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厉的风声自耳旁呼啸而过,夹杂着戒严的警报声,联合军部周围的卫兵们正在迅速地向着狮子堂一行三人的所在地集结。

由不得一丝一毫的犹豫与迟疑。

狮子堂抱着斩真翎羽,以常人难以企及的速度于干道上狂奔。

他心底清楚,必须赶在兵士们将这里团团围住之前离开这个狭小的隘口,否则,等待他们的便只有瓮中捉鳖这一个结局。

狮子堂并不担心斯法莉亚的体力,她在战场上与自己一同出生入死,绝对不会拖自己的后腿。

但作为研究人员出身的斩真翎羽却并非如此,为了不做耽搁地离开此地,狮子堂也只得不问询对方的意愿便擅自行动起来。

然而,斩真翎羽并非不通情理,相反,她有着比寻常人更为敏锐的判断事物的眼光,那也是让她能够从事高精尖技术工作的基础。明了紧急关头顾不得许多的她也没有对狮子堂的自作主张提出任何异议。

没有人说话,只是不断地将氧气吸入肺部然后排出,以获得持续运动的能量。

对于他们来说,此刻只有离开这个“魔窟”一件要事。

但是,平日里训练有素的联合军兵士们也尤为擅长追击猎物,即使是经过特殊训练的狮子堂也无法一时摆脱掉他们。

“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早晚会被来自其他地方的士兵拦截下来的。”斩真翎羽望向身后紧追不舍的卫士们,“他们没有向我们开火的意图,似乎是接受了要活捉我们的指令。”

“……”狮子堂粗重的喘息声传进了斩真翎羽的耳中。

“……我想,他们的目标……”

“好了,把嘴闭上,斩真家的大小姐,小心咬到舌头。还没到放弃的时候呢,会有人策应我们的。你应该也清楚,我向来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放心吧。”

“策应……?”

“应该就在眼前了。”

像是要昭示狮子堂话语的准确性一般,连绵不断的汽笛之声变得渐渐清晰可闻。

一辆肉眼可见的巨大装甲车,以非同寻常的速度横冲直撞地在有些颠簸的地面上行驶着。

那完全就是乱来的开法,像是完全没有将“安全驾驶”四个字放在心里一样。

在那样令人咋舌的速度之下,灰绿色的装甲车转瞬间便驶到了三人面前。

“快上车!”

“南条司夜?!”斩真翎羽看到驾驶座上的人不由得惊呼出声,“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

“没时间一一解释了,先上车再说。”南条司夜有点没好气地督促着好像没有紧张感的斩真翎羽。

直到三人上车之后,南条司夜猛地一踩油门。

“坐稳身子,可别半道上被车颠下去。”坐在驾驶位置上的南条司夜的话语刚说到一半,整个装甲车便飞驰而出。

按照预先规划好的路线,装甲车轻易地在联合军方的其余部队合围之前突破了关口,似乎是意识到持续性的追击已经不再具有可实施性,联合军方的部队并没有追着装甲车穿过关口。

“把他们甩掉了吗?”斩真翎羽通过后视镜观察着身后的情形。

“虽然没有办法百分百确定是否已经不再有人跟踪,但我们确实脱离了联合军方的管辖范围,在公共地域即便是他们应该也会忌惮几分。”南条司夜头也不回地说着,“但是也不能掉以轻心,倘若在这种紧要关头如果出了什么疏忽,后果将不堪设想。”

“嗯,所以说现在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了吗?”斩真翎羽始终对此耿耿于怀。

“是狮子堂那家伙一开始就叫我准备好车辆在预定位置接应你们。至于为什么我要受它指使,只是因为我和他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与你一样。”

“你也……”

“狮子堂他会来到若草集团就是有我在其中撮合,你哥哥难道没跟你提过这事吗?”

