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起斩真浩史找到狮子堂千睛洽谈有关记忆回溯的场景拟态实验的事宜,那还是在狮子堂修养了半个多月终于能够自如行动几天后的事情。

那一日,狮子堂很稀罕地接到了来自隐德莱希研究所的联络。

心里想着八成没有什么好事的狮子堂甚至没有对那份电联作出任何形式的回应。

只是,出乎狮子堂意料的,对方比其想象中更具耐心,非但没有因为受了冷落而消停,反倒在发现电联接不通的情况下,在数十分钟之后选择了亲自登门拜访。

来者正是隐德莱希研究所的名义所长,斩真浩史。

面对着这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狮子堂一时也有些尴尬。

毕竟他本想装作自己并不在家,但是,对方亲自上门,继续闭目塞听,摆出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嘴脸倒也显得不切实际了。

“……说吧,你这个大忙人来到我这里是为了什么?”

“少校,这里有一则好消息和一则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斩真浩史像是完全读不懂气氛,丝毫不见外地向着有些不耐烦的狮子堂卖着可有可无的关子。

“你这么一大清早找上门来,就是为了让我和你在这里打哑谜?”狮子堂不由得蹙眉,随后略微沉思了片刻,“……那就先说你更想让我先听到的那个消息吧。”

“好,也就是说先听好消息对吧。”斩真浩史讪笑着甩了甩手中的文件,“我们隐德莱希以少校你这种逆行性遗忘症状为案例,投产了一项‘记忆回溯场景拟态实验’,这个实验可能能帮助少校你一次性取回过去的大半回忆,除此此外,多半也可以缓解少校你那不看场合发作的‘记忆回溯’症状吧。”

“记忆回溯场景拟态实验?”狮子堂下意识地道出了自己心底的想法,“这种听起来就像是天上掉馅饼一样的事情,如果万事都能像你说得那般顺遂,我又如何会落入现在这分外不堪的境地。”

“那么……所谓的坏消息也就是实验本身的风险与代价吧?”狮子堂微微一顿,继而发问道。

“如少校你所说,这份实验尚且处在临床试验阶段,还没有被保证其安全性,甚至实验之中可能会出现诸多我们研发者自己也无从料想的状况,当然,还有成本高昂这一点,只是,作为你对我妹妹的照顾的回礼,我们隐德莱希可以免费为你做这一次实验,不知少校你意下如何?”

……

话语落地之时,空气略微稀薄了几分。

“抱歉,我现在暂时没有这个想法。”出乎斩真浩史的预料,狮子堂甚至没有多做考虑就回绝了这份提议。

“如果我所猜不错,少校你应该是迫切地想要寻回往昔的记忆才是,既然如此……”

“正因如此,我才不能这般草率地作出决定。”狮子堂忽然将视线从斩真浩史的身上移开,远眺窗外。“我的精神有着非常强烈的不安定性。我并不清楚取回过去的那部分记忆会对现在的我产生什么样的影响……你应该也听说了,我的精神体在营救天楼幻名雪的行动中出现的异常征兆。”

“你们也不会想给一个随时可能燃爆的炸药再添上一根引线吧……你们的这番心意我领了,不过现状如此,我不得不去顾全大局。”

“顾全大局……吗?即便是以从过去逃离作为代价?”斩真浩史目不转睛地端详着狮子堂的面庞,低声发问道。

“没错……虽然羞愧难当,但是考虑到利害之间的权衡,请容我谢绝这份好意。”于此之上,狮子堂已经不知道能再多说些什么了。

话语落地之后,连开口都变得困难起来。

从过去逃离——这话说得一点也没错。狮子堂甚至穷尽脑海也找不到可以有力地辩驳这番话语的论调。

与“所罗门之钥”正面冲突时的精神失控给狮子堂留下了莫大的心理阴影,虽然他不曾将心中的悲戚化作言语,但那短短的一瞬,早已在其脑海中复写过数千万次。

——那是绝对不可跨越的底线。

即便是以无法寻回过去的记忆为代偿,与此相比,也显得无足轻重起来。

“是吗?既然少校你这样说,那么我自然也不会强求。不过,只要少校你改变心意,随时可以主动联络我,我们隐德莱希会一直等待到少校你改变主意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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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是纯粹的八卦,但我还是想知道少校你是经过了什么样的心路历程才决定重新接受这个提案的呢?”斩真浩史摆出了一幅饶有兴趣的样子。

“没什么,不过是得到了得以重新审视一些事情的机会。”狮子堂似乎并无意对此多做解释。

“你有时说我喜欢跟你打哑谜,但我觉得在这点上你也没差。”斩真浩史有些无奈地吐槽道,“不过,一码归一码,少校你愿意改变主意,这对我们双方来说都会是一件好事。”

“其实你也不过就是想让我来给你们当小白鼠吧。”狮子堂丝毫不留情面地拆台道。

“话不要说得这么难听嘛,再怎么说这也理当属于双赢的范畴。”斩真浩史言及此处稍微顿了顿,然后微笑着调侃道,“……我唯一没有想到的,只有少校你如此迅速地解开心结这点,是不是有哪位丽人突然出现,然后治愈了你的心伤啊?”

“没有解开。”

“啊?”出乎预料的话语令斩真浩史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什么。

“所以,我才需要你们的帮助——我答应你们做这场实验,但与此同时我也有一个要求需要你们作出承诺。”狮子堂的神情肃穆,丝毫没有想要与斩真浩史打哈哈的想法。

斩真浩史见状也不由得咽了口唾沫,端正起了自己的态度:“少校你但说无妨。”

“如果我在实验的过程中失控了,你们要竭尽一切力量阻止我。当实验开始的那一刻,生杀予夺便已是属于你们的权利,只有这点……希望你们能够向我保证。”狮子堂乌黑的双眸中倒映着斩真浩史那有些局促不安的窘态。

伴随着狮子堂话语的悄然落地,片刻的沉默笼罩了整个屋室。

“……倘若少校你要如此主张的话,那么我也有话要说。”斩真浩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以为我们隐德莱希是什么?”

“我们隐德莱希是世界上首屈一指的前沿科技研究所,因为无法制御而失控的状况不可能出现在我们这里。”斩真浩史的话语没有丝毫犹疑,斩钉截铁,听起来令人颇为信服。

然而,立于此地的两人心底都明白。

这份话语不存在任何立得住脚的凭据。

那不过是最为理想的状态,尚且处在临床试验阶段的计划并不具有百分之百的安全保障,更何况是有关于人类精神的这个人们至今还知之甚少的研究领域。

语言,终归有其界限。

那绝非确保一切无虞的证明,而更近似作用于精神上的更为主观的某种存在。

狮子堂微微扯了扯嘴角,他不由得想起七夜蕾曾告诫过他的一句话。

【若以极端论之,所有自人们口中吐出的话语,皆为谎言。】

那取决于人认识性上的局限,所见尽是虚妄则所言必是诳语。

这是狮子堂很早就从她身上学到的道理。

只是,那极尽消极之语,只是一半——

【而人是一种只需谎言就能好好活下去的物种,这正是人们的优越性所在。】

……

就像是于泥地中盛放的莲花一般。

“那就……借你吉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