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格罗切·汉密尔顿在营帐中来回踱步。早晨的战役中,他因没能手刃教团军统帅雷恩大主教而悔恨不已。但格罗切并不是一个鲁莽的人,他知道现在已经没有时间让他自怨自艾,最重要的是制定下一步的计划。为此,他的头脑正飞速运转着,希望从劣势中找到突破口。营帐内除了格罗切外,还站着一个穿着明晃晃的全身盔甲,腰间系着加长佩剑的高大男子。他的站姿英武,气度不凡,脸则被头盔的面罩挡住,无法分辨样貌。全副武装的男子见主人满脸焦虑,连晚餐都不愿吃,便开口说道:“格罗切,你在担心些什么?”“修伊,你不明白吗?”格罗切转向男子说道,“我们错过了最佳的战机!”“你总喜欢说些不明不白的话。”修伊不屑地说,“有哪一次我们是靠最佳战机胜利的?”“我想你那身腱子肉也许比你的脑子更明白现在的局势。”格罗切说,“你不会数数敌人是我们的多少倍?你忘了他们还有两个龙骑士?”“我不管他们有什么。”修伊绷紧了脸说,“我们有手中的剑。”格罗切摇了摇头转过了身,似乎不想再与这位一起长大的友人纠缠这个话题。他在摆放着地势图与军棋推演道具的台面前坐了下来,陷入了沉思当中。汉密尔顿的军队错失突袭敌人的良机,如今在空旷的荒野中安营扎寨,缺乏足够的补给与援军,没有收到来自罗兰堡的回应,军队数量也远不如敌人,可以说是陷入了莫大的危机当中。“修伊,如果这次我们失败了,你会对我失望吗?”格罗切低着头突然开口道。“什么?”修伊诧异地应道,“这不像是你说的话。这里所有的士兵都信任你,他们自愿跟着你来到这片战场,他们愿意为你而死。”“但我只是脑子一热想替哥哥复仇……这也许会让你们白白牺牲,还会让汉密尔顿家族的领土陷入危机中……”“不,这是为了汉密尔顿家族的荣耀而战!”修伊扬着头高声说,“为了所有多洛洛勇士的荣耀而战!这也是我们的愿望,你如果还有迷惑,我只好用拳头了打醒你了!”格罗切站了起来,油灯照射着他健壮的身躯,在地面上投下了晃动的阴影。他叹了口气后,挺直腰板、抬起头来,坚决有力地向修伊点了点头。“我们与敌人死拼到底。”格罗切说。&拂晓,在叛军营地的西侧,高地荒原的长草地上,两支军队排着整齐的阵列相视而立。这一次,汉密尔顿家族的军队主动邀战,打算与叛军拼个你死我活。汉密尔顿军的中央方阵由装备最精良的重装剑士组成,他们个个身材魁梧、沉着冷静、士气高昂,“公牛”修伊·巴尔多克指挥着这些精锐;北面的方阵有来自多洛洛城堡的征召剑士——他们身穿链甲和铁护具,头戴开面尖顶盔,正齐声向敌人的方向呼喊着——以及米尔克兰的雇佣弓箭手;格罗切亲自率领着多洛洛的重装骑兵以及部分其他士兵坐镇南方阵列。所有汉密尔顿的士兵们都精神饱满,气宇轩昂,丝毫不畏惧数倍于己的敌人。由雷恩大主教率领的叛军则出动了三分之二的兵力。将近四万五千人的混编军队从坎尼河畔开始自北向南呈新月形排列,随时准备从南侧包围汉密尔顿的军队。雷恩大主教在卫队的簇拥下,在军队的中央观察着敌人的情况。巴斯提和他的骑士们则并没有出现在阵列当中。原野上呼啸的长风将野草吹得如海上波涛般上下起伏,两支军队相隔数百米,怀着不同的心情,等待己方的统帅下达前进的号令。叛军南侧的军队正以缓慢的速度加大新月型阵列的弧度,向汉密尔顿军的侧面包围。格罗切看穿了雷恩的伎俩,他知道自己必须先发制人,在敌人拉扯阵型的过程中,用己方的骑兵将他们的阵型打开一个缺口。于是,格罗切命令传令官下达指令。两名头戴开面羽盔,身着华丽披风,战马上盖着纹章罩布的传令武官用力踢着坐骑的肚子,挥舞着汉密尔顿家族的战旗,奔驰着朝各个方阵传达统帅的指令。