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死去的东西,即将死去的东西,或者说,将死未死的东西。

那样东西,也许是人,也许是他自己。

夏安不知道该用何种表情来面对这一切的真相,明明是他一直渴求得知的东西,如今赤裸裸地摆在他的面前,那种仿佛是天方夜谭一般的不真实感,如同潮水一般,一点点地将他淹没。

「他们会怎么样?」

这句话换成另外一种意思,就是——

「我们应该怎么样?」

人类,是一种很善于欺骗自己的生物,就算是单纯地想要摆脱困境,也会寻找到出一种不属于自己的理由。

「就算现在我出去和其他人说这个事情的话,也不会有人相信我,对吧?」夏安沉默了很久,然后抬起头来缓缓地说道。

「嗯,是的。」燕十三点了点头。

「他们会觉得我只是在开玩笑,或者在说小说里的事情,或者说是中二病或者幻想症,就算他们嘴上答应着,内心也不会选择相信我,对吧?」

「人类是一种很脆弱的生物,当一样不属于他们世界的事情出现在他们的眼前时,他们会下意识地逃避,躲开,不信任,他们的身体嗅到了其中的危险,下意识就会想着逃离这个不属于他们的世界,这是人类趋避利害的本能。」

「那……」

「他们会刻意把所有的精力沉浸在原有的世界中,感情,人际关系,地位,渐渐忘记这一切,在那个世界去稳固自己的本我,对自己说那不是真的,哪怕事情发生在他们的眼前,他们也不会去相信。」

「除开……」

「除开一类人,那些已经失去了本我的人,他们无法在原来的世界得到自己的存在,比起原来的世界,他们更加地愿意相信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然后……」燕十三停顿住了,笑意盎然。

「……被吸引……」

「……被吞噬……」

夏安喃喃道。

「当你再次发现时,你已经踏入了这个世界,再无回头之日。」燕十三摊开双手,「所以,欢迎来到这个世界……」

得意且猖狂。

「事实上,那个女孩,究竟存不存在,我们都不能确定。」燕十三指间在桌子上敲了敲,身边一直站着的那个女人不做声色地皱了皱眉头。

「她并不是我幻想出来的。」夏安的神色骤然变冷。

「急于否定并不是一种自信的表现。」燕十三冷漠地反驳道。

「关于她的一切,我的记忆里都有着十分清晰地认知,所以,她绝对是存在的,或者说,是绝对存在过的。」夏安的态度很坚决。

「然而你并没有办法证明,除开你自己以外。」燕十三微笑道,「就算她只是你踏入这个世界的借口,也没有人能够为你证明这一切。」

「如果我当时能够跟上的话……」

「为什么不是如果你当时没有看见她,或者没有遇见她呢?」燕十三轻笑着说道。

「你的意思是?」夏安的双眼猛然瞪大。

「那些存在感低微的人,会不由自主被这条街道所吸引,不光是她,或许也包括你,如果她是确切存在的,那么我不得不考虑另外一个情况,这条街道上,不仅仅吸引着那些人,同样,那些人类,也同样吸引着以此为食的怪物。」

「不可能!」夏安双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你不是怪物,我也没有说你是怪物。」燕十三挑了挑眉,「但是在刚才我说的那一瞬间,你考虑过这个可能性,甚至可以说,在刚才那一瞬间,你已经成为了它。」

它……是怪物。

它,或许是人,或许曾经是人,或许被人伤害过,亦或者……深爱着人类。

「我……」

在某一个瞬间,那一缕黑色羽毛,安静地飘落到了湖面上。

「……我不是怪物。」夏安的目光坚定了起来,「我知道自己做过什么,没有做过什么,我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来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最好不过了。」

与此同时,燕十三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微笑着说道,「看来你已经洗清了嫌疑,那个女孩,找到了。」

「你不是说?」夏安猛然一惊。

「如果只是被怪物吞噬,或许是最好的结果,可是如今看来,似乎没有那么简单啊。」燕十三叹了一口气,说道。

……

格子短裙,白上衣,没有戴眼镜,瓜子脸,身材娇小,黑色过膝袜,日系风格的打扮,活脱脱的美少女。

然而她对面前的两个人熟视无睹,只是机械地向前走去。

这个模样,夏安见到过,那些所谓的影子,被吞噬后剩下的残余物,也是如此。

「她……」他有些艰难地开口道。

「嗯,确实是被吞噬了,身体僵直,行走机械,对周围环境的一切刺激都没有任何反应,她如今的模样,的确是影子表现出来的,但是为什么我感觉有些不对劲呢?」燕十三眉头紧锁。

