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狮子堂意识复苏的那一刻,他目视到的是那再熟悉不过的透出惨白的天花板,脖颈处的柔软触感让他的大脑一时间沉溺于那温暖之中无法运转,但随即,他便反应过来,在那巨大的落地窗上,清楚地倒映着世良水月正环臂抱着自己的头颅,脸上带着释然而祥和的微笑。

“欢迎回来。”

“才不是什么欢迎回来!为什么要把物理数据连接线拔掉,你知道你都做了些什么吗?”

“没关系,已经足够了。我全都看见了,在我的意识空间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以及事情的原委。你的任务已经结束了,我的父亲已经故去,委托的条约早已经没有了法律效益,而现在,你也不再是我的仆从,而是CHEC的佣兵,没有必要在这种地方拼上性命。”

“你到底在说什么……放开我,那家伙是认真的,她真的会杀了你。”

“我并没有禁锢你的行动,只是你的身体连从床上起身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已经办不到了,就凭你现在的这幅样子还想要做些什么吗?还是说,任性的平白无故地搭上自己的性命,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自己身体的状况才是。”

“……”

“我打小就是个不招人喜欢的人,我本以为是性格所致,但现在我才明白,那是我的宿命。我的身体比随时可能爆炸的硝酸化合物更加危险,一切早在更早的时候便被定好了。”世良水月的话语是那样平静,就好似在述说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那种事情……”

“我好好地想过了,花了好长好长的时间才得出结论,所以希望你能好好听我说完。”世良水月轻声打断了狮子堂的话语,“说不害怕是假的,憎恶,记恨,不甘心,像一个负面情绪的集合体,任由它们在我的心底发酵,早在之前我还在想,不管你们谁想要干什么,可以互相残杀死掉一个就好了,可以有人陪我一同赴死,那真是再美好不过的事情。”

“但是……你这个家伙真的是蠢到要命,我为什么没有劝阻你去往虚拟网络空间你连想都没有想过,我希望可以借你的手活命,再不济也可以将你拖下水来,你明白吗!?”

“这样啊,” 狮子堂用牙齿咬住咬住床单,然后翻滚下床,由于完全不着力地摔在地板之上,而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声响,“那不是,很好嘛?想要活下去从来都不是一种罪过。”

“!!!”

“我不会去白白送死的,帮我定位到虚拟网络空间的乌图班特的三号区域,现在的话,还来得及。”

狮子堂用扭曲而滑稽的动作捡起了被世良水月拨至一旁的物理数据连接线,与自己那感到火辣辣的皮下接口嵌合。

“你……”世良水月见狮子堂那极尽勉强之态不免心下不安。

“快点!现在还有着唯一可以逆转此刻形势的底牌……”

世良水月被狮子堂的气势所压倒,依从了他的话语,将地点定位到了乌图班特的三号区域。

直到失重的感觉包覆全身,狮子堂在心中做着最后的祈祷。

你可别到处乱跑啊,阿芙洛尔!

水树麻衣直到现在也没有从刚刚的惊疑不定中缓过神来,作为佣兵的她并不畏惧死亡,但刚刚笼罩于她周身的,却是源自人类本能对于未知的恐惧。

那是所有生物在面对瞬间逼近的死亡的下意识反应。

由于时间实在是过于短促,水树甚至都无法确定狮子堂是不是真的做了什么。

“是我的错觉吗……”水树麻衣怔怔地看向前方那已无人防守的门扉。

现在要侵入进去其精神空间,破坏所属者的神经系统简直是轻而易举。但是,她却依旧停留在原地,头脑中的一团乱麻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

“什么啊,这就是终幕吗?”足足半晌,水树麻衣才拖动着自己的镰刀踏着仿佛灌了铅的步子向着前方走去,“没有比这样的结果更令人不快的了。真的是……令人反胃。”

……

“是啊,如果你还没有寻够乐子的话,接下来就由我来陪你打好了。”由银色合金制成的几乎不可目视的线转瞬间包绕了水树麻衣所在的不足五寸的空间,封锁住了她前进的每一个角落,在未能提前发觉的情况下,水树麻衣的脸颊上甚至被划出了一道浅浅的口子。

“啊……你们是在搞什么舞台剧吗?你方唱罢我登场,看起来倒是颇有些闲情逸致。”

“有没有闲情逸致我不清楚,但是我是不会那么简单就让你继续前进的。”

水树麻衣不由得感到了一丝困惑。明明以正义自居,自己却只是在孤身奋战,不过是在以自身……至多两人的意志为他人定下罪责。

以阿芙洛尔的出现作为契机,她得以重新审视自己这一路的历程。

说起来,我到底都在干些什么啊?

