挪洛猛地看向刚才从他身边擦过的男孩，对方像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微微回头看了挪洛一眼，轻笑了一声消失在下一个拐角处。
“是那个家伙。”
挪洛大声地喊了出来。
“那种东西你接收完数据后将它放在家里不就行了吗？为什么还带出来。”
脑海传来苏菲不满的声音，她又皱起了眉毛。
“因为我住在城郊的时候，出门买食材做饭总会带着钥匙嘛……”
挪洛不好意思地说。
“住在城郊的人就是麻烦。稍等我一下，那个接口设备上有GPS定位系统，我一会就将位置信息发给你。”
苏菲抱怨完后声音古井无波般平静。
“发送给你了。”
“好。”
挪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推着轮椅小心躲避地上的坑坑洼洼。
通过GPS来看，那个窃贼似乎还在下城区绕了许多圈，没有停留在一个固定的地方。
犯罪心理吗？挪洛窃笑。
只不过通过定位系统，对方的那些小心思犹如白纸一样清晰。
挪洛下载好下城区的地图，与GPS相对应，观察他的路线，发现他始终避开了下城区的中心区域。
通过演算他的路径，挪洛也模拟出他最终可能到达的几个地方，而其中一个地方也正是下城区的中心。
他直接推着轮椅朝下城区的中心走去，果不其然对方再一段折腾后也朝下城区的中心走去。
而下城区的中心是——
挪洛看着眼前一人高的石墙，在这堵石墙的中央是砖瓦堆砌的屋檐还有因为材质问题而显得湿腐的木门。
挪洛又看了一眼定位系统，接口设备的位置信息就在这处院落里。
石墙呈一圈方形，将院内的建筑全部包围起来，透过石墙只能隐约看到院内建筑砖瓦堆成的屋顶和一些树木。
那位窃贼不知道什么时候进到了院子里。
也许是有其他的入口，挪洛想。
就在犹豫间院子的正门已经打开，发出了让人难过的“咯吱”声，有一位穿着宽大红色连体袍的女性双手并用推开门。
挪洛检索她身上的着装信息，跟汉服类似，却并不完全属于汉服。
“家主已经在中堂等你们了。”
门口的女性和煦地笑着，
他又看了一眼瓦檐，这时才发现一个小型摄像头正对着他们。
“走吧。”
苏菲轻轻地喊了一声还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的挪洛，挪洛这才推着轮椅到院子前，却被门框下的横木拦住了。
“这个……”
就在挪洛思考该如何带着轮椅上的苏菲通过门槛的时候，一席白色蕾丝花边的裙摆款款在他眼前绽开——
他看到过膝的哥特裙因为轻慢优雅的动作而轻盈地摇摆旋转，在裙撑的作用下蓬松鼓起，犹如一朵蔷薇，将它花蕊中央的女孩高高托起。
就连挪洛也不禁陶醉于女孩优美的身形和装扮，他几乎快忘记了一件事……
“等一下，你原来可以自己走路的吗？”
挪洛喊住了就要跨过门槛的苏菲。
“我跟你说过吧。”苏菲微微提起裙摆，小腿堪堪可以伸到横木之上，而后另一脚稍稍用力，“嘿”地一声，轻轻地跳了过去，“我全身都义体化了。”
“诶？”
挪洛张大了嘴巴，下巴似乎快要掉到地上了。
“还愣着干什么，快把轮椅抬起来。”
苏菲轻轻地甩过头率先朝前走去，金黄的直发在旋转间格外灿烂，随着黑白相间的哥特裙如波浪般摇动。
“说，说的是呢。”
挪洛笑容僵硬地抬起轮椅跨过了门槛，轮椅上有许多的接口可以与苏菲的义体相连，但他根本顾不上这些。
说来，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她不能自如行走呢，这果然都是自己的问题吧，一定是自己的错吧，是这样的吧……
但是苏菲根本没有在意身后的挪洛在想些什么。
精致的皮靴踩在地上，她径直穿过庭院，没有看向一旁的树木和假山，毫不犹豫地朝中堂里走去。
挪洛也走进了中堂，第一眼看到了坐在正座的那位男人。
现如今，电子脑和义体横空出来，各种保养品也层出不穷，年龄并没有那么容易辨认，但挪洛还是通过他的面貌推测男人大概四五十岁左右。
男人的身上同样穿着可能起源于汉服的服饰，黄色的单色调看上去十分朴素。
他将轮椅推至房间角落，随着苏菲一起坐在副座上。
这时男人开口了，他深深地低下了自己的头，语气严肃地说道：
“我们家易康给你们添麻烦了。”
挪洛对这样的局面感到有些无措，也微微低下了自己的头，只有苏菲面无表情地看着正座上的男人。