她的手中依旧提着那一袋东西,似乎是牛奶。

「她会变成什么样?」夏安有些无助地问道。

「大概……会消失掉吧?和所有被吞噬的人一样,没有任何人能够记住她,除开吞噬掉她的怪物,和我们……」燕十三脸上露出了一丝恍惚的神情。

「对于她来说,这并不公平。」

「你在吃猪肉的时候,你并不会觉得任何不公平。」燕十三淡淡地回答道。

「呵,还真是冷血呢!」夏安嘲笑道。

「对不起,我对于连自己都不认同自己的人,没有任何同情心,换句话说,对于这种人来说,满怀着感恩吃掉她们,才是最好的结局。」

有些惊悚,有些冷淡,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又似乎是放不下什么。

「你吃过吗?」夏安很安静地问道。

「你说呢?」燕十三看了夏安一眼。

「这样啊,我大概知道是有什么地方不对了。」夏安跟了上去,把那个女孩手里的塑料袋拿了过来。

女孩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夏安,似乎有些不舍得手里的东西,但是也只是看着夏安,面容僵硬,然后停在了原地。

「这个牛奶是那个超市的商品,味道很好,有三种口味,红枣的,茉莉花的,还有芒果的,对了,你要不要喝一口?」夏安拆开了里面牛奶的包装,递给燕十三一盒。

燕十三愣了一下。

「很多女生都喜欢来这里买这个喝,不仅仅是因为好喝,而且在这个超市,买上三盒算是一整套吧,会送一个手机挂饰,一个很可爱的公仔。」

夏安指了指捆在女孩左手小拇指上面的东西,一根细小的红绳,上面挂着一个做工不是特别精细,但是确实很可爱的一个小玩意儿。

「你的意思是?」燕十三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惊愕。

「你觉得,一个连自己都不认同的人,会有时间有闲功夫,来做这些事情吗?」

燕十三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他看着面前那个已经停住了的女生,她就那样,呆呆地看着他,目光里,尽是黑暗。

可是,她又是那样的生动,细心地装扮,一丝不苟的妆容,身上淡淡的香水带着一股怡人的气息,她活力四射,她的每一个动作都仿佛充斥着年轻的鲜活,带着淡淡洗发水香味的长发,缠绕在手指上的公仔……

她曾经,是那样的热爱着生活,热爱着这个世界,热爱着自己,相信着所有美好的事物。

而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一股隐晦地杀意,从那个脸上依旧挂着微笑的黑色长袖年轻人身上,疯狂地倾斜出来。

他对着夏安拍了拍肩膀,微笑着说。

「回去吧,接下来的事情,不属于你。」

他胸膛的伤口,隐隐作痛起来。

「她会怎么样?」夏安问道。

「她被吞噬了,但是只是被吞噬掉了一部分,那个人,不,那个怪物,他吞噬掉了这个女孩所有对生命的热爱和细心,这不是捕食,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燕十三几乎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意。

「你又会怎么样?」

「我?我只是想要去找一个老朋友叙叙旧而已,很巧的是,这个老朋友给我的感受,和你一样,除了厌恶以外,别无其他。这个女孩,正是他的手笔。」

胸口的疤痕,似乎更疼了。

「她会消失吗?」

「不,她不会消失,死亡和消逝是人类特有的本质,现在的她,依旧还活着,但也只是行尸走肉罢了,就仿佛是活着就被割去身上最美味的地方,你能想到,这种行为,就仿佛是在牛还活着的时候,就硬生生割去身上最美味的大腿肉,然后还让它活着一样,无比……恶心!」语气里,是无边的愤怒。

「我应该怎么办?」夏安开口问道。

「将她带回去吧,到时候我会来处理的。」燕十三叹了一口气,然后离开了。

夏安呆了一下,看了一眼女孩,然后缓慢地伸出手去,牵着她的手。

有些冰冷,有些圆润,拥有着年轻女孩特有的光滑触感,被精心修剪过的指甲,上面还做了美甲,左手手腕挂着一串手链,白色的月光石,象征着对未到来的爱情的希望。

可是她……已经没有机会了。

再也没有了。

无数的黑色羽毛从冰蓝色的天空飘落,落进了白色的湖面,像是雪,像是雾,又像是柳絮。

……

「很罕见的愤怒。」

办公室里,女人淡淡地说道,有些嘲讽的意味。

「我是人,自然会愤怒。」燕十三抿了一口酒,缓缓回答。

「这是个笑话,所有人都有可能会出现这种情绪,唯独你。」

「你是对的。」他轻笑道,「是啊,也只有这种久违的愤怒,才让我想起,自己是一个人,而不是一个怪物。」

「呵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