北侧的掌旗官将弓箭手和征召剑士的军旗微微向前倾斜,这两支队伍开始缓步前进;修伊接到传令官的消息,命令中央方阵的掌旗官将军旗向前倾斜四十五度,于是汉密尔顿的重装剑士大步向前,朝敌人的方向进发;南侧的步兵们在格罗切的命令下,小跑着跟随着多洛洛骑士们,向敌人移动着的阵列前进。“尽情践踏软弱的敌人吧,正统的高地子民,多洛洛的勇士们!”格罗切用虎啸般的声音喊道。随即,他冲在骑兵队列的前排,带领着骑士们冲向正在向西南侧移动,打算包围己方侧面的敌人们。骑士们手持重型骑枪,排着楔形阵,如同一把锋利的长枪直刺对方的阵列。雷恩大主教很快就发觉了格罗切的意图,但他并不急于调整南侧军队的部署,这个老谋深算的统帅知道汉密尔顿的主力是中央的重装步兵,他宁愿舍弃己方南侧的辅助军队——这些军队大多来自归顺他的贵族们——以加强中央的部署。格罗切感受着划过脸颊的风,视线中敌人的身影越来越清晰,他高举手中的利剑,继续前进了几十米后,高喊道:“冲锋!踏平这些杂种!”随后便将手中的剑举平,直指敌人队列最薄弱的一处。掌旗官吹响冲锋的号角,数百名重装骑兵在队首的带领下同时加速,零散的沙石和破碎的野草被强壮的战马踏起几米高,复数马蹄声组成的轰鸣吓得叛军士兵们心惊胆战。接战的一瞬间,叛军前排的许多士兵都被高速奔腾的战马撞飞到了空中,更多人被接踵而来的骑枪刺穿了盾牌和护甲,满脸恐惧地失去了生命。十几秒后,一大片叛军的阵列被汉密尔顿的骑士们冲垮,骑士们丢弃断裂的骑枪,拔剑与敌人近身作战。汉密尔顿重装骑兵恐怖的冲锋使这一区域敌人的阵型变得七零八落,许多士兵都推搡着朝两侧逃去,这一状况使得死于推搡踩踏的叛军几乎和死于汉密尔顿骑士手下的叛军数量相当。格罗切在疯狂鏖战之余,观察着周围的形势,他发现自己离穿透敌人的阵型只有不到五排士兵的距离了,而己方的步兵也很快就将跟上来。汉密尔顿的统帅在一番考虑后,决定不再将骑兵拉回进行第二次冲锋,而是命令他们强行突破,一鼓作气打开这个缺口。骑士们聚到了一起,踢着战马的肚子,疯狂挥舞着手中的武器和盾牌,朝最后几排敌军推了过去。许多叛军士兵见冲锋已经结束,开始从惊慌失措恢复理智,他们朝汉密尔顿的骑士们围了上去,拼命拉扯着骑士们的大腿和罩袍。许多骑士就这样被敌人硬生生拉下马背,在无数叛军的簇拥下一命呜呼。但大部分人凭借优良的护甲和强健的体魄,都死死骑在马背上,强行向前突破。利剑划过敌人的颈项,战锤砸在敌人的头顶,一个又一个叛军的士兵倒在了汉密尔顿骑士的面前,敌人身后的空地已经近在咫尺。格罗切的剑刃落在一个惊慌失措的敌军步兵肩膀上,这势大力沉的一击几乎将这可怜男子的半个上身劈了下来。随着这个敌人的倒下,格罗切第一个穿透了敌人的阵型,紧接着,一个又一个汉密尔顿家族的骑士从混乱的敌阵中冲了出来,聚集在了敌军军阵和营帐间的空地上。格罗切重整骑士们的队形,同时向北行进,寻找着敌军的主力位置,打算给与己方正面的军队一同夹击敌人的心脏。与此同时,汉密尔顿中央方阵的重装步兵们正快速齐步前进着。修伊·巴尔多克每十步就带领着手下的勇士们齐声爆发出一次惊涛拍岸般的呐喊。叛军的士兵们从未见过如此整齐划一,气势汹涌的敌人,他们心中开始动摇,害怕面对这些超越常人的勇士。但雷恩大主教绝不会放任这种情绪蔓延,他命令手下高举金色的竖眼旗帜,同时对士兵们喊道:“他们势单力薄,他们孤立无援!只有鲁莽和蛮力的敌人,无法打败我们这些上古神眷顾的战士!前进,金色的未来等待着你们!”雷恩的这句话饱含深意,虔诚的教徒们因为神之庇佑而找回勇气;而那些唯利是图的老兵们则明白了大主教阵前演说的隐喻,他们为了财富愿意赌上自己的性命。叛军中央以及北方阵列开始向敌人的方向快速前进。很快,大批叛军士兵与汉密尔顿家族的重装步兵们在战场中央区域接战。真正接战后,叛军士兵们发现,刚刚得来的勇气全都在瞬间烟消云散。