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罕见的事情，你大概是我最没有想到会来找我的人。」

燕十三依旧是那件常年都没有换洗过的黑色长袖，很合身地套在他的身上，他端了一个木制托盘，给坐在他对面显得有些拘谨的夏安递了一杯红茶。

「啊，那个，不好意思。」

「没事，不用紧张，能够在这间办公室里见到熟人，也算是我的荣幸，说吧，这次你想要知道些什么？」

燕十三微微一笑，把托盘递给了身边那个女人，夏安低着头，有些不太注视着他，或者是她。

「那个……虽然我知道现在来求助可能确实有些不太礼貌，毕竟上一次的事情还欠您一个人情，但是……」

「你是来找人的？」燕十三吹了吹茶水，歪头，轻声问道。

夏安露出了讶异的神色，双手捏着茶杯的柄，有些紧张。

「看来不是王耀，你的眼神很紧张，焦急，但是身体却比较放松，没有对周围例如我露出敌意，因为并不是你自己的安危，或者说，你现在担心的人，是一个处于危险的人，至少你自己认为它没有能力反抗它即将经历的一切，例如，女人？」燕十三淡淡地分析道。

一语中地。

夏安紧咬着嘴唇，有些纠结。

「事情总得是说出来才能解决的，看在你是如此信任我以至于在事情发生后不久就来找我的情况，我很乐意帮助你解决这件事情，在我的能力范围以内。」

「燕先生……」夏安试探着开口问道。

「我的朋友都喊我十三。」燕十三扬了扬手。

「是这样的，昨天我傍晚回去的时候，在超市里买牛奶的时候，看见一个女生……」

夏安开始回忆起昨天的场景。

「……她提着东西走在我的前面，一边看手机，一边焦急地往另外一边跑去，我当时就觉得很奇怪，因为她的表情好像有些害怕，后来她走了以后，后面出来了几个脖子上闻着刺青的年轻人，似乎在找什么人，隐隐约约听见他们似乎是在找那个女孩……」

「你觉得那个女孩有危险？」燕十三轻轻抿了一口茶，还剩大半杯。

「我报警了，但是警察没有理我。」夏安低落地说。

「理由？」

「似乎是因为他们相信y4的家伙并不会做出很出格的事情。」

「这是事实，都是一群年轻的小子，恐吓恐吓人，在学校外面收点保护费而已，顶多就是兜里拿着两把小刀，划破点皮见点血的事情，从很久以前这群人下手就很有分寸了，雷声大雨点小……」

不过夏安的表情似乎并没有燕十三想象中那样轻松起来。

「所以，还有后续的，对吧？」

「是的，她不见了。」

「不见了？」燕十三眉头皱了起来。

「她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应该是的，我在学校见过她，迎新的时候在跆拳道社团里面，很活泼的一个女孩子，那天开学的时候我记得很清楚，她好像是社团的副社长之类的……」

「那你说的不见了？是什么意思？是失踪了？还是……消失了？」

事情，渐渐变得复杂了起来。

「我去打听了一遍，他们都说压根就不存在这个人，我凭借印象调查出了她的班级，但是她的同班同学对她都没有印象……都说根本就没有这个人……」夏安面色复杂地抬起头。

「那……」

「那天晚上……她走进的，是那条街道……」

夏安嘴唇紧抿，燕十三的嘴角流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或许我应该跟着她的……」夏安有些懊恼地握紧了双手，茶杯里的水半点没动。

「或许……你更应该改改傍晚出去买东西的习惯……」燕十三用很微弱的声音悄悄说道。

「那个……刚才我走神了，不好意思，您说的什么？」

「没什么，走吧，既然是学校的事情，那就再去学校看看吧，或许能够发现些什么。」

……

「你对你们班上的女生有什么印象？」

「唔，都很可爱吧，不过就是少了点，你也知道的，咱这边专业的女生特别少，毕竟工科嘛，每个班就那么几个女生，你别说自己班上的，就算是其他班的，反正只要长得还可以的，我都有印象。」

燕十三正在和旁边打篮球的小哥闲聊着，夏安站在旁边，想要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这样啊，不过现在的女生感觉都挺不错的，那天看见一个女生，长得特别可爱，瓜子脸，身材有些娇小，长发，没有带眼镜，很活泼，似乎是跆拳道的，喜欢穿着格子短裙，白上衣，有点像是日系风格，不知道你见过没有啊？」

燕十三开始试探着问道，与此同时他也有些惊叹与夏安恐怖的记忆能力，在他的办公室，夏安凭借着口述，硬生生把他口中那个女生的任何细节，都说了一遍。

「啊呀，老兄恐怕你说的不是我们学校的吧？如果是那样的女生，我一定会有印象的，日系的美少女可是我等宅男一直幻想的类型啊，而且我也是跆拳道社的，要是有这样的女生，我肯定会有印象的。」那人笑着说道。

