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倚靠在一只打盹的绵羊背上,懒散地舒展了下腰身。这天阳光如羊毛般松软,轻风中带着拳拳困意,煽动着少年的眼皮。

“春天是一个会让人发困的季节呢。”

就在少年即将进入梦乡时,身边坐下来一个人,笔直地看着前方,但像是说给他听的。

“是啊,不知不觉还给人一种就算不努力工作也没关系的感觉呢。”少年不好意思地笑。

“那可不行哦,这么多羊,产量应该也不低吧?都是你家的羊么?起码有几十头吧?难怪你也累的够呛。”

“不,不是我家的。是伽休顿和汤拉家的,我只是帮他们放羊而已——话说,看你的打扮不像是我们村的,你认识他们吗?”

少年仔细打量着身边的这个陌生人,他身着大马士革呢制成的上衣,虽然气候已经开始回温,但还是披了一件水獭皮外袍。宽松的长衣上绣了一朵花,刚好没被水獭皮遮住。他清秀的脸恬静安详,如果头发再长点,就算被当成女孩子也不奇怪。

“我不认识,我的确不是这个村庄的。”他收回目光转而聚集在少年身上,伸出手:“约纳斯•海因里希。”

少年看向他伸过来的手连忙回应:“叫我法比安就好——不能报上全名很失礼,不过我没有家名。”

“没有家名?”约纳斯好奇地重复道。

“嗯,我是孤儿,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是村里的人抚养我长大的。”他说这话的时候十分平淡。

“啊,抱歉,我不该提起这个的。”

“没关系,村里的人对我很好,他们每个人都是我的父母。”法比安咧开嘴笑了,背后的绵羊这时候苏醒了,嚼了一口草,“咩”了一声。

约纳斯笑道:“这些羊的生活倒也真是安逸。”

“是啊,虽然说出来多少有点难为情,但是要论浑浑噩噩地过日子的话,我也不输给它们呢。”

“我看的出来。你要小心哦,这话可不要让伽休顿和汤拉家的人听到了。”约纳斯打趣,从上衣内兜里掏出一个小酒瓶:“要喝点梅子酒么?起码不会犯困。”

法比安摇了摇头:“我才十一岁,要喝酒太早了吧。”

约纳斯打开盖子痛饮起来,完了擦擦嘴:“我们那的孩子七岁就会喝酒啦。”

“哦?约纳斯你来自哪?”

“南方的迪兰克,听过么?”

法比安摇头:“使我们阿米迪欧的城市吗?”

“嗯……现在不算了,我们国家三年前独立了。”

“这样。那约纳斯你为什么要大老远地跑来呢?”

“游历,游历世界啊那是因为。”约纳斯笑了,俯瞰起广阔的草原,“我们迪兰克虽已成国,但也不过是世界上的一粒粉尘。我若是在这么一片弹丸之地坐井观天,不是一辈子都只能当井底之蛙了么?所以我要走出去,对我们迪兰克来说阿米迪欧是另一片天,对阿米迪欧来说整块尤若大陆是另一片天,不仅如此,还有遥远的东方。啊,一想到能在这么多这么棒的地方留下足迹,我就会激动得发抖!”

法比安似懂非懂地点头附和,在他的眼中全是这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少年慷慨激昂的模样。

他收留了约纳斯一晚,直到第二天早晨,太阳仍在地平线上蠢蠢欲动的时候,约纳斯已经准备动身启程。

“那么,再会了我的朋友,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我的直觉战胜了时间告诉我你会成为一位挚友。”约纳斯重重地在法比安背上拍了拍,说道。

“挚友……一路小心啊。”

约纳斯欢愉地答应着,忽然像是想起来什么,从上衣兜里掏出一个玻璃瓶。这次不是酒瓶,而是一个奇怪的深蓝色瓶子,他递给法比安。

“这是?”法比安疑惑地接过。

“我们友谊的见证!”约纳斯含糊不清地解释,不过也没遭到追问。“遇到危机时刻,你就靠它防身吧。”

“那,挚友,我出发了,后会有期。”约纳斯渐行渐远,身影最终消失在清晨的第一抹阳光中。

“快从我面前消失,我不想看到你,我也不需要你来救!”老妇从地上抓起一把砂石甩到法比安身上,泪水倾落,流到了怀中再也不能睁开双眼的孩子额头上。

“没事的,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法比安的理智还在做最后的挣扎,然后动身到下一个动乱点。

“滚,滚,滚开!恶魔!”

