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不快的差事。

上一次接到这样的委托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水树已经有些记不清了。

但是,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绝对算不上什么好人。即便现在以正义的伙伴自居,悲天悯人也是无济于事。在战场之上,她的双手不知道沾满了多少无辜之人的血污。

不过,偏偏是这样的自己,此刻却要以‘大义’之名,抹杀那被人强行加诸于身的罪业……即便什么都还,未曾发生。

右眼遗留下的伤痕在隐隐作痛,焦躁的情绪积蓄于胸中难以排解。

‘很快就会见分晓的,断罪之人的末路,

等我去了地狱,就会好好听你抱怨的,在那之前就稍作等待吧。’

在水树看来,那便是自己所能做的,微不足道的赎罪。

只是,水树麻衣的想法,那聊以自慰的说辞,被出现在眼前的男子尽数粉碎。亮银色的刃光与漆黑的残影数次相交而后错开,原本占据着压倒性优势的她,却在数次的交锋中渐渐失却了对战局的绝对掌控力与统治力。

水树麻衣第一次地感到心悸,并不是狮子堂对她产生了什么实质性上的威胁,而是她开始感到了困惑,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跟什么样的东西交手,那种感觉,就像是与能够以超越常理的速度不断进化学习进化的人工造物做模拟采样的对打练习一般。

终于,好似要映衬水树麻衣的假想一般,在五十余次的兵刃相交之下,适应了其路数的狮子堂在那黑色的巨镰之下寻到了他所能抓住的唯一空隙,比之前还要快的剑芒如闪电般袭向水树麻衣的面门。

狮子堂没有丝毫留手,因为曾与水树并肩作战的他再清楚不过了,这种程度的攻击,根本伤不了水树麻衣分毫。

果不其然,巨大的镰刃比剑刃更快一步地,宛如一道无从跨越的天堑,横在水树麻衣的面门之前。

“砰”,不出所料地再一次兵刃相交,一击无果之后,狮子堂果断地拉开了与水树之间的身位,以求片刻的修整时间。

虽说对此早就有所预想,但即便是在自己的身体机能提升三倍的状况下也难望其项背的可怖实力还是让狮子堂心下一凉。

而且,最糟糕的状况是,不要说把倍速继续往上攀升,就连要维持现在的状态,都显得有些力不从心。身体负荷濒临界限的闲余时间已所剩无几,但现在的他甚至都没能摸到过水树的衣摆。

时间已所剩无几,继续这样下去也无异于坐以待毙,即便想破脑袋也寻不到开解之法的狮子堂索性将脑中所有的作战方案全部抛诸脑后,随后压低重心,一个箭步便朝着水树麻衣飞驰而去。

嗅觉,听觉,味觉,痛感的自主权限被狮子堂降至最低等级,多余的运算单元全部被分配至双眼与脑部的信息处理中枢。视界在一瞬间模糊又渐渐清晰,庞大的视觉信息不断地送入脑海,以人类不可能企及的速度进行着流水线程的分析处理。

这一次,一定要看清她的动作。

银色的剑刃于水树麻衣的身前一挥而下,水树麻衣却只是微微地侧了下身子,以妙到毫巅的瞬间判断与反应,化解了狮子堂的攻势。精准地将杯子移动一毫米,要比将水杯从桌上举起困难得多。但也正因如此,正是由于水树麻衣对于战斗美学的执着,让狮子堂得以抓住那唯一的契机。将全数精力投置于挪开微小身位这付出与回报完全不成正比的行动之下的水树麻衣露出了小小的破绽。

狮子堂立刻将自上劈下因惯性而无法改变其轨迹的太刀弃置空中,左手钳制住水树握有镰刀的右腕,右手则推上她的左肩胛骨,在水树麻衣还未来得及发力之前,两手同时沿逆时针方向发力,同时右脚轻轻绊住为了稳定身形而倾注了全身重心的脚腕,只是轻轻一扫,水树麻衣的形体间保持着的微妙平衡便被瞬间打破,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如果这是柔道的话,就是一本了呢。”狮子堂趁势扼住了水树麻衣的腕部关节,无从施力的她一时竟也不好起身。“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对事态了解到了什么程度,但是,现在还来得及,放弃吧。现在收手的话还不会产生无可挽回的后果。”

