便替那梦魔道:“它是把你当爹了,私心不让你回想起罢了……想着要给你报仇,连自己主人都敢捅。”
“你个垃圾!败类!”梦魔一下就急了,似是想掩盖什么,指着何惟就立刻骂道,“末忱大人是不计较这些,不然你以为你能毫发无伤全身而退吗!”
也不见它对于何惟前一句话有什么反驳,便让所有人都当做他说的也没什么毛病,只当是那梦魔恼羞成怒了。
发展到此,清酒浊歌也早已将事情摸了个大概,现在亲眼见到这传说中的魔种,只觉得跟传说不太符合。
不,是非常不符合。
传说中说魔种没有自我思维,被凶狠残暴的本性完全支配,比魔族人杀性更甚,是很棘手的一种死物。
现在看着眼前的这个小家伙,稚嫩的声音却是吐着骂句,虽听起来没什么下限,但跟随者宿主便也生出了情感,才会如此对何惟不满,竟直让人觉得有点喜欢。
至少清酒是这样认为的。
之前对何惟有多敬重,现在知晓一些真相,明白他为人——对祁空下魔种这一事,就让她对他有了多少改观。
魔种都尚且憎恨何惟,可见他真面目也真的不会好到哪去。
叶辰逸眯了眯眼,若有所思地看向祁空。
得知久居自己体内的魔种是一番好意,他舒心地笑了笑,而还不待说什么,下一刻,便被什么堵住了嘴,即将说出口的话也湮灭在了这个动作下。
梦魔微微一瞥那一方,便立刻装作没看见,赶紧偏头哼哼唧唧地看向了另一边。
这边清酒浊歌看了后是直接呆立原地,然后机械般地转头看着对方,正如变成人偶似的,魂也丢了。
何惟和叶辰逸二人却是完全不一样的反应,如观赏到了什么绝世好戏一般,笑意愈浓,细细地看着前方,关于他们的接吻。
在早听得那梦魔护着自己兄长的一席话开始,陈莫吾就生出了某种强烈情绪,只觉得兄长该是自己一个人的,她不想与其他人其他物一同抢什么,也用不着。
但何惟有心了,换了种方式说了出来,虽没有用什么别的词眼,却也让有心人听之色变……简直就像是完全说给自己听的一般。
于是接下来看着哥哥因为那个小家伙露出的会心一笑,直接让她心里的某种情绪达到了巅峰,一手抓着哥哥衣袖,一手捏住他下颚,便吻了上去。
祁空是震惊的,睁大着眼,呼吸都忘了,花了数秒才反应过来,拥着妹妹的手都在发抖,但还是拍了拍她背部,示意她回神,看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陈莫吾置之不理,反而加深了这个吻,这也正让祁空呼吸不过来。
他放开了抱着妹妹的手,以示投降般,心里直直无奈叹息,也不再做任何反抗,然后便轻轻抚摸着她背部,如哄着受惊的孩子般,动作尽显柔和。
晌久,少女才微微松开手,唇瓣分离,盯着眼前的兄长,即刻又扑在了他怀里,抱紧了。
她眼眶微红,像是要哭出来一般,但其实并没有。
祁空回抱少女,再次轻拍她的背部,将自己贴在了她耳边,轻声开口:“我们回去,好不好?哥哥不会看着你以外的人,相信哥哥。好了,我们走吧。”
少女本哭不出来,但听得哥哥柔声的第一句话,鼻子一酸,哽咽着,便已经下泪了。
她点了点头,跟随着哥哥接下来的动作,被牵着手转身而去。
见此,梦魔立刻扑动翅膀,试图跟上,但突然翅膀结冰,飞不起来,即刻坠落在地。
它没有沉浸在摔地的疼痛中,而是转身,死死瞪了过去,但接下来被一团阴影整个笼罩在内,吓得它立刻又收回那凶恶的表情,强笑着……何惟同样也是笑,还好不惬意,蹲下来看着它,幽幽问道:“你想去哪呢?”
“……!”大丈夫能屈能伸,梦魔跪地连连使劲磕头,“我、我我错啦!!”