……输了。不过是如此理所当然的事情,就连狮子堂那个家伙都没能赢过的我却在想着趁虚而入,为了那冠冕堂皇的“大义之名”,何等可笑。

“稍微有些累了,即使继续打下去也毫无胜算可言,为了不让人看笑话,请让我就此别过。”水树麻衣有些疲惫地转过身去,背对着风尘仆仆一路赶来的阿芙洛尔,“顺便,如果见到狮子堂的话,替我向他道一声谢。”

黑色的镰刀轻易地将包绕于水树麻衣周身的线断为两截,迈着迟缓的步伐,水树麻衣渐渐地消失在了阿芙洛尔的视野之中。

一切都,重归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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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务失败了。”

“诶?!你居然也会有失手的时候,真意外。”

“和嘴上说的不一样,你看起来倒是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因为在那之后,我在数据的复原中知道了狮子堂曾涉足调查事件的线索,现在你铩羽而归,小孩子也能明白发生了什么。”南条司夜轻啜了一口红茶慢条斯理地说着,“你又对那个家伙放水了吧。”

“不,无论谁去都不可能达成那个任务的,只要那个不知进退家伙还留在她的身边。”

南条司夜对水树麻衣的话语不置可否,“不过,反正对信息进行了封锁,短时间内想必也出不了什么事情,就当卖他一个人情好了。”

“其实,你早就料定我不会成功的吧。就连那家伙就守在世良水月身边这样的重要情报都没透露给我。”

“谁知道呢?”翻阅着晦涩难懂的书籍的南条司夜将杯中所余不多的红茶一饮而尽。“不过这次也不能说是一无所获,至少有一些东西,开始憋不住气渐渐地浮出水面了。”

“是是,不管你怎么运筹帷幄都好,我应得的那部分工资记得给我打到工资卡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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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事后,世良水月才知道,原本只能通过网络安全认可才能登入的自己的精神空间,在狮子堂的“同调”能力之下,可以在隶属于虚拟网络空间的任意地区无条件直连,拜此所赐,阿芙洛尔才得以在悲剧酿成之前成功赶到。

虽说直到现在,阿芙洛尔依旧对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一副好像死人脸一样的狮子堂的恐怖情景耿耿于怀,但念在狮子堂护驾有功,便也不予追究。

之后从天楼幻名雪那里传来刺客跟丢了的消息,但是由于世良宇的自害,狮子堂完全相信那是一条已经中断了的线索。

说到底,多半是世良宇察觉到了危机,而提前为自己的女儿设下的保护举措,那份委托只能说是歪打正着,即便同处于危险之下,他还是选择了保全世良水月的安全。

总而言之,可以认为一切都已经画上了阶段性的句点。至少,狮子堂是这么认为的,阿芙洛尔与世良水月大概也能由此过上一段平静安详的生活。

而被狮子堂拜托去乌图班特调查情报的阿芙洛尔去寻找了在乌图班特小有声誉的情报供应商,他们无一不在向外散播世良宇是遇刺身亡这一“假象”。在过往的合作履历中,与这些情报供应商合作最多的则是持有超级人工智能“欧米伽”的若草集团。

虽然事件得以顺利解决,宛如苍穹之下的几片阴云,无从解答的疑点依旧如白纸上的墨迹一般扎眼。但是纵使如此,狮子堂的心中也渐渐有了整个事件的大体轮廓。

“若草集团吗……”

“你这家伙,不知道在道别的时候心无旁骛是对人最基本的尊重吗?”阿芙洛尔有些抓狂地看着眼前不知在想些什么的狮子堂千睛。

世良水月微笑地摇了摇头,示意阿芙洛尔不必继续说下去。

“我就不远送了。”世良水月向着远处的狮子堂招手示意,“那么,就此别过。”

“嗯,拜了。”狮子堂向来应付不来这样的场面,索性背过身子去,用着最简洁明了的话语搪塞道。

“还有机会能再见吗?”

“……只要你愿意随时都能去CHEC下达委托,没有人会跟钱过不去的,就算是我也是一样。”

“难道说你这家伙是在害羞吗?”看热闹不怕事大的阿芙洛尔在一旁拱火拱得不亦乐乎。

“啰嗦,闭嘴。”

在那让人哭笑不得的闹剧之中,围绕“万能灵药”的少女发生的故事也终于落下了帷幕。

只是,令此时所有人都未曾预想到的,这一切不过是于今不远的另一场交响乐的序曲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