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迩愣愣地听着这一切,脑袋因震惊而变得有些空白,他摇了摇头,缓步向后退去

“你们…你们说的话太离奇了……”

“可是,少爷,您应该发觉了,这个天体正在崩坏扭转,离奇的事正在逐渐取代秩序。”

“离奇的事……”

这样说起来,从四处飞散的母鸡,到地下室诡异的尸首,到晴空中降下的雪花,再到久违的噩梦与转瞬即来的暴风雪,各种虚幻的事情都开始络绎不绝的上演。

可这又能说明什么?

艾迩不自觉地退后着,撞到了桌角,他下意识转过身扶正了桌子,却因此意外看到了摆放在桌面上的东西,一瞬间竟眉头紧锁,勃然大怒了起来,

“列寇特,这些东西怎么会在这里?!”

他在桌上看见的,是紫京草的信纸、父亲常用的签字笔和属于要塞主人尘庭侯爵的印章。

“呀,少爷,虽然为躲过【狼】的耳目而不曾提起,但我无意欺瞒您,事实上,老爷的投影已经不在这个天体里了,您最近看到的那些手谕,是由我代签的。”

“你说什么?!!!”

“少爷,那是无奈之举,如果我那天不这样做的话,事情将无可挽回。”

“无可挽回?什么无可挽回!!你的脑袋吗?!”

艾迩愤怒地拔出佩剑,指向列寇特,面对锋利的剑芒,身材高挑的女医却看上去无动于衷。

“我刚才在思考,你怎么会说这些奇怪的话,原由竟是如此,列寇特?有多少文件是伪造的?你这混账,区区一个外人,也想篡权吗?!”

“少爷,我是在完成老爷交待的事,况且,也只是代行了这个梦境天体的职责。”

“父亲交待的事?!就是让你替他盖章?……还在说什么梦境,什么天体的,要塞有自己的行政程序,哪里轮到你!这个印章是从哪偷出来的?!现在坦白我只会把你押送到父亲那儿,否则,我……”

“少爷,我说过,老爷现在不在这儿。”

“胡说!我明明几日前还……”

“那只是您过去所见的影像,在混乱的时间轴中它被贴上了‘近日’的标签,啊啊,您还没有意识到吗?因为这个‘天体’的缘故,您的记忆是间断的,是被剪切的,老爷他根本不在这里,只是因为天体让您认知到‘老爷还在’的假定事实,您才会这样认为,可您从来没有亲眼见过,不是吗?”

“……”

艾迩咬了咬牙,面目扭曲地切齿道

“你他妈的,到底在胡说八道什么!”

“啊啊,少爷,我了解您,您不太擅长用暴戾的方式对待他人,当您真正愤怒时,看上去会相当冷静,而现在的样子,则是您在动摇中虚张声势。”

“你!!!”

艾迩几乎被呛得青筋暴起,持剑的手微微颤抖,他一把勒住医生的领子,在极近的距离里,与她有些妩媚的脸蛋面面相对,艾迩尽可能地让自己看上去凶戾,可最终却撑不住其中的苦涩,败下阵来,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们所言为真……你们,究竟怎么打算让我相信这一切……?”

“呵……”

在一旁的北方女巫像是笑了笑,又像是松了一口气。

列寇特显然是做好了准备,毫不迟疑地开口道,

“很简单,少爷,我问一个最基本的问题,现在是几月?”

“……12月。”

“那么,十月和十一月时您在哪里?又在做什么?”

“说这些干什么,那当然是……”

“是?”

“……”

艾迩本想理所当然地回应,却发现答不上来,不仅仅是今年,回顾往昔,从1月的新年到9月的岁末,艾迩都有模糊的印象,唯独10月与11月是完全的空白。

“等等,为什么……为什么9月会是岁末?”

“啊啊,看来少爷您应该意识到了决定性的异常。”

“……”

“艾迩……你知晓,云图否?”

北方女巫幽幽地插了句话进来,见艾迩一知半解地点了点头,叹息了一声,便说明起来,

“在神秘学中,把卜问世事、宣告凶吉的卦象称为云图,云图虽然会随着时代消却、诞生与变化,但总数却一直维持三十六个,其对应着的,正是一年为9月、每月是4个星期的自然之理……可懂否?”

