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梦呓般的含糊字句令人听不真切,狮子堂不断地重复着那个谁也不曾晓得的单字,呼唤着只对他本人有着独特意义的名讳。

世上最简单的咒语便是一个人的名字——就像男子那平静而祥和的睡脸所昭示的那般,愤怒与暴戾,不甘与悔恨,沮丧与悲戚,诸多的负面情绪都得以平复,心中的偌大空洞被轻而易举地填充至满溢而出,。

“我在的,我会一直守在你的身边,所以,回来吧。”

长到几近垂至地面的被月光濡湿的金砂般的发丝撩拨着男子的睡脸,轻柔字句之间的音律如同淙淙流水,清澈而空灵。

已经不知是女子第几次不厌其烦地重复这同样的话语,她不时用手轻抚男子的侧脸,自脸颊上传来的清凉触感能够令她感到安心。

男子的头颅已经枕在她的双腿上数十个小时,而她就这样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不分昼夜地“看护”着男子。

她并不知道这样的事情到底什么时候才算到头,只是不断地,不断地,重复着那样看似毫无意义的行为,不断地呼唤着,直到他有所回应的那一刻。

“——哈。”

倏然间,原本没有任何异动的男子的呼吸忽然变得略微沉重了一些。

“千睛!”

狮子堂缓缓睁开惺忪的眼睛,朦胧的视界中倒映着因为泪痕而哭花了妆容的金发女子的面容。

伴随着视觉的恢复,狮子堂终于得以辨认眼前之人的身份。

七夜蕾的装束,七夜蕾的面庞,七夜蕾的发色,七夜蕾的声音,七夜蕾的行为举止,一切的一切就像是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别哭啊,尤其是用这张脸的话,实在是……”狮子堂忍不住轻抚了一下女子的刘海,语气之中带着几丝无奈。

“……”

“说实话,金发不太适合你啊,我还是觉得以前的银发比较好看。”

“为什么……为什么能看得出来?”

“就算你说为什么……蕾她早就,不在了。毕竟人类都是一种有时限的生物,那是小孩子都能明白的道理吧。已经离世的人又怎么可能在眼前出现呢?”

狮子堂自嘲一般地勾起了嘴角,眼圈微微泛红,像是刚刚在梦里哭过一场似的。

“不,我不是说那件事!对少校你来说,七夜蕾她是不可或缺的存在吧,在我守在你身旁的这段时间,你一直都呼唤着那个名字,我是明白的,那到底意味着什么。”

“……如你所言,她对我来说是一个特别的人。”

“但是现在,她已经不在了啊!已经没有能重逢的机会了,一辈子都会这么过去的!被时间捉弄而再无法与相爱之人长相厮守。既然如此,为什么少校你不愿意直接将我当作她呢,我会好好扮做她的,绝对可以让少校你得到同样的体验。”

荒唐而愚蠢的话语之下,是女子那纯粹的好意。

狮子堂再清楚不过了,正因如此,他才无法说出任何苛责的话语。

“啊……那个扮演真的是太过于完美了,倘若不是处在这样一个时代,我一定会信以为真。将人的主观意识完全重现并赋予其同样的外在的个体就是其本人的这个观点,我甚至都无法反驳。说到底我也不明白两者有什么不同之处。”

狮子堂并没有否认“七夜蕾”的那番说辞。

“那为什么……”

“因为,那对你是不公平的事情,你不是任何人,没有去扮演他人的义务。活成别人的样子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那就是狮子堂毫无保留的心迹。

“斯法莉亚,谢谢,已经足够了,我已经满足了。你没有为了我的悲愿奉献自身的道理,那是无论放在哪里都不可能讲通的事情……而且,如果一直看着那副样子,也许我很快就会动摇自己做出的这个决定……所以,尽快回复到原来的生活吧。”狮子堂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哽咽起来。

“……”斯法莉亚的眼角噙满了晶莹的液体,反而显得愈发楚楚动人起来。

“你的银发真的很漂亮,我还想再看一次。”那是狮子堂发自内心的毫无伪饰的话语。

“……我明白了,我会遵循那个命令的。”那是情绪相当低落的声音,“没能帮上忙真的非常抱歉。”

“你在说什么啊,你不是把我从鬼门关里拉回来了吗?不必谦虚,骄傲地把头抬起来领受便是,那是任何人都夺不走的独属于你的功勋。”狮子堂的话语微微一顿,“……我并不是因为听到了七夜蕾的声音才回来的,希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

“诶?”像是听到了意料之外的话语,斯法莉亚明显地怔了一下。

“对了,我的身体现在像散架了一样,虽然我想就这么起身,但好像有点困难,斯法莉亚你能帮我搭把手吗?”像是有点为之前所说出的话语害羞的狮子堂决定岔开话题,进而如此说道。

“不行,这样就好,等少校你能够行动的时候再动也没关系。”但这个方案没有任何商讨余地地便被斯法莉亚毫不留情地驳回。

“不,不管怎么说,等到我能动这也太……”

“没关系,至少让我为少校做点微不足道的工作。”斯法莉亚的语气变回了平日里的样子,说话的音调也比之先前略低了一些,“而且,我实际上还有一个想要请教的问题。”

“一个问题?”

“少校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不是人类的?”

“诶?啊,你在说什么啊?”

“少校你装傻的技巧真的是一言难言,都这种时候了,还想着蒙混过关吗?”

“不……”狮子堂刚想要下意识地反驳些什么。

“完全地模仿复现他人的形象这件事已经超越了人类所及的能力范畴,但少校你还是一眼就把我认了出来,而且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而唯一能解释的便是,少校你在很早之前便已察觉了真相,不是吗?”

“……”狮子堂感到斯法莉亚那如针般的视线扎在身上,“非要说的话,应该是最开始的时候就已经有所察觉了。”

“最开始的时候是?”

“————你于巷道中将我救下之时,也就是我那残缺记忆中的,初次邂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