“诶?”斩真翎羽闻言后露出了一幅颇为意外的神情。

“咳咳,那种琐事怎么样都好。”狮子堂不知是有些心虚还是怎样,有些生硬地岔开了话题,“说起来南条你居然还会驾驶这种大型装甲车,令我稍微有些意外。”

“不,我怎么可能会驾驶这种铁疙瘩,我只要会操作自主驾驶系统就可以了。”

“诶?原来这辆车是在自动行驶吗?”狮子堂有些困惑地四处张望起来。

“操作自主驾驶系统需要更为丰厚的尖端知识储备以及迥然不同的操作流程,话是这么说,但是一经掌握便可以广泛用于各种交通工具,其中的原理都是共通的。”斯法莉亚在一旁补充解释道,“这可不是一件简简单单就能做到的事情。”

斩真翎羽也在一边帮衬道:“确实如此,即便是像我这样有着相关领域的研究工作者也难以通晓其中的原理,如果要在短期内进行应用,还是直接学习驾驶技术要更为方便快捷地多。”

“越听越觉得像是一件不得了的事情……想不到这里面居然还有如此之多的门道。”

“嘛,闲话暂且不提,在交涉已然破裂的现阶段,你们打算怎么办?”南条司夜对于无谓的褒奖之词兴趣缺缺,进而坦白地问道。

“……现在也只有一条道路可选了。我们只能亲自前往虚拟网络空间找回天楼幻名雪的精神体,倘若进展顺利,让冲突的原点消失,即便是态度强硬的联合军方也应该能够让步。”

“原来如此,那我可能没法陪你们同行了。在赛贝尔事件之后,我的大脑运算处理机能出现了一些小小的问题,虚拟网络空间的巨量数字讯息所造成的脑负担的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无异于剧毒,所以我也只能帮你们到这里了。”南条司夜对自己的身体状况作出了解释,同时为了不让他人过度担心,又作出了更进一步的解释,“当然这并不是什么不可逆的损伤,只是还需要一些时间来进行恢复。”

“我明白了,那就由我们来完成这部分的工作。”狮子堂将头转向半靠着车壁略显疲态的斯法莉亚,“能试着对天楼她的精神体的地理位置进行解析吗?”

“可以……但是,需要时间。我需要提取出天楼小姐她独有的信息编码然后对整个虚拟网络空间进行穷举比对。这是一个有着巨大工作量的工程,完成这些工作……至少也需要足足半天的时间。”

“哈?”斩真翎羽像是被斯法莉亚的话语吓到而发出了颇为惊诧的声音,“那种事情根本不可能办得到吧。那可是至少需要一个计算机联结网络才能负担得起的工作量,那可是只有企业与军方才能具有的物理设备条件。”

“现在解释起来会很麻烦,但我不会承诺我所做不到的事情。”斯法莉亚对斩真翎羽的质疑作出了堪称模式化的回应。

“半天的时间……吗?”狮子堂丝毫没有对斯法莉亚的说法心生疑虑,“那么计划的正式实行就放在半天后。由我前往虚拟网络空间实行搜救行动,斯法莉亚你来负责后勤部分的技术支持。”

“我也要去。”斩真翎羽对于同行一事表现出了强烈的意愿,“我能帮上忙的!天楼的受难也有着我不可推脱的一部分责任,带上我吧。”

“斩真小姐,我想你可能还没有搞清楚状况,那里可是战场,是发生任何事情都不奇怪的不讲道理的地方,你并非反攻网络特战兵器,如果唐突介入,遇险之时可没法自保。”南条司夜在一旁提醒道,“我能明白你的心情,尤其是我也作为无法同行的一员,明白那份无法通过自己双手达成自身夙愿的不甘。但是,你也需要好好为自己考虑,如果你一旦也遭遇了什么不测,党派势力之间尚且还保持着的微妙平衡会在一瞬间土崩瓦解。无论如何,我并不觉得这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做一个简单的逻辑推论,既然你们打算前往虚拟网络空间寻找天楼幻名雪的精神体,也就是说天楼幻名雪她的意识依旧有留存的可能,但是,反过来说,倘若她的意识并没有完全溃灭,为什么会直到现在都昏迷不醒,虽然不能直接地作出判断,但是其中一定有什么没有被我们获悉的现实。在这种情况下,应当尽量避免轻率的决定与行动。”

“我……”深知南条司夜话语中正当性的斩真翎羽如鲠在喉,虽然下意识地想要做些反驳,但到达喉头的字句却凑不成只言片语。

“好吧,如果你想跟来的话就跟过来吧,我不会阻止你。”狮子堂忽然插话进来,“但是,整个行动也只有我们两人,那会是一件非常艰苦的工作,如果就算如此,你也要执意跟来的话,就随你的心意。”