“……事到如今才打算对我进行说教吗?”水树很明显未能料到狮子堂的行动路数而略微惊讶,但随即又恢复了先前那游刃有余的态度。

“那个孩子——世良她什么都没有做,她不应该受到这样的对待,她还有自己的大好人生……”

“那么,狮子堂少校,在你看来,‘恶’又是什么呢?”水树麻衣并没有做什么挣扎,只是仰面躺倒在地上直视着狮子堂的面容,“做了恶事的人能被称为恶吗?以善行招致恶果的人呢?亦或是自诞生起就背负着诅咒,只是活着就会平等地像周围散发灾厄的人?”

“……”

“虽然是有些耍赖的问题,但是,这却是不得不面对的现实。问题本身没有答案,因为不存在任何对比,时间是一条一方通行的单行道,永远没有办法来验证究竟哪种做法是正确的,哪种做法是错误的,所有的推算与筹划都不过是人们的臆想,不过是认为,应该是这样。而我,也不过是选择了我认为正确的做法,只是这样。”

“即使现在,我也在心底认同着那个名为世良的女性会为世间带来难以想见的灾厄,而我的委托人想要我做的,不过是在事情变得不可收拾之前,结束这一切,而我对此深以为然。”

“即便我的内心对此有所抵触,这也不是我逃避自身职责的借口,如果我不来做这件事情的话,又该由谁来做!等到事情暴露之后,各方势力相互争抢爆发局部战争的时候才去懊悔吗?”水树麻衣的情绪慢慢地激动起来,声调也渐渐地抬高,“倘若如此,我宁愿在事前为自己的罪恶悔过。”

“啊……我明白了。”狮子堂愣了足足半晌才重新站起身子,松开了钳制住的水树麻衣的关节,“你这个冥顽不灵的家伙,站起来,重新打过。”

“说到冥顽不灵,我们也是彼此彼此吧。”

“不过,无论如何,我还是要申辩一点……世良她才不是什么会为祸社会的存在,她是被他父亲寄予厚望的,能够根治这个社会积弊的‘万能灵药’,迟早有一天,她会成为这个世界跨越黄昏的基石,我对这一点深信不疑。”

“那么,就证明给我看!如果你是对的,你就应该能够在我的手上取得胜利才是。”

“求之……不得。”

身体已然是强弩之末,磕绊的话语也不过是他最后的倔强。狮子堂的双腿已经快要支撑不住身体的躯干,由于幻世的过度使用,使得体力加速流失,耳边不断地起伏着“莎莎”作响的杂音,视界也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世界上从没有什么正确的抉择,不过是要通过自己后天的行动来让当时的选择变得正确。

而现在,为了他的正确,他不得不赌上一切。

“如果说……水树你的实力就只有显露出来的那样……那我就……赢定了。”

是的,只要他愿意的话,一瞬间就能了结这一切。

水树麻衣直到现在才注意到狮子堂身体的异样,她并没有什么机会给予他身体上的直击,但现在他的躯干却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样稳不住身形,那绝不是毫无因由自然产生的异状。

一股不详的预感自水树的心头涌起。

“住手!你的身体……”

“……同调。”

十倍……

!!!

“定规破契!”在那一瞬间如坠冰窟的水树麻衣下意识地催动了自己的幻世,黑色的羽翼猛然涨开。不知不觉间,水树麻衣的手心已经布满了冷汗,在那连微秒都不足以形容的时间里,她感受到了名为死亡的威胁。

咔!狮子堂的感官像是被强制拉下了电门总闸,世界随之变得异样而扭曲,久违地失重感让狮子堂感到一丝恶心,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感觉——是即将登出虚拟网络空间的迹象。

在水树麻衣的身前,狮子堂的身体化作阵阵光点,消失在了徒留一片狼藉的空地之上。

“刚刚,发生了什么?是我……输了吗?”水树失神般地喃喃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