“呜……大概明白了……”

“啊啊,正如女巫小姐所说,所以呀,少爷,除去代表归元与虚无的‘0’,为什么人们不分文明地创造了9个普通数字,而不是更多或更少呢?为什么在数学上人们通常使用十进制,而不是更多或更少呢?那正是因为‘9’与‘0’的糅合呢,9是一年之末,是最大表义,而古典时期的数学曾是属于神秘学的智慧,它们共同的起源则是星相学。”

“可我明明记得现在正是十二月,我明明有着度过了十二月 的记忆……”

“那是因为这个天体的名字就叫做[十二月]呀,少爷。”

挣脱了艾迩的女医,在旁狐媚一笑,

“哪儿也不存在的十二月,什么都可能发生的十二月,正是老爷曾经为藏起您,而设下的瞒天过海。”

“……”

艾迩被虚幻却无可辩驳的事实堵塞住了口舌,愣愣地坐在椅子上,不发一言。

“几天前……我在云台上观测到了最可怕的云图——‘百鬼行’,她代表着魑魅魍魉、疑心(生)暗鬼、无妄之灾,她是行走在人间的灾难,是祸乱的代行人,她不是犯下罪行者,但确是罪恶的母胎,她通常以双目缝合的女孩的形象出现,混迹在即将被恶果吞噬的黄昏。”

“……”

艾迩想起几天前的那一幕,他曾在唱着童谣的孩子们中见到一个不应存在的诡异女孩,虽然没有证据,但犹今想来,冰冷与恐慌便散扬在脑海。

“那,我……我该怎么办?”

第一次,艾迩用了恳求般的语气。

“我因‘百鬼行’的云图而寻找到这个天体,于吾之侧而言,杜绝恶性的灾难是必要的,而目前来说,最佳的手段是让你苏醒,从而令天体重启……所以,我会救你出去。”

“你说,你会……救我?”

艾迩的声音带着犹疑,

“我想我必须要感谢您,可是,……我,我…究竟该做些什么?”

“……”

女巫不说话,反倒是列寇特会意地点了点头。

“啊啊,那么,我就不打扰二位,先到外面守夜了。”

说着,女医双手插兜,走出了房间,并轻轻带上了门。

当木门完全合上之后,北方女巫才回过头,用很轻地声音说道,

“躺到那边的床上去,闭上眼睛,但先不许睡着。”

艾迩照做了,他看了一下墙上挂着的钟表,此时,离十二点仅剩下几分钟,怀着忐忑的心情,他躺到了角落里床上。

北方女巫缓缓地走过来,解掉了她胸口、后背和腰带上的扣子,华贵的巫师礼服从少女的玉体上悠然滑落,将她娇嫩的胴体,一丝不挂地暴露在清寒的空气里。

无意瞥见的艾迩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等,等等!”

“怎么,很奇怪吗?解构‘天体’的大巫术需要把自己作为核心,并且和桠灵尽可能的交互,脱掉这些碍事的东西是理所当然。”

“不,你,你的身体……!”

镌刻于大地之上的隐隐光斑,随着北方女巫走来的足迹而延展于一线,由无首之蛇与无枝之花交缠的巫术阵列,自发光的十字灵框中勾勒,无数用古语书写的咒文衍生于此并错序排开。

在不知不觉中,北方女巫失去了人类的特征,艳丽的魔纹遍布了她的全身,白皙的皮肤变为了青灰色,眼白化为一片漆黑,就连紫色的瞳孔也变为一抹幽绿。

“在发动新的术式时会回归初始,那就是我幻术的极限。北方女巫一词,‘北方’从未指代王国北方,其真正含义,是你们口中的‘北方’异族——遗巫,一百多年前,我曾经被氏族抛弃,作为战争的抵价品移交并收监于希特尔丹王国,来自北方异族来的女巫,这就是这个词的真正含义。”

“你……你之前从未提起过你是遗巫!若是这样的话,我……”

然而,面对忽然的抵触,少女没有显露出丝毫的动摇,她赤裸着身子径直跨上了床,将婀娜的腰肢落在艾迩的小腹上,用纤细的手指摁住了他的胸膛,让他硬生生地躺下,

“……如果你无法在精神上信任一名遗巫,那就用肉体信任,诚然,你是桠灵量庞大的个体,我不介意你趁机抱(Pa)我,倒不如说,和身为梦境脉络的你体液交换会加快我解构的效率,不必担心,这具躯体只是投影,不会怀孕。”