“狮子堂少校,你的老毛病又犯了,恕我话说得难听,现在可不是该让耳根变软的时候,你心底也清楚哪种方案是更好的吧。”南条司夜不假思索地提出了反对性的意见,“那是没有必要性的风险抉择,如果你将自己放在博弈者的角度来看,抛却一切多余的情感,就会发现这个选择有多么的愚蠢。”

“你说得对。在此之前,我做错了一次选择,从而酿造了一场令我追悔莫及的悲剧。”狮子堂的神情凝重,他单手压低帽檐,语调愈发低沉,“但是,纵使是宛如之前状况的受迫性抉择,我也有信心不再重蹈覆辙。”

“那只是空洞而不切合实际的理想论。我无论如何都不觉得让非战斗人员涉入会是一个好的选择,从理性的角度来讲,那根本是利弊不对等的低级决策错误。”

“我明白你的主张,但是我也并不是完全凭着一腔热血办事。从现有的情报分析推断,这并不是一个风险性居高的选择,重要的是,当事人本人的意志。”狮子堂将头转向怔在原地的斩真翎羽,“即便需要承担被卷入毫不相干的斗争之中的风险,你也想要去见上天楼一面吗?”

“……是,我亲自想见她一面,向她为自己的不作为谢罪。”斩真翎羽说着低下了头,“虽然你们一直认为我是过来充当交涉筹码的‘替罪羊’,但实际上,我本可以通过自己拥有的高层决策权一票否决‘阿卡迪亚全域烧毁’这种必须征求所有高层决策者的会造成深远社会性影响的事件。”

“……”在顷刻间,了解到非同寻常事实的三人几乎一同噤声。

“我因为忙于手头的工作几乎不参与事件的表决,但是我并非对于表决事件完全不知情,那时的我并不明白‘阿卡迪亚’的全域烧毁到底意味着什么,心里想着其他人或许有他们这么做的理由而默许了这种事情的发生……只要我提出反对,计划便会被终止,但是我并没有那么做。”

斩真翎羽像是要将自己的过往一口气坦露出来地滔滔不绝地说着。

“所以我才会自愿来充当人质,并不是出自什么内心的正义感为了阻止战争而行动,那仅仅只是在希望在事后能够做些补偿的软弱的想法……我渴求着他人的宽恕,即便是那样不可饶恕的错误,我也想过轻松的生活,那样的罪业实在是太过沉重了,我无法想象背负它过一辈子的感觉。所以,现在知道还有挽回的余地,我怎么可能会站在一旁袖手旁观。”

“事件发生后的那段日子里的经历,我真的不想继续体验下去了。如果可以摆脱那样的梦魇,我甘愿承受与之等价的高昂代偿——”

斩真翎羽的话语先是微微一顿,随后才一字一句地道出了心底的决意。

“——最后……哪怕是需要豁出这条性命。”

“……虽然我不是不能理解你的心情,不过在法律的定义上,当主观认知与客观犯罪事实相违背之时,不能单纯地将其行为认定为犯罪,那是最为朴素的法律观点。”狮子堂双目远眺,夕阳已经完全落到了地平线的那段,只留有些许余晖,将整个车子映得通红,“即便在主观情感与道德上被人谴责,即便你认为事件的发生和你的不作为也有很大关系,你也并不是罪人,没有必要时时刻刻以罪人自处……记好了,纵使是险些被卷入事件中的我也没有道理在这点上苛责你。”

“……”

“有资格苛责你的人只有一个,她也是我们此行的最为紧要的目的。我再最后确认一次,真的要来吗……届时就算你被天楼她骂个狗血淋头我也绝对不会为你求情,所以至少要做好这种程度的觉悟。”

“啊……”斩真翎羽的声音像是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水雾,显得失真而朦胧,好似无法顺利从喉头发出,费了好大的劲,才挤出了这样几个字,“请带我一起去吧。”

“真是服了,随便你们。”南条司夜也像是放弃了劝阻的想法一般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着像是气话一样的结论,“只要最后不用需要我出面来帮你们擦屁股就好,我最受不了麻烦的事情了。”

“就像南条她说的一样,从现在开始,我们需要做些准备,为了应付‘最坏’情况的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