“这点误会影响不了我的。”

下一个。

“我的命也要么?好,好,你拿去吧!恶魔!”

“不……不是,我想要的不是你们的命,我要保护的也不是——”

随着村口的一团火焰熄灭,村庄中似乎不再流转起哭嚎声,空气中的血腥味也淡了一些。

“应该都收进去了吧。”艾伦问道,和阿尔顿相互扶持着喘气。

“……”

“法比安?”

回应他们的仍是窸窣的诡笑声。法比安时哭时笑,毫不留情地把攥得紧紧的瓶子摔在地上,富有弹性的瓶子在地上跳了几下,然后绕着一个圈滑动,最后又滚到了法比安的脚边。

好像笑声是瓶子发出来似的。

“哥哥。”艾莉雅扯了扯艾伦的衣服,让他把视线放到身后。

不知不觉存活的村民集结在了一起,把他们几个人围堵在了一方。每个人的脸色都是刻满了悲痛,愤怒形于色。

“糟糕了,这可不是来报答我们的意思啊。”阿尔顿擦了一把汗。

“还有更糟的,这可能是来暴打我们的。”艾伦缓缓后退。

他们的手上各自举着锄头小刀等,每个人的脸上都有视死如归的觉悟。

“闹剧到此为止了,恶魔,从前的小打小闹我们可以忍受,但这次你要为死去的村民付出代价!”

他们的话里包含着不容扭曲的意志,他们在伸张着不容反抗的正义。

疲惫地看着面前的村民,法比安无言地笑了笑,弯下腰捡起艾奥尼奥斯,刚拿到手中时,他就被艾伦往一侧推开。

飞扬的尘土,弥漫在法比安原来的地方,被握得死死的锄头敲空了目标,又往下一处追去。袭来的小刀也没得逞,因为菲西很好地抓住时机挡住了它,法比安又被转送到阿尔顿身后。

“你们让开,恶魔的帮凶!不会让他逃掉了,这次就算牺牲我们所有的人,我们也要让恶魔给我们陪葬!”

村民叫嚣着正义,接二连三地涌上来,一波继一波被击退之后又卷土重来,似乎真的下定了决心。

“愣着干嘛,赶紧跑啊。”见法比安不动,艾伦朝他大吼。

“为什么……要跑呢?”

是啊,为什么要跑呢?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任何事,都不是我做的!

多丽丝给自己插花的场景,费恩大叔把血涂在自己脸上的场景……碧塔对自己做恶作剧的时候汉娜阿姨来帮自己解围的场景,无数张图画在法比安脑中翻滚叠起——

最终,化为一团蓝色的火焰。

“啊啊啊啊!”绝望的惨叫又在村民中爆发开来。

一团又一团的火焰从地狱被召唤而来,象征越来越多的灵魂被无情地吞噬,而主导者,就是狰狞着脸的法比安。

村民终于哄散了开来,原先立下的生死豪言也烟消云散,现在在意的只有逃命。

“住手啊!”离他最近的阿尔顿吼道,飞快地疾驰而来。

我就这么自甘堕落了吗?

“我果然还是,输给了自己啊……他说的没错。”法比安说了最后一句话,然后平静地举起艾奥尼奥斯,对准了自己。

“不要!”

消失于一团火焰之中。

五个人在村外简陋地给法比安立了块碑,沉默不语。

能怨谁呢,谁都有错,谁也都没错。

五个人心情沉重地做完祷告,他们旅途的第一站就经历这种别离,没有人会好受?

奥莉维娅和艾莉雅互相确认了一眼,便拿起艾奥尼奥斯。

“你们?”阿尔顿不解。

“不能让这份艾奥尼奥斯殃及他人了。既然契约者死了,我们能做的就是净化它了。”奥莉维娅轻声解释。

艾莉雅请求地看向哥哥,艾伦应声默许。两人低吟起陌生的语言,艾奥尼奥斯被一层光托住浮在空中运转,过了一会儿变成了一块洁白的璞玉落入奥莉维娅的手中。

奥莉维娅走到碑前,把璞玉放在上面,双手合十又祷告了一次:“安息吧。”

这个镇子又恢复了死寂,多年前的月光又重新洗礼了这一切。

“真是个和平的年代啊。”金发女人倚着树眺望着远方,毫不在意透露自己的心声:“要是能一直维持下去就好了。”

她注视着艾伦五个人走远,这话像是对他们说的。然后走到石碑前,拿起那块艾奥尼奥斯化成的璞玉,交给身边的黑衣人,吩咐他收好。

“大家都要努力才行啊。”她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