果然没有吗？

夏安一点都没有放松，反而更加的紧张了。

「哦，好的，那我再去找找，看看能不能找到这个让我一见钟情的妹子。」燕十三眉眼依旧，很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着。

「加油哦，你一定能够成功的。」

「借你吉言，如果成功的话，一定请你吃饭。」

「哈哈，不用了不用了，不和你说了，该我上场了。」

……

「果然还是没有吗？」夏安皱着眉头问道。

「是啊，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你为什么会对她记得那么准确，明明只是一面之缘。」燕十三终于忍不住问道。

「没有多深刻啊？只是一想到昨天的场景，就自然而然地浮现出她的面容而已……」夏安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了。

「好吧，不过你先前说的，她走进的是那条街道，是什么意思？」

「那个……十三先生你不是说了吗？叫我远离那条街道，王耀也告诉我，叫我不要靠近那条街道，而且，那天晚上，那个女孩，穿着白裙的那个，也是在这条街道……我其实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那条街道，似乎……有些危险……」夏安有些畏惧地说道。

「这样的吗？所以……你想知道那条街道的事情？」燕十三的嘴角又露出了玩味地笑意。

「是的。」

「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夏安深吸了一口气。

「这条街道上，有两种是生物，一种是人，一种不是人。在这条街道上，有两种人，一种是已经死去的人，一种是即将死去的人。正因为如此，在这条街道上，什么都存在，什么也都不存在。」

燕十三很平淡地说道。

夏安露出了迷茫的神色。

「在现实中失去自身存在感的人，会不由自主地被这条街道吸引住，然后被这里的怪物所吞噬，事实上，人的一生，必须要有存在感，才能够活下去，如果没有了存在感，一个人就与死无异了。」

「被吞噬……是什么意思？」夏安的眼皮跳了起来。

「这里的怪物，或许是人，或许曾经是人，或许被人伤害过，他们以吞噬人类的存在感为生，人们活着的存在感，来源于周围世界对自己的认可，每个人自身，都会下意识地收集世界对自己的评价，例如社会地位，例如成就，例如感情，然后总结起来，构成自身对自己的认知，即本我。」

「这种本我，被我们成为存在，也就是说，越是自认为存在感低微的人，就会被这里吸引，在这条街道上的那些怪物，也同样被那些人吸引，争先恐后地去吞噬他们已经被自己遗弃的存在……」燕十三解释道。

「那那些被吞噬掉的人呢？」夏安的声音有些微微地颤抖。

「既然他们自己都不认同自身，那么就算被吞噬，也大概没有怨言吧？」

「怎么可能没有怨言！他们又不是自愿的！」夏安罕见地激动了起来，大吼道。

「你很激动，似乎是触碰到了你的弱点，或者说，你觉得我在说你？」燕十三微微一笑。

「我……」

「被吞噬掉的那些人，他们连自己都不认同自己，那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这些怪物，就喜欢吞噬这些人，被吞噬的人，会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记得他们，所有关于她的一切都会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包括记忆，父母，朋友，情侣，老师，同学，同事，没有人会记得她。」燕十三冷漠地继续说道。

「他们……」

「他们会消散成烟，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再能够记得他们，除开……」

「除开什么……」

夏安感觉到自己似乎被一团无边的黑雾给包围了，周围寂静得让人窒息。

那些黑雾，夹杂着些许纯白的羽毛，从天使的翅膀上拔下，被随手洒在黑雾中，通过如同波纹一般的深黑寂静，他的天空中倒映着一个人影——是他自己。

「除开……那些吞噬他们的，怪物。」燕十三很认真地说道，「是不是觉得很讽刺，连他自己都不认同自己的人，有朝一日被怪物吞噬，这个世界曾经被他抛弃，然后他又被这个世界抛弃，只剩下那些吞噬他的怪物，对他恋恋不忘，在世界上所有人都不记得他的时候，把他的名字刻在心里。」

「听起来就像肉食者在吃猪肉前会悼念它一样。」夏安脸色苍白地轻声讽刺道。

「事实上你也猜到了对吧？」燕十三轻声问道，「那个女孩，其实是被这个街道吞噬掉了。」

「……」

房间里，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十三先生，你曾经说过的吧，那晚上，没有王耀的话，我已经死了……」

夏安再一次抬起了头，目光正对上燕十三玩味的目光。

「嗯，我确实说过。」

「那……」夏安欲言又止。

「你以为呢？」燕十三微笑着举杯敬了一下。

夏安感觉到这个世界，都寒冷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