这时给他们开门的侍女从堂后走了出来，将一个接口设备静静地放在了苏菲旁边的木桌上。
是公寓的钥匙。
“对于尊父的事情我十分惋惜。”
男人又说，再次低下了头。
“他曾经有联络过我，希望能帮助我们家摆脱现在的局面……”
“所以呢，你现在的想法呢？”
苏菲淡淡地问。
“我的想法一直都没有变，一旦接入电子脑，人类就彻底堕落了。”
虽然自己面前的是一个看上去稚嫩的小女孩，但男人严肃的目光从来没有变过。
“这是只是你的刻板印象。”
挪洛并没有理清眼前的事情，但他还是忍不住出言反驳。
“如果接入了网络，还需要躯体做什么？”
男人转而看向了他，一句句沉重的话语向挪洛袭来。
“既然现实世界明显比虚拟世界更缺乏可塑性，那么甚至只要活在云端就行了，不是吗？”
“脑改造不过是不断扩张的欲望，是堕落的表现。”
“电子脑不过是在生成一个又一个的欲望！是虚妄的！”
一连串的话把挪洛问住了，他只知道电子脑的高效性，而且义体对于自己原本拥有的肢体而言，确实拥有更高的耐力和韧性。
“走吧，这里没有我们想要的。”
苏菲毫无预兆地起身，裙摆哗啦啦的张开，似乎有片片花瓣洒落。
“呃……”
挪洛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苏菲已经离开了中堂。
他连忙拿起木桌上的钥匙向男人微微欠身，然后推着轮椅急忙跟了上去。
等到出了院落，挪洛将轮椅摆放在地上，苏菲又理所当然地坐在了轮椅上。
挪洛虽然有很多话想问她，他觉得对方似乎一早就知道下城区没有与海伦小姐那件事相关的线索，而且她与纪德家家主到底是什么关系，还有就是她的父亲发生了什么……
但是到了最后，他什么也没有问，默默地推着轮椅离开了下城区。
路上，苏菲忽然小声地说了些话，她的声音很小，也没有通过加密的线路跟挪洛说，就仿佛不是说给他一个人听的一样。
“他说的没有错，这个问题确实是世界上讨论得最激烈的问题。”
苏菲的目光仍然平视前方，只是语气里多了些跟往常不一样的情感，就仿佛当初谈到自己姐姐时一样。
“虽然电子脑能够满足人类的大部分需求，一切低效率的社会活动都在明显的减少，还有个很明显的好处，热兵器战争在20年前彻底消失了……”
“但是越来越多的人利用电子脑满足自己的欲望，彻底迷失在网络深处。”
挪洛只是静静地听着。
“他说的话也不是对的。”
“因为欲望是虚妄的，那么之后呢，如果不追求欲望呢？那么我们大可以躲在深山里头还是回到以物易物的社会，去追求一种淳朴的生活？”
“追求生活就一定是对的吗？这时我们一定又会想，生活是否是虚妄的，生活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我们犹如回到公元前古希腊那个自然哲学兴起的年代，很快你会得出结论，生活也是没有意义的。”
“因为生活与追求欲望、爱情密不可分，不单单生活是虚妄的，一切感官都是虚妄的，那么追求一个理型世界的话呢？”
“错的，理型的世界也是虚妄的！”
苏菲平坦的胸脯剧烈地起伏。
“这已经不是对与错的问题了，这仅仅只是一位诺斯替主义者眼底的虚无罢了。”
是这样的吗……
挪洛不自觉地陷入沉思，怎么也检索不到与纪德家家主还有苏菲口中的这些内容匹配的词句。
在这座高楼林立的都市里，他头一回发现自己并不能通过网络得知所有的事情。
那些人们心中深藏的想法如大海般浩瀚而不为人知，一旦决堤，在洪流的卷席下自己什么事情也做不到。
“在我4岁那年，一场飞机事故夺走了我的身体。”
这次声音在挪洛的脑海中轻轻响起。
“因为飞机设备故障，我的父亲在那次事故中遇难，我比父亲要幸运的是，大脑和脊椎在那场事故后仍然保留完好。”
“不过……”
“我基本记不得义体化前的记忆。”
“所以我时常会想，真正的我会不会在那次事故中就已经死去了，我的意识不过是脑改造过程中附带的产品。”
她的语气伤感得让挪洛压抑，微微斜着眼睛看了挪洛一眼，脸上忽然绽放出笑容。
“最后这句是骗你。”
她笑得很轻松，仿佛无忧无虑的少女一般。
但挪洛却无法明白她笑容里的意味。
他还是无能为力，只能默默接受着对方的倾诉和情感。
他的胸口似乎有匿名的东西淤积，压在他的心上格外沉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