但老奸巨猾的雷恩派遣了大量士兵上前,并将纵深排列得十分密集。这样一来,即使前排的士兵退缩了也无处可逃。同时,雷恩派遣骑兵沿着坎尼河从北面攻击汉密尔顿军的弓箭手,南北两面的其他叛军也加快脚步,逐渐包围修伊·巴尔多克率领的重装步兵。一排接着一排的叛军倒在了修伊和他同伴们的脚下,但即使这个一根筋的男人也发觉到,自己已经被敌人重重包围。修伊没有一丝慌乱,他高喊道:“杀光他们,享受这狂欢吧!”并命令所有人加快脚步。所有汉密尔顿的精英战士们都如同嗜血的魔鬼,疯狂挥舞着手中的利剑,不知疲倦地杀戮着。但包围之势还是让这些勇士们陷入了危机当中。每杀死一个敌人,就有更多敌人朝他们涌来。一心向前突破敌阵,无力顾及侧面和后方的重装步兵们,即使有坚固的盔甲、强健的体魄以及无与伦比的勇气,也还是一个接一个地倒了下去。每一个倒下的战士手上,至少沾着三个敌人的鲜血。他们中有些是被好几个敌人一同硬生生拖出阵列,用钝器或是石块砸死的,有的则被几人抱住手脚,被敌人用锋利的小刀刺进头盔的缝隙中一命呜呼,还有不少人被不远处敌人的重型弩矢射中了要害,倒地身亡。修伊心中有些紧张起来,但旁人看来,这个高大勇猛的战士却变得更加令人畏惧了,他一怒之下,掐住了一个叛军士兵的脖子,将他高举起来,抛到了空中。这一举动在敌人当中引起了不小的骚动,许多人甚至觉得,这个战士头盔面罩之下,一定隐藏着一张长着獠牙的恐怖面孔。他心里清楚,这样下去虽然自己的战士们能杀死许多敌人的士兵,但最终他们一定会在包围圈中全军覆没,输掉整场战役。即使在如此逆境下,修伊依然相信自己的挚友,格罗切一定会在最关键的时刻出现,带领他们走向胜利。雷恩大主教骑着高头大马,心满意足地观察着汉密尔顿主力的苦战。当他看见汉密尔顿的军旗倒下时,忍不住露出了笑容。“看吧,上古神的子民们!忤逆者的旗帜已经倒下,快将他们全部消灭!”雷恩喊道。与此同时,他将身后的预备骑兵们全都派到了前线,打算一举消灭修伊·巴尔多克的军队。格罗切雄鹰般敏锐的眼睛立即捕捉到了敌人的这一动向,他从数百米外死死盯着雷恩的后脑勺,当即下令全速冲刺,带领骑士们向雷恩所在的位置进发。紧张与兴奋在他心中纠缠,这是格罗切经历过的规模最大的一场战役。一旦胜利,他将获得无限的荣耀。相应地,一旦失败,他也许会毁掉自己和古老的汉密尔顿家族的未来。雷恩大主教发现自己被格罗切抄了后路时,汉密尔顿的骑士们已经近在眼前了。由于后备骑兵被派往前线,此刻雷恩与格罗切之间仅有不到七排士兵的距离,他甚至能清楚看到格罗切怒不可遏的眼神。格罗切从侍从手中接过骑枪。这一次,他已经无法满足于挥剑指挥骑士冲锋了,这位统帅决定要冲在队伍最前列,亲手用骑枪穿透雷恩的军阵。雷恩大主教没想到格罗切仅凭几百名骑士就能如此迅速地穿透自己的阵列,绕到他的身后。他一瞬间乱了阵脚,下令卫队护送他向北退避。如此一来,虽然格罗切手刃雷恩的愿望落了空,但与修伊·巴尔多克带领的重装剑士正面交战的叛军们,则完全暴露在了汉密尔顿骑士的面前。格罗切命令骑士们排成两排横队,立即对敌人发起新一轮的冲锋。比蛮牛还要高大强壮的多洛洛披甲战马如高山落石般冲撞、践踏着惊慌失措的敌军士兵们。这些教团军军人全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兵,但即使是他们,在正面与恐怖的汉密尔顿剑士接战,背后又被全副武装的骑士突击的情况下,也无法继续坚守岗位了。叛军的士兵们丢掉了武器和头盔,互相推挤着向南北两面逃去。现在,包围与被包围的双方调转了角色。原本从侧面包围修伊的叛军,由于正面军队的溃散,如今完全暴露在了格罗切率领的骑士们的面前。格罗切的骑士们欢呼着扫荡敌人支离破碎的阵型,同时挥舞着手中的武器,向不远处修伊·巴尔多克率领的重装剑士们致敬。