终于,叶辰逸绷不住表情,笑出声来。
何惟伸手拽住它一条腿,将它倒立着抓了起来,甩在肩上,那小家伙便倒立靠在了他背上,一阵阵晕眩,顿时不敢再骂什么。
“啊对了,”何惟想起来什么,转身又对着那对兄妹提高声音问道,“你们应该明白我意思吧?”
回应他的是他们的毫无反应,也没有再回头。
傻子才不懂他的意思……祁空这么想着,牵着妹妹的手微微握紧了一点。
何惟目前只知陈姓兄妹是魔物,所以才会第一时间回陇部来,告知自己这件事……为了接下来要做的事。
旧王随着魔界一同灭亡,新王登基后隐瞒了一件重大之事,那么现在要做的,是重新找回以前魔界的同类,而更重要的,那便是找到新王,寻求答案了。
可是此刻连新王是何模样都不知道,除了琥珀,几乎没有任何其他信息。
梦魔也并非什么都知,让何惟想起那不该想起来的,应属无心之举,是无意破了新王的桎梏,让他想起了零零碎碎的几幕罢了。
也许要做的事将会是一个十分漫长的过程,当然,这都不及为了更以后的重兴魔界重要。
睡了一天的祁空醒来时正是黄昏,晚霞似火,在天边燃烧着。
他在床上转动眼球迷茫了半晌,才坐起身来,略觉头疼,便伸手揉了揉额头,翻身下了床。
突然瞧见电脑桌上那封邀请函,才想起来,十六号在体育馆有个会议……还有大约半个月,但他发誓他真的再不想去体育馆了,活到此的仅此一次去看了看,便遇到深灯夜雨,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虽然这都是迟早的,但难免对那地印象不好,产生抗拒。
又想了想,便迈动脚步,轻手开门,走到客厅时,才发现祁天正坐在沙发上看书。
她似是觉察到后方的动静,立刻回头了。
“哥哥姐姐昨天去哪了,什么时候回来的?”她放下手中的书,急忙起身关切道,“姐姐还在房间,你睡到现在,什么都没有吃吧,我去煮点东西。”
祁空这才想起来,夏寥那家伙在昨天的这个时候,拉着自己小妹妹出去了,她根本不知道有这一回事。
长叹一声,感慨家里有个会做饭的妹妹真好,都不用叫管家回来了。
——等等,祁天尚且还好,并没有血缘关系,这都无所谓……但他以后要怎么面对自己亲妹妹初芜??
这个想法刚一出来,就被咽得咳出一声,刚走到厨房处的祁天听此,立刻回头,问道:“哥哥怎么了?”
跟要吐血似的,咳得只让人心里发慌。
祁空何曾不是想吐血,挥了挥手,示意无碍,接下来却是抬腿,走向门口,告知道:“初……不是,你姐姐醒后应该也饿了,做她的一份就够了……我出去转转,找夏寥说说话。”
听到那人名字,祁天微有反应,但被迅速压下,笑道:“好的。但是也不早了,哥哥路上小心一些,尽快回来。”
祁空点点头,便出了门。
室内光线昏暗,窗帘紧闭,听得外面动静,陈莫吾下了床,走至窗前,微微拉开了一点窗帘,便见夕阳照进,金色光芒略有刺目。
但这都并不妨碍她目送那个少年走过外院。
经过喷泉旁边时,仿佛时间回到了很久之前,她坐在那里,等着兄长,其实并不是想告诉他父亲生气,让他劝劝父亲,而仅仅只是想借此,与他搭话。
突然,祁空停步,微有转身的样子,陈莫吾立刻放下手,窗帘闭合,又盖住了那一丝残阳,室内重归黑暗。
——幸好那一切都归无所谓了。
他今早承诺过,只会看着她一人,她相信他,早在许久以前,她就对他深信不疑了。
所以她也会将这份爱坚持到底,哪怕世人所不齿,但这都无关紧要,她并不是人类,她和她深爱着的兄长,都是魔族人。
他们在血脉相承当中,就注定会爱上彼此,那来源于古老的血脉,那是比誓言更坚固的盟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