……

不久之后,艾迩的意识变得模糊。

窗外的暴风雪仍旧凛冽,可他只依稀记得,从门外响起了一阵敲门声,无人应答,过了很久之后才传来医生吞吞吐吐的声音,

“啊…啊……什么事也没有,刚,刚才有只野猫进来,抓了抓门,已经走掉了……不用担心。”

那之后,门外一片寂静,12点的钟声如约而来,在暴风雪中,由遗迹高塔上那冻结了千年的钟楼发出的讣音,响彻了整个远郡。

而艾迩的意识也在这钟声里渐渐昏沉,陷入了无梦的昏睡之中。

【·后夜话】

“啊…啊……什么事也没有,刚,刚才有只野猫进来,抓了抓门,已经走掉了……不用担心。”

说完这些,列寇特女医靠在落满尘埃的墙角,久违地叼起一根劣质的草烟,她疲惫地摸了摸全身的口袋,却没有寻获半根火柴。

“喂喂喂,这个时候没有火可真是糟透了呢……你说是吧,小姑娘?”

在她的身边,[薇姬]无声地倒在木门前,似乎被什么东西给击晕了过去。

作为代偿,绘着青虎的铁扇刺入了列寇特的腹部,大片的鲜血洋洒在昏暗的走廊里,绘出一片羽状的图景。

叼着未能点燃的草烟,医生仰起脑袋靠在墙角,她的气息越来越紊乱,短促起伏的胸膛间,丰腴的乳房也因失血的促息而不住地颤动着。

随着12点的钟声如约而来,列寇特听到犹如鬼魅的声音响彻了整个远郡,在那阵钟声里,走廊里响起了四足野兽走过的声响。

“啊啊……这时候居然会有客人呢,不知道有没有刚巧带着火呢?”

“呀,真是有趣呢,人们常说虎口拔牙,那向【狼】取个火,又会如何呢?”

伴随着言语,乖巧可爱的大小姐已站在火苗飘摇的油灯下。

【洛娜】微微俯下身,伸出纤白的小手,一团深黑色的火焰从她指尖迸出,点燃了医生的烟卷,

“啊啊……这算是怜悯吗?不过我仍然会道声谢谢的。”

“算不上是怜悯,你大可当作喝彩。”

【洛娜】温柔地笑着,抚摸着医生的脑袋,

“可真没想到呐~明明应该是第一个被我侵蚀的投影,居然会在这样的一夜引来北方女巫的投影,你究竟是怎么重写自我的呢?冒牌的医生哟~”

“噗……哈哈。”

深吸了一口手中的烟,医生吐了个呛着血的烟圈,

“啊啊……我原本以为,只有人才会不自觉地无视掉过于招摇的事呢……没想到您也是如此呢?我冒牌的大小姐哟~”

“呀~呵呵,不知道您指的是哪一件呢?”

“啊啊,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列寇特咧起没心没肺的笑容,不再作答。

【洛娜】也报以同样的微笑,随后,她打了一个响指,深黑的火焰便在一瞬间包裹了列寇特的躯体,在一刹那便吞噬了她的每一寸肌骨,使之化为扬散的灰埃。

列寇特没有反抗,也没有呻吟,只是在灵基彻底消失的刹那,略带嘲讽地,学了声鸽叫,

“咕咕咕~”

“呀,还真是冥顽不灵的虫子呢。”

【洛娜】在医生的残骸中狠狠地碾了一脚,然后像见到什么脏东西似地拍了拍裙子,脸上带着依旧乖巧的笑容,站在灰烬中,对着紧闭的木门自言自语,

“哦,我亲爱的,还没到与你交融的日子呢~所以,忘掉那些飞虫吧,你的世界里,明明只要有【我】就足够了~”

如木偶般温柔的笑容,在此刻看起来却有些狰狞,【洛娜】打开了最后的木门。

于是,在灯火熄灭,万籁俱寂的房间里,【狼】的手上沾上了遗巫的血,然后拉开了朱色的窗纱。

一束惨白的月光穿过层层叠叠的云霭与雪幕,落在窗台的那盆草植之上,少顷,月光陨去,而空荡荡的草茎之上,竟盛开了虚无缥缈的白花。

彼时,在那个月隐的狭间,美丽的【狼】抚摸着熟睡的少年的脸庞,献上了属于终局的——甜蜜而剧毒的亲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