没过多久,叛军中央方阵的军队几乎被完全击溃。无数身着红色军服的教团军士兵倒在了汉密尔顿的利剑和铁蹄下,更多的人抛弃了被围困的同伴,丢盔弃甲,四散奔逃。叛军南侧方阵在于汉密尔顿步兵的交战过程中被分割成了两段:北面的一半如今也暴露在了格罗切和修伊面前,随时将遭受灭顶之灾;南面的一半则受到汉密尔顿军的挤压,逐渐远离叛军主力。雷恩大主教与自己的卫队狼狈地逃到了叛军北侧的方阵,此时的他们背靠坎尼河河滩缩成了半圆阵型,开战时盛气凌人的表情,如今在雷恩大主教脸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依旧拥有超过汉密尔顿军队两倍的士兵,但看到以一当十的重装剑士们齐步朝自己走来,雷恩头上止不住冒起了冷汗。格罗切暂时没有顾南侧方阵的战况,他集合起中央与北侧方阵的所有士兵,在驱散了敌人的骑兵后,展开阵型,向雷恩的方向进发。格罗切骑在自己高大强壮的坐骑上,心中的仇恨与愤怒终于到了结算之时,他默默在心中对自己说:“上古神,请保佑我们取得这场伟大的胜利吧……”修伊转过头偷偷看了看这位老友,他知道格罗切顶着无比巨大的压力才召集起这支讨伐军,一旦失败,他将一无所有。修伊没有继续思考下去,他拍了拍腰间的长剑,握紧拳头,跟在格罗切身旁,大步前进。远处传来复数撕心裂肺的嘶吼声,其中一声凄惨至极,令战场中的士兵们几乎都失去了战意,但汉密尔顿家族的战士们拥有磐石般坚定的意志,他们保持着整齐的阵型,在格罗切和修伊的带领下逐渐展开,包围龟缩在坎尼河滩涂上的叛军军队。雷恩额头上的冷汗一颗颗冒了出来,他见识到了汉密尔顿军队的恐怖,明白要是自己再不采取有效的措施,整支军队都会被推到坎尼河里。但格罗切明显不愿意给雷恩更多时间思考对策,他在距离敌人400米时就下令冲锋,汉密尔顿的勇士们疯狂呼喊着,朝敌人奔袭而去。他们一路上不仅没有因疲劳而减速,反而逐渐加快了奔跑的速度。战场如地震般发出阵阵轰鸣,心惊胆战的叛军士兵想临阵脱逃却无路可退,许多人不顾湍急的水流,跳进了坎尼河中。雷恩大主教的督战队朝这些逃跑的士兵们发射弩矢,大部分人被弩矢射中或是溺水而亡,看到这一场景,剩下的士兵们都不敢再轻举妄动了。接战的一瞬间,叛军的士兵们完全崩溃了,他们有的丢盔弃甲、抱头痛哭,有的疯狂推搡后排的友军、互相踩踏,更有许多叛军亲吻着敌人的脚尖跪地求饶。但汉密尔顿的士兵们犹如铁面无私的审判官,无论对方退缩还是求饶,都绝不放过任何一个敌人,他们来到此处的目的就是消灭所有雷恩率领的军队。雷恩大主教的军队面临全灭,而躲在阵列后方的他,则正考虑着自己的安危。格罗切全身被鲜血染红,他的眼前更是一片鲜红。他同骑士们下马作战,此刻没有任何人能阻挡这群天神下凡般的战士们前进。格罗切寻找着雷恩的身影,他发誓亲手杀死那个男人,为哥哥的孩子报仇。没过多久,格罗切如愿以偿地锁定了雷恩的面孔。上一次见面时,他们还一同在罗兰堡皇宫的大厅中参加宴会,如今却互为死敌,期盼着对方的灭亡。天空中阴云密布,死亡笼罩着罗兰堡西面的这片荒原。格罗切距离仇敌雷恩大主教越来越近,雷恩想退却无处可退,想战也力不从心。他知道现在的自己,无论如何都没法胜过格罗切,只好低头祷告,乞求上古神的庇佑。但降临的并非他的守护神。长着蝠翼的死神降临了。首先从天而降的是列芙·海兰达尼·雷恩与她的飞龙海兰达尼,他们像标枪般朝汉密尔顿的重装剑士俯冲下来,临近地面时一个急转弯,抓起几人后又重新升空。列芙急速袭来的长枪穿透了战士的盔甲,飞龙的尖齿与利爪撕裂了战士的颈项。飞龙升空后,将爪子里的几个剑士从百米高空丢了下来,这些可怜的战士不仅自己粉身碎骨,还砸死了好几个排着密集阵型的同伴。紧接着,一条鼻间长着独角的死黑色飞龙展开翅膀,张开前爪,压低了高度朝汉密尔顿军队的方向扫荡而来。龙背上的骑士身披纯黑色斗篷,脸上带着骷髅面具,手持巨大的新月形镰刀,俨然一副鬼神的模样。“芬多姆国王!”修伊望着那巨大而恐怖的影子怒吼道。黑龙划过一大片汉密尔顿的士兵降落在荒野当中,将数不清的战士撞到在地,许多人被黑龙的利爪撕裂了身体,倒在地上再也无法起身。最后,巴斯提·梅里加·雷恩也驾着他的坐骑梅里加降临战场。他在雷恩大主教上空盘旋着,用轻蔑的眼神看了看自己的弟弟,随后使唤飞龙朝格罗切的方向飞了过去。三条飞龙,三位龙骑士的降临,极大鼓舞了受困叛军的士气。而汉密尔顿家族的军队则因为龙骑士的突然袭击变得阵型大乱,他们无力在几乎无敌的空中打击下保持有序的进攻,甚至连防守都有些捉襟见肘。格罗切对着天空中的飞龙咬牙切齿,近在咫尺的胜利如今又离他远去。如今,究竟是继续拼死一搏还是暂且撤退,对于这位统帅来说成为了一个难题。就在格罗切摇摆不定的时候,汉密尔顿军的身后又出现了大片排列着整齐横队的重装骑兵——瓦尔纳的骑士们已经蓄势待发,随时等待他们的主人巴斯提下达攻击命令。“汉密尔顿的勇士们!”格罗切高声向自己的士兵们喊道,“没有任何人能阻止我们前进,连神都不能!突击,把敌人全都推到坎尼河里去!突击!”修伊在远处听见了格罗切的命令,他尽可能组织起自己的士兵,不顾背后瓦尔纳骑士的威胁,不畏天空中龙骑士的恐怖,径直朝雷恩大主教的方向冲了上去。格罗切比他冲得更快,他带着十几个自己的骑士,一路砍杀挡道的敌军士兵。直到一个强大的对手挡在他身前。巨大的镰刀如同闪电般朝格罗切的方向挥了过来,他来不及躲闪,差点被对手一刀两断,幸好他身边的两个汉密尔顿骑士及时将他拉倒在地。而其他几个骑士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他们还没来得及反应,腰部以上的身体就从下半身掉了下来。鲜血像涌泉般从伤口中迸出,温热的内脏铺满了湿润的草地,呈现出一副地狱般的景象,连叛军的士兵们看了都止不住浑身发抖。“芬多姆!”格罗切起身吼道,“一个精于背叛的国家!”黑衣的龙骑士没有回应格罗切的挑衅,他低声嗤笑了一声,再次举起那恐怖的巨镰,准备朝格罗切和剩下的骑士们攻击。格罗切举起佩剑,打算正面与这个可怕的敌人对抗。他的骑士们虽然对他这一莽撞的举动感到惊讶,却依然围绕着自己的主人,打算与格罗切同生共死。巨镰再一次朝他们袭来,格罗切推开身边的战友们,独自上前高举佩剑,打算抵挡住这致命的一击。“你们全都退下,让我亲手杀了这个可耻的背叛者,再去砍下雷恩那个混蛋的狗头!”格罗切吼道。骑士们担心主人的安危,但他们不能违抗格罗切的命令,只好咬着牙阻挡着周围的敌军,防止有人打扰这场决斗。格罗切勉强挡下了眼前闪过的镰刃,但巨镰的弧形刀片太令人捉摸不透,他为了化解此次攻击,整个人都失去了平衡。这致命的破绽让格罗切完全暴露在了黑衣龙骑士与黑龙面前。黑龙猛地探出头来,朝格罗切发出了令人震撼的吼叫声,接着就张开前爪,打算给他致命的一击。但龙骑士似乎并无意让自己的坐骑杀死对手,他拉了拉缰绳,命令黑龙原地待命,随即跳下龙背,将镰刀绑在龙背上,拔出腰间的长剑,摆出挑衅的姿势朝格罗切靠近。待黑衣龙骑士落地,格罗切和周围的士兵们才发现这个人有着异于常人的高大身材以及一对奇宽的肩膀,他端着超过一米五的长剑,迈着大步来到了格罗切身前。龙骑士的骷髅面具后传来一阵阴森沙哑的声音:“献上你的血,为慕德陪葬吧。”格罗切不禁打了个寒颤,他考量着芬多姆国王的话,但怎么也不愿相信罗兰帝国皇帝已经离世。于是他试探性地说道:“陛下虽然已经不再年轻,但他一定会比你活得更久!”“哈哈哈哈哈哈!”黑衣龙骑士发了狂似地笑着,“哈哈哈哈哈哈!慕德那个肮脏的北方海盗后裔,他的血早就洒满在那被诅咒的古堡了!这片大陆将回到正统的大陆人手中!”“你这个背信弃义的黑狗!我不允许你在高地人的土地上造谣!”格罗切朝黑衣龙骑士吼着。“那就用剑来说话吧。”黑衣龙骑士回应,“虽然你也是肮脏的北方海盗后裔,但我认可你的勇气和战技,就让我陪你最后玩一次吧。”说完,黑衣龙骑士就一个箭步冲向格罗切,用那令人畏惧的长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大蛇般的弧线。格罗切急忙调整好步伐,迎着对手的攻击方向自下而上挥舞佩剑。两柄精制的阔身剑互相碰撞,发出了清脆而强劲的声响。格罗切看起来占了上风,他平衡的姿势和沉稳的脚步令周围的汉密尔顿骑士们不由松了一口气;而黑衣龙骑士则朝后踉跄了两步,显得有些力不从心。格罗切对这第一击也颇为满意,他打算在对方调整完毕前立即发动下一波攻击。但机敏的格罗切在迈出脚步前隐约感到一丝不安,这让他在进攻前的最后一秒摆正了前倾的身体。事实证明他的感觉是正确的,片刻后,格罗切手中的佩剑逐渐出现了网状的裂纹,剑身突然碎裂开来。周围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这一地碎片上,格罗切更是为此倒吸了一口气,他后退了几步,与对手保持着距离,同时打量着那诡异的骷髅面具。面具后突然又响起了阵阵嗤笑,黑衣的龙骑士用阴沉的语气对格罗切说:“你注定要葬身在这罪恶之地了,格罗切·汉密尔顿。”说完,他高举长剑,大步冲向格罗切,打算了结了对手的性命。骑士们看到主人陷入危机,全都朝格罗切的方向飞奔而来,许多人无暇顾及身旁的敌人,被叛军士兵暗算而死。剩下的骑士们也赶不上黑衣龙骑士的步伐,只能眼睁睁看着巨剑向格罗切的头顶砍去。人群中传来一阵骚动,一个高大的身影像发狂的公牛般从士兵中跳了出来,修伊·巴尔多克用超越了凡人的速度跃向黑衣龙骑士,他从空中落地前顺势将佩剑砍向了敌人的巨剑根部。黑衣龙骑士的劈砍被这势大力沉的一击搞得偏离了方向,巨剑朝格罗切右侧的地面砍了下去,深深插在了泥土当中。修伊趁机端平了佩剑,打算将其刺进敌人的胸膛,却发现自己的佩剑同格罗切一样,也碎裂成了无数不规则的铁片。他愤怒地咬了咬牙,加速朝黑衣龙骑士冲了过去,用自己强壮的身躯将那个巨大而恐怖的黑影撞倒在地。由于用力过猛,修伊也随敌人摔倒在了草地上,他的全罩头盔掉落在了一旁,露出了骑士金色的短发、俊俏的脸庞以及那被竖向伤疤穿过的紧闭的右眼。修伊·巴尔多克脸部的肌肉因为愤怒纠结在了一起,他用自己的铁拳不断殴打着黑衣龙骑士的面部,敌人的骷髅面具都被他打得碎裂了开来,露出了皱巴巴的,看上去已经溃烂的皮肤。修伊将怒火全都发泄在了这位芬多姆国王身上,他的铁手套上沾满了敌人的鲜血。黑衣龙骑士被这猛烈的攻击压制着,无法挥舞手中的大剑。走投无路的他发出了一种怪异的悲鸣声——一种接近于龙吼的声音。黑龙听到主人的呼唤,立刻上前来,伸出散发着恶臭的嘴,打算用尖利的牙齿咬碎修伊的骨头。修伊不得不后退躲避黑龙的攻击,就在这间隙,龙骑士迅速从地上爬了起来,狼狈地爬上了龙背,驾着飞龙离开了这片战场。修伊扶起自己儿时的好友,现在的主人格罗切。两人喘着气,看着黑色的龙骑士逐渐远离,长舒了一口气。但两人现在还远远没到放松的时候,周围依旧有大量的叛军,雷恩家族的骑士们也依旧威胁着他们的背后。格罗切和修伊集合起周围的汉密尔顿战士们,继续朝叛军的核心进攻。他们不知道为什么瓦尔纳的重装骑兵仍然没有发动进攻,巴斯提与他的女儿也停止了对他们的空袭。格罗切放慢了脚步,不停观察着瓦尔纳骑士与雷恩家族两位龙骑士的动向。“别管那么多了,我们赶快趁机去杀了雷恩那个杂种!”修伊急迫地对格罗切说。格罗切点了点头,也觉得在这种关键时刻,不能再有一丝犹豫。于是他大声呼唤着所有汉密尔顿的战士们,命令所有人死战到底,向雷恩大主教的方向冲锋。远方传来了银号角的声音,那是格罗切和修伊无比熟悉的号角声。两人年少时,总是在多洛洛城堡郊外的山林中探险嬉戏,每当这种声音响起,他们就知道,自己崇敬的多洛洛勇士们即将昂首挺胸,穿过城堡大门踏上征途。海廷加·汉密尔顿骑着战马从西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他的身后跟着几千名精神饱满、蓄势待发的多洛洛骑士,他们有十足的信心与实力胜过瓦尔纳的骑士们。格罗切在兄长反对的情况下,以汉密尔顿公爵的名义率领多洛洛的军队前来讨伐叛军,同时为逝去的牧首,海廷加的儿子报仇。如今真正的汉密尔顿公爵率领着多洛洛的骑士们前来支援,这让刚刚还觉得自己半只脚已经踏入地狱的海廷加感到胜券在握。但事情并没有如同格罗切想象的那样发展。海廷加令骑士们在战场西侧的荒原中列阵后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发动进攻的意思,身材高大威武、满脸刀疤的他骑在白色的高头大马上,像是在等待谁的到来。没过多久,格罗切看到瓦尔纳公爵巴斯提·梅里加·雷恩和他的女儿列芙骑着各自的飞龙朝海廷加的方向飞了过去。巴斯提降在了海廷加面前,二人不停地议论着什么。几分钟后,他们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巴斯提和列芙驾着飞龙回到了瓦尔纳骑士的上空。紧接着,瓦尔纳的骑士们在两位龙骑士的带领下离开了这片战场,而多洛洛的骑士们则排着纵队朝格罗切的方向进发。此时此刻,叛军与格罗切军队的战斗暂时停止了。叛军士兵们见到兵强马壮的多洛洛骑士,纷纷让开一条道,让他们畅通无阻地向格罗切行进。很快,海廷加来到了满身泥渍与血污的弟弟面前,他跳下马背,拍了拍格罗切的肩膀,对他说道:“陛下已经离世了,一切都结束了,格罗切,我的弟弟。回多洛洛城堡吧,巴斯提答应不会阻拦我们。”格罗切露出了不甘的表情,慕德的离世让他们失去了效忠的对象,但杀死海廷加儿子的仇恨却永远不会消失。“但多米尔……”格罗切咬着牙说。“不。”海廷加打断他,“当他成为了达古贝里恩17世以后,世界上就没有多米尔了。格罗切,我们不能总为了发泄心中的仇恨而活着,看看你身边的战士们,他们不能都在这里结束自己的生命。这些人的亲人们都在多洛洛等待着他们的归来呢。跟我回去吧,陛下离世了,很快帝国就会陷入动乱中,我们必须守护自己的家园。”格罗切语塞了,他狠狠咬着嘴唇,鲜血从这个骑士的嘴上流了下来,滴落在他碎裂的佩剑上。骑士面临一个巨大的抉择——死在这里光荣地死战到底,还是回去守护自己的家园。格罗切沉默了一会儿,松开了手中的断剑,他抬起头看着海廷加,打算告诉兄长自己的决定。但那一刻,时间好像停滞了一般,格罗切发现海廷加的表情像是被凝固了似地,与上一秒相比完全没有丝毫变化。几秒种后格罗切才回过神来,他看见一根长枪自上而下,从后背穿透了海廷加的身体,插进了汉密尔顿公爵面前的草地当中。黑龙的身影一闪而过,黑压压的军队逐渐在南方的地平线上展开。这并非叛军的援军,也不是巴斯提的军队。这些士兵全都身着黑衣,遮挡着脸孔,几乎无声地行进着,令人不由毛骨悚然。芬多姆国王驾着黑龙飞向了黑色军队的上空,他挥舞着巨大的镰刀,黑衣的士兵们在他的指挥下变换着阵型,逐渐朝格罗切的方向逼近。格罗切朝天空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怒吼声,他用充满血丝的双眼瞪了瞪远方的芬多姆国王,又转向坎尼河边的雷恩大主教。雷恩大主教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如今他转危为安,即使巴斯提撤走了自己的军队,这个老狐狸还有一万名芬多姆近卫军作为援军。雷恩大主教的计划成功了,海廷加为了接回自己的弟弟来到了这片战场,现在叛军将在这里将汉密尔顿家族的力量彻底摧毁。失去领主的痛苦与愤怒以及腹背受敌的绝望写满了多洛洛战士们的脸庞,但所有人依旧奋勇战斗着,直到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流完最后一滴鲜血。但他们的颓势已经不可逆转。得知援军到来的叛军士兵们士气高涨,多洛洛的骑士们在混乱的人群中间无法发挥原本的实力,而芬多姆近卫军迅速而有序的进攻则给了他们致命一击。很快,汉密尔顿军的阵型被彻底打碎,多洛洛的勇士们就如格罗切碎裂的佩剑般,化作无数碎片,再也无力反击。战士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他们的尸体逐渐盖过了叛军士兵们的尸体。格罗切疯狂地怒吼着,接过死去战友的佩剑斩杀着任何一个进入他视线的敌人。修伊守护着格罗切的背后,紧跟着他一点点向雷恩大主教的方向靠近。但他们已经失去了斩杀仇敌的最佳时机,虽然雷恩与他们的距离同刚才相比没有发生多少变化,但刚才的格罗切只需几分钟就能前进的距离,现在就算花上一小时也无法触及。不知是不是战斗了太长时间的缘故,格罗切感到周围的空气开始变得灼热起来,脚底的土地都变得滚烫。格罗切说不好这种感觉是熟悉还是陌生,在战场中热血沸腾而感到滚滚热浪并不是什么新鲜事情,但这一次,情况似乎不太一样……被这种感觉困扰着的格罗切走了神,一个手持战斧的红衣士兵趁机朝他砍了过去。随着一声痛苦的吼叫,骑士失去了自己的左手。他愤怒地将利剑刺进那个斧兵的胸膛,切割着他的皮肉和内脏,借此发泄心中的仇恨与肉体的剧痛。与此同时,大地似乎像是感受到了他的愤怒,开始不停颤抖、震动,直至出现一道道五马宽的裂缝。灼热的空气从裂缝中浮了出来,站在裂缝边上的人都被灼伤了,皮肤上出现了一个个水泡。许多人掉进了这些深不见底的黑暗裂缝中,没有了踪影,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这一过程持续了十几分钟。之后,大地的异动停止了片刻。紧接着,更加剧烈的震动开始了。大地如同发怒的海怪般震动着,裂缝变得越来越大,裂缝中冒出的热气更是无情地融化着人们的皮肉。一阵响彻云霄的剧烈嘶吼声从地底传了出来,这声音充满了愤怒、痛苦与仇恨,它震撼着战场中所有人的耳膜。许多人的耳膜被震裂,鲜血从耳道中迸出,他们痛苦地捂着耳朵倒地挣扎。直径十数米的巨大蜥尾冲破地面,从荒野的中心窜了出来,直指云霄。它的主人看起来不满足于此,还想让身体的其他部分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但幸运的是,这根巨大尾巴的主人还做不到这一点,否则整片大陆的生灵也许都将被这个巨怪毁灭。战场上的所有人都停止了互相争斗,这恐怖的场景令所有人都只顾得躲避与逃跑,再也无心与敌人作战。但这些士兵们死亡的速度却比刚才战斗时快了至少十倍。空中乌云密布,太阳透过密集的云层发出暗红色的光芒。修伊·巴尔多克默不作声地看着这末日般的景象,看着海廷加始终保持着站姿的尸体被卷入地底,看着敌我双方的战士们悲鸣着、祈祷着、绝望着。他没有太多的思考,一把背起失血过多而晕厥的格罗切,在被蹂躏得七零八落的地面上跳跃奔跑,朝着西方的家园,多洛洛城堡的方向飞奔而去。正午的天色酷似黄昏,罗兰帝国的黄